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偌大的殿室里安静如斯,几乎可闻落针之音。
一点点湿意缓缓从背脊沁出,又慢慢渗透重重衣衫。陶君兰动也不动,一直伏在地上,额头触着冰凉的地砖,倒是不觉得冰寒,反而她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清明。
而太后,垂眸审视着地上泥雕石塑般的陶君兰,眼底渐渐的透出怒意来。
“陶氏,你不知好歹吗?”太后开口,声音威严冰寒,几乎能将人冻成冰块一般。旁边立着的嬷嬷轻轻一颤,心中明白:太后这一次是动了真火了。之前纵然也有过怒气,可却也是吓唬的成分居多。而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从心底透出来的怒气了。不过,在嬷嬷看来,这一次太后动怒,也着实是这陶氏宫女太过得寸进尺了。
太后是谁?太后这样尊贵的人,给你一点脸面,你就应该感恩戴德了。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战太后的底线。能做皇子的妾侍,说句不好听的,即便你还是二品大员的千金,也是不辱没了身份的。况且,。现在你也不过是个宫女。
说好听点,叫得寸进尺,说难听点,那就叫给脸不要脸。
太后问话,陶君兰自是不能不答。当下仍是不动,只诚恳道:“奴婢心知此求太过,也辜负太后一片好意。只是奴婢无法违背本心。且殿下也知此事,若再见面,只恐以后都不自在。”
太后闻言冷笑:“你是怕邺儿不自在,还是怕你自己不自在?说来说去,到底是你自私罢了。”
陶君兰无言以驳。
“你以为,我对你生了一点怜悯,你就能为所欲为?陶家的家教,就是让你得寸进尺,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我们?”太后微喘一口气,似乎即便是这样的斥骂之后,仍是薄怒未消。
此话诛心,陶君兰忙称不敢。太后却是依然冷笑:“不敢?我看你敢得很。你真以为邺儿对你上了几分心,我就不敢将你如何了。你却是痴人说梦!我且告诉你,天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比你好的也不知凡几。你但凡识趣些,就该毕恭毕敬的次好好伺候着邺儿,而不是该这样做三做四的出幺蛾子!”
看来,在太后的心中,陶君兰根本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人了。更只怕,从此之后太后心中对陶君兰那一点点怜悯之意也没了。
“你既想出宫,我若不成全你,倒是显得我不仁了。这既是你心心念念的,那好,就给你这个恩典!但是有一点,从此以后你不许再靠近邺儿半分!”太后声色俱厉,冷道极致。
陶君兰却是微微的舒了一口气,郑重叩谢:“谢太后的恩典。”
太后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嬷嬷:“宋嬷嬷,按照规矩,宫人犯错被贬出宫,该有什么规矩?”
宋嬷嬷面无表情:“杖责二十,扒去宫服直接拖出去!”
“那好,就这么办罢。”太后悠然的端起茶来轻啜一口,冷冷而笑:“若不给个教训,倒是真当天家是好耍弄的。以后再让别人学了去,这宫里还要不要安宁了?”
宋嬷嬷应了一声,上前来拉陶君兰。陶君兰再度叩谢太后:“多谢太后恩典。”
太后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而陶君兰则已起身,跟着宋嬷嬷低头退了出去。
出了殿室,宋嬷嬷便是唤来了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这宫人冒犯太后,按照规矩责罚二十,撵出宫再不得录用!”
太监应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冲着陶君兰一伸手:“这位宫人且跟我去吧。”
陶君兰心知这是自己该承受的,也不反抗求饶,挺直了背脊就跟着去了。其实,太后说得很对。她一开始是有了侥幸心理,也有些依仗的意思。是她自己太狂妄了。她凭什么以为,她就是特别的,太后就会凭着怜悯而答应了她的请求,给一个恩典?
其实,能这样出宫去,已经是运气好了。陶君兰心里是明白的,太后说的二十杖,已经算是轻巧了。至少性命无忧,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若真照着规矩来,她只怕出了宫门就直接被扔进了乱葬岗了。
出了永寿宫的宫门,陶君兰便是出声问那公公:“不知一会儿挨了刑罚后,是直接就出宫去呢,还是可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再出宫去?”
太监“呵呵呵”的笑了几声,颇有些讽刺的味道:“你还想着回去收拾东西?倒是不必了,一会儿我会派个小太监去帮你收拾的。”
得了这么一个回答,陶君兰顿时也就沉默了。随后心中不由得苦笑:让人去帮着收拾,只怕等包袱到了自己手上之后,也就彻底的剩不下什么了吧?她纵是不情愿,可是到了这会子显然也没有她说话的余地了。
罢了,罢了。她也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这是自己选的路,又何必在这会子还怨天尤人?陶君兰想明白了这一点后,自然也就将这事儿彻底的抛开了。横竖,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刚破家的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宫女了。出宫后,再怎么样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不管是去接绣活,还是去寻个厨房的差事,都是能做的。
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趴在那儿第一棍子落在身上的时候,陶君兰还是痛得险些叫出声来。接着第二棍,第三棍……她甚至不得不咬紧了牙关,这才能忍耐住那种棍子落在肉上的那种尖锐而又闷钝的疼。
陶君兰心中数着数,第五棍子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大约都被冷汗给湿透了。等到第十棍子的时候,她模糊的感觉到,只怕腰臀上那一块的肉肯定都烂了,甚至于连痛觉都麻木了。
后面的十棍子,却已经不像是打在她身上了,而像是打在她的意识上,一棍又一棍的,让她意识涣散,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等到二十棍子完毕的时候,陶君兰已经感觉不到腰臀以下的部分了。甚至也不觉得疼,只觉得浑身一个劲儿的冒冷汗,忍不住的轻轻战栗。
恍惚听见有人说了一声“完事儿了,抬一边去吧。”顿时她就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放松下来,就更觉得眼前发黑意识模糊了。模模糊糊中,感觉有人似乎将她抬到了一边,又似乎有人还替她擦了擦汗。还有人去扒她的衣裳。
陶君兰下意识的赶忙抓住衣襟。艰难又破碎的表达自己的意愿:“不……”纵然知道对方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可是她还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身子。
“快松开手。”有人哽咽的劝她。
陶君兰眨了眨眼睛,满心疑惑:怎么听着像是青姑姑的声音?挣扎了一下,到底最后艰难的睁开眼睛,吃力的扭头去看。因为这会子腰臀上都是伤,自然是只能趴着了。所以不转头往后看,是看不见人的。
没想到果真是青姑姑,陶君兰微微一怔,“姑姑怎么来了?”声音暗哑又虚弱,听着全然都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了。
青姑姑见陶君兰清醒过来,也顾不上心疼了,气急败坏的就是狠狠在她肩上拍了一掌:“你这孩子,怎么恁的糊涂?就算相出宫,也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你看看,都成什么样了!”
陶君兰勉强一笑,“姑姑别担心,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听她这样说,青姑姑顿时更加难受了,心疼得厉害,眼泪都扑簌簌的往下掉,想再责骂几句,可是看着陶君兰惨白的脸色和背后那一片透着血的破烂衣裳,顿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只哽咽着勉强出声:“还没什么?纵然是皮外伤,可没个三个月肯定是养不起来的。”
陶君兰仍是笑;“我年轻,不打紧的。”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歉然的看着青姑姑:“只是以后怕是不那么容易见姑姑一面了。”
青姑姑心里微暖,又是扬起手来,只是到了最后那落下的巴掌到底还是放轻了许多;“你既然知道,还这么做?真是气死人了。”不过随后想起正事来;“好了,现在这些都不打紧。我先给你换件衣裳,上写药。不然等血干了就撕扯不开了,到时候更难受。一会儿我再陪你出宫去寻个客栈,买个小丫头。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出去了,总要安排妥当了才能让我安心。”
陶君兰还想逞强,却被青姑姑看出来,狠狠瞪了一眼;“你还不听我话了不成?”
陶君兰心知这事儿怕是不能再更改,当下也就不再勉强,而且她现在的确也是精神不济,只勉强说了一声谢谢,便是又昏沉沉的迷糊过去。因有青姑姑在,这一次倒是彻底的安心下来,不再那么强打着精神,不敢真个儿昏过去。
青姑姑看在眼里,又叹一声,带着些埋怨:“怎么就这么犟呢?真是个不省心的。”随后又替陶君兰换衣裳,上药擦汗,忙碌个不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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