眼前一花,璀璨的光点雨点般地飞溅,又倏地消失,风照原四人已经站在了西藏拉萨的八角街上。
日光白得刺眼,拉萨古城被照得白里透亮,平顶的白色民居古朴、肃穆,黑框的门窗上挂着五彩缤纷的短皱帘,房顶上经幡飘飞,映在清澈的蓝天中,如同海水里斑斓的游鱼。

“老大,你太牛了!以后周游世界,我们连机票钱都省了。”

札札眯起小眼,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挡住灼热的日光,向四处张望。

五芒星的阵图确实玄妙无比,在风照原娴熟的运用下,已经可以把他们送往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把这幅阵图命名为“挪移”。

石门上另外三十五幅阵图,风照原决心好好研究,他可以肯定,每幅阵图都蕴藏了神奇的力量,就像一个被掩埋的宝藏,等待开发。

古老的拉萨,充满浓厚的民族风情。一条闪着银光的碧河由南向西穿过,著名的八角街像一双合拢的手臂,捧出古城中心的大昭寺。街上人潮如海,旅游的,做买卖的,乞讨的,诵经的,交织成一曲浩浩荡荡的交响乐。

重子柔声道:“这里真热闹。”

札札买了一顶藏帽顶在头上,摇头晃脑:“西藏这么大,和我们刚果也差不多了。人多得像蚂蚁一样,怎么去找风柯野这个混蛋?”

尊将沉吟道:“西藏人口在中国算是很少了。我的师门和布达拉宫还有一些交情,从那里,我们也许可以得到关于米日巴拉神的信息。”

“你的师门是?”

风照原被勾起了好奇心,尊将的五行秘术别出蹊径,融会了中国道术与西方秘术,堪称绝妙的中西混血儿。

“我的老师是中国人,远在昆仑山脉。”

尊将锐利的眼神,蓦地变得无比柔和,仿佛一柄冲天飞射的利剑,缓缓落回了剑鞘。

四人跟随着拥挤的人流,缓缓向前。藏族古代建筑的精华,布达拉宫就坐落在拉萨市西北的红山上。

传说这是唐朝时,松赞干布为远嫁西藏的文成公主所建造的宫殿,现在则成了宗教的圣地。它仿佛是一个宇宙的符号,庄严、肃穆、雄伟,带着说不出的神秘气息。

“真是奇怪,我竟然会产生一种下跪膜拜的冲动。”

站在山脚下,札札指手划脚道。布达拉宫群楼叠嶂,殿宇嵯峨。坚实墩厚的花岗石墙体,通体雪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金碧辉煌的尖顶,仿佛插在了云霄深处,与天空融为一体。

尊将双掌合十,对守门的小喇嘛道:“我们想求见达拉旺活佛,请古秀拉(对喇嘛的尊称)通报一声。”

小喇嘛弯腰还礼:“对不起,活佛正在清修,只有大朝拜的时候见客。”

尊将眉头微皱,想了想,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颗佛珠:“麻烦古秀拉转告活佛,就说昆仑道门的弟子前来拜见,这颗佛珠是活佛昔日赠送家师的,见到信物,他一定会破例接见我们。”

小喇嘛半信半疑地接过佛珠,檀香木的珠子,浑圆光滑,散发着古朴的沉香。

“好吧,我试试看。”

小喇嘛转身入宫,风照原却吃了一惊,尊将竟然是中国道术的传人,不知道昆仑的道门,和师暮夏蓬莱岛的道门,又有什么关系呢?体内的千年白狐也吓了一跳,搞了半天,克星就在自己身边,这不是与狼共舞了嘛。

过了许久,小喇嘛跑过来,把念珠交还给尊将,恭恭敬敬地道:“活佛请你们进去,各位跟我来。”

沿着迂回曲折的石阶向上走,到处经幡飘扬,宫殿的檐角耸立着巨大的鎏金宝瓶,美轮美奂,殿顶覆盖着黄铜瓦,雕琢的金翅鸟栩栩如生。各类梁柱上雕刻精美,石壁墙上涂着色彩斑斓的壁画,犹如一个个远古的神话传说。

札札赞不绝口:“中国,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我太热爱了!”

风照原淡淡一笑,心中充满了自豪感。把一利休大师的骨灰葬在西藏,长伴蓝天白云,碧水草原,应该符合他一生淡泊清净的愿望。

活佛的宫殿建在红山的东部,称之为“白宫”。

第七层的禅房里,静寂无声,小喇嘛掀开厚软的羊毛帘幕,奉上酥油茶,退了出去。

达拉旺活佛盘膝坐在软榻上,平静地望着四人。袅袅的香烟从紫金吞口铜兽的嘴里吐出,朦胧的蓝色烟雾里,达拉旺双目变幻异彩,仿佛历经了世间沧桑,人生百态。但开合之间,又有一种原始古朴的味道。

“昆仑无道的弟子尊将参拜活佛。”

尊将恭敬地弯腰施礼。

达拉旺微微点头,慈祥地道:“无道还好吧,多年不见,他的道法想必又有精进。”

尊将面色黯然:“一年前,家师已经石化了。整个身躯变成了僵硬的石头,完全没有了呼吸。”

达拉旺沉默半晌,忽然莞尔一笑,目射异光:“恭喜他了。无道一生以破道为心愿,如今还有半步之遥,就可以迈入另一个崭新的天地。”

尊将愣了一下:“活佛的意思是,家师还没有坐化吗?”

达拉旺笑而不答。

尊将心中狂跳,沉吟许久,转入正题:“这次我们前来,是想询问关于米日巴拉神的事情。”

达拉旺面色不变,宽大的袈裟却涟漪般颤动起来:“米日巴拉神?无道的弟子,你如何得知这个邪恶的名字?”

风照原沉声道:“西藏果然有这个所谓的神!”

达拉旺目光一瞥,微微动容:“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然迈入了秘能道的境地。”

风照原躬身行礼:“晚辈风照原,参见活佛。”

札札抓抓头皮,暗自想:“莫非这个什么活佛的也通晓秘术?他奶奶的,这年头秘术还真不值钱。”

达拉旺仔细审视了风照原一番,问道:“难道你们见过米日巴拉神了吗?”

尊将摇摇头:“我们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活佛,您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这个神的故事吗?为何我从来没有听当地的藏民说起过呢?”

达拉旺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你们跟我来。”

在白宫后殿的一幅壁画前,达拉旺停下了脚步。

壁画富丽堂皇,正中央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它的一半脸是俊男,另一半则是美丽的少女,两只闪亮的眼睛,一只如同海水般的湛蓝,另一只碧绿。它的肋下生出金色的翅膀,高高扬起,盘踞在空中,尖爪间滴淌下一滴滴的鲜血。如果不看它的脸,就像是一只金色的苍鹰。

看着这只鹰,风照原的心倏地一跳,仿佛五脏六腑被鹰爪一把揪起,猛烈撕裂开。

指着它,达拉旺平静地道:“这就是米日巴拉神。它象征着无与伦比的邪恶力量,同时也拥有密宗的玄妙法力。”

札札嘴里嘟囔:“是个人头鹰身的怪胎嘛。”

达拉旺又指了指壁画的下方,一个身穿红黄色袈裟的喇嘛正仰起头,与米日巴拉神对峙。喇嘛的头顶有一圈金黄色的光环,仿佛太阳一般,放射出灿烂的光焰。

“这是二世*——仓央嘉活佛。”

达拉旺脸上露出肃穆的神色:“他以无上的佛法,封印了米日巴拉神的肉体,并将它的魂魄打散,一分为二。传说中,米日巴拉神的一半魂魄转世投胎,另一半飘荡在藏北高原,犹如孤魂野鬼,寻找它的另一半。”

盯着壁画,尊将迟疑地问道:“活佛,这幅壁画的传说,难道是真的?”

达拉旺点点头:“这幅壁画,是仓央嘉活佛亲手所绘。米日巴拉神据说是鹰神转世,生下来就具有异像,因此被父母当作怪胎抛弃荒野。一世*可怜它的身世,将它抱回布达拉宫,不但将它抚养长大,还传授了密宗无上的法术,期望以佛法感化异类。谁料到,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一世*忽然撞见,它躲在柴房的角落,满嘴淌血,啃咬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

风照原突然抱住头,浑身发抖,脸色难看之极。

“照原,你怎么了?”

重子急忙扶住他。

“我,我。”

风照原的冷汗犹如泥浆,不断地从额头滴落,体内的千年白狐像发了疯似的,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惊人的力量潮水般涌出,撞击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唵——嘛——呢——叭——咪——吽!”

达拉旺神色凝重,猛然暴喝一声,犹如暮鼓晨钟,敲击在风照原的心海。

千年白狐蓦地一震,安静下来。

风照原急促地喘着气,站稳了,道:“多谢活佛当头棒喝,我现在没事了。”

达拉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续道:“那一夜,米日巴拉神邪性大发,竟然重伤了一世*,逃出布达拉宫。后来,它又在中原肆虐,染满了无数令人发指的血腥。因此,二世*仓央嘉活佛远赴中原,搜寻它的踪迹。谁料找到它时,发现它已经受伤。经过一番激斗,仓央嘉活佛终于镇服了这个邪神。”

尊将面色一沉:“活佛,米日巴拉神有没有可能重新复活呢?”

达拉旺默默吟道:“密宗只讲轮回。万物从来没有过真正的死亡,又何来复活?关于米日巴拉神,我所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

尊将涩声道:“活佛,据我们所知,这个邪神又出现在西藏了。”

出乎众人意料,达拉旺神色平静,念珠在手中轻轻滚动:“六道轮回,自有因果。你们远道而来询问此事,这番因果报应,自然就落在你们的头上。”

风照原神色一震:“请活佛明示。”

达拉旺闭上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尊将轻轻扯了一下风照原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吧,活佛要清修了。”

众人尊敬地向达拉旺施礼告别,走过壁画边的梁柱时,风照原忽然在上面发现了几行字:

写出的黑黑小字,

水和雨滴冲走了。

没绘的内心图画,

要擦也擦不掉。

风照原停下脚步,细细咀嚼其中的深意,一时有些痴了。

“这是当年仓央嘉活佛转世前所写的偈语。”

达拉旺忽然睁开眼,对风照原缓缓地道,又闭上了眼睛。

众人走出殿门,风照原的耳边突然传来达拉旺的声音:“密宗六道轮回,分为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罗道以及天道。密宗六字真言,与其休戚相关。”

风照原愣了一下,转身看尊将几个人的表情,分明没有听见达拉旺的话。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山脚下有一座无字石碑,你不妨仔细瞧瞧。”

达拉旺的声音袅袅消散,宽大的殿门忽然“吱呀呀”的一声,缓缓合上。隔着细窄的门缝,风照原依稀看见,达拉旺眼缝里一闪而过的奇异光彩。

“老大,你没事吧?刚才吓我一跳。”

札札拍了拍风照原,后者摇摇头,老妖怪突然变得狂性大发,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

“老妖怪,究竟出了什么事?”

风照原低声问道。

千年白狐附身体内,向来和他心灵相通,可是此刻,它仿佛彻底地消失了,无论风照原如何呼唤,都得不到一句回应。

难道和刚才那幅壁画有关?

风照原暗自沉思,走到山脚,他突然心中一动,在无字石碑前停下了脚步。

石碑宽厚、简朴,就像一块天然生成的岩石,碑面粗糙不平,没有刻一个字,沐浴在金黄色的夕晖下,凝固的石碑犹如流动的沙子,闪动着细软的光泽。

左看右看,这块石碑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附近的游人大都匆匆走过,即使停下,也只是在石碑旁拍照留影。风照原紧紧地盯着无字石碑,其中一定暗藏玄妙,否则达拉旺活佛,决不会特意要他看这块石碑。

“中国人真奇怪,为什么石碑上不刻字呢?”

札札见到风照原留意石碑,禁不住好奇地问道。

“这块石碑的历史和布达拉宫一样久远,建立在中国的唐朝。”

尊将扬了扬眉:“传说有慧根的人,可以瞧见石碑上的字迹。而每一个这样的人,他们看到的字迹又完全不同。我的师父无道,曾经在石碑前站了一天一夜,我问他看见了什么,他仰天狂笑,说天道是刍狗。而达拉旺活佛看见的,却是‘六道皆苦’四个字。”

札札用力揉了揉眼睛,眨巴着小眼,死死地盯着石碑,看了半天,垂头丧气地一摊手:“妈的,什么都没有。”

尊将不禁莞尔:“你以为是那么容易瞧见的?以我师父的道法,也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札札不以为然地怪笑一声,那个叫无道的老家伙真的看见石碑上的字?不见得,估计和皇帝的新衣差不多,要是看不出,那就丢面子了,所以只好在徒弟面前吹牛。

山顶上的夕阳一点点向下坠落,余辉闪烁,暮色四溢,布达拉宫雄壮的阴影倒垂下来,落在无字石碑上。

风照原眼前一亮,石碑上的阴影,随着夕阳的沉落而移动,如同神秘莫测的图案。刹那间,在史前隧道见过的石门阵图中,突然有六幅在眼前闪电掠过,化作石碑上的阴影,变幻移动。

这些阵图在石碑上活动起来,它们不再是静止的,而被突然赋予了某种生命力。

六幅阵图仿佛有先后的次序,一幅接一幅,不断晃动,竟然出现了鲜艳的色彩。最先的一幅像个巨大的车轮,颜色火红,八根圆柱镶嵌在车轮里,飞速转动。

第一幅阵图消失后,第二幅几乎同时出现,由两个黑色的半圆环组成,无数密密麻麻的黑点在圆环四周窜动,显得阴森恐怖,风照原的耳畔,似乎还听到冤魂恶灵在一声声凄厉地吼叫。

第三幅阵图十分简单,像一个x字,发出碧绿色的光芒。第四幅阵图色泽金黄,形状最为复杂,巨大的圆形图案里套着无数个小圆,每一个圆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旋转中,小圆变成大圆,大圆又变成小圆,看得风照原眼花缭乱。

“照原。”

重子不安地叫了一声,推了推他。风照原这时就像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地看着石碑,一动不动,对周围的人完全视而不见。

“不要碰他。”

尊将双目闪动:“照原正在参悟无字石碑,此刻他的六识等于暂时关闭,完全沉浸在石碑的微观世界中,无论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风照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第五幅阵图,它的形状像一棵大树,颜色苍白,带着森森的冰寒冷酷,每一根树杈交缠在一起,激烈跳动,仿佛无数军队在互相厮杀,拼个你死我活一般。不断有树枝消失,毁灭,又不断生出新的树枝,继续吞噬、残杀。第五幅阵图,气势惨烈,充满杀伐与血腥,简直犹如修罗的战场!

夕阳终于坠落山头,隐藏在布达拉宫的背后,无字石碑上只留下淡淡的一片阴影,那是第六幅阵图。

第六幅阵图颜色很淡,若有若无地晃动,暮色越来越深,石碑上的阵图,也越来越模糊,几乎看不见了。

风照原只觉得有一种东西梗在胸口,呼之欲出,但偏偏差一口气。

“当——”的一声,布达拉宫的晚钟悠悠鸣响,浑厚的钟声仿佛宇宙的声音,在红山上久久回荡。

风照原身躯一震,钟声犹如瑚醍灌顶。刹那间,第六幅阵图像簌簌的细沙,缓缓剥落,露出里面深藏的奥义。

夜色中,无字石碑一片漆黑,但六幅阵图却化作了密宗的六道轮回,在风照原的脑海里,风车般地旋转起来。

地狱道,恶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罗道,天道!风照原双手自然而然,在空中画出一连串的图形,妖火从鼻中喷出,化作巨型的莲花,晶莹流彩,照亮了整个夜空!

“唵——嘛——呢——叭——咪——吽!”

风照原口中暴喝一声,妖火猛地暴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层层绽放开来,火红色的莲花首先盛开,花心中吐出黑色的莲花,黑莲的花心再吐出碧莲,金色、白色依次绽开,直到最后一朵晶莹剔透的透明莲花!

妖火之莲悬在风照原的头顶,如同璀璨的光环!

“恭喜你,照原。”

良久,尊将才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喃喃地道:“六花聚顶!照原,你可知道,多少人在道门清修百年,也不过三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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