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平安县,却听闻山贼已经把县令千金放了,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好了,这跑一趟,人情还了,辛苦一点,也值了。
却意外听闻县令千金求见。李嗣承就奇怪了:一个大闺女求见他干什么?难不成......想到有可能是这小姐儿受了委屈,非要他去剿匪杀过清光雪她耻辱,李嗣承一个头两个大,就要对传令兵说不见,詹师爷却拦住了他:一个大姑娘,受此其辱,恐怕早寻死寻活了。虽说‘来者不善’,恐怕也不简单,不如见见看她有何话可说再作定夺。
李嗣承这才让传令兵把人带来。
芸娘穿着素青衣裙,头上只戴了一根式样简单的银簪子和两个梅花钉,行走间,宛若弱风扶柳,纤弱文雅,说不出的美态,她见了李嗣承便盈盈下拜,“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不止李嗣承,就连淡定的詹先生也糊涂了,若是一上来就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可以理解,这......
“此话何说?喜从何来?”李嗣承跟詹先生对视一眼,奇怪的问。
芸娘站直了身子,微笑,李嗣承看她眉目精致,神色自若,仿佛煞有其事,更觉惊奇——
“大人剿匪立功,自然是大喜之事。故而芸娘有此说。”
李嗣承再次跟詹先生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来了。只是这“来了”跟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对方的态度实在不像要死要活闹的样子——
“我听闻朝廷对山贼多有宽宥,可山贼却阳奉阴违,屡教不改,并且凭着山林险地的优势屡犯下恶行,朝廷是决计容忍不下,若将军能一举解决此祸患,可谓朝廷之功臣、百姓之福音。今将军出兵剿匪,芸娘不自量力,欲助将军一臂之力。”
她不说朝廷剿匪失败,一味只说山贼诡行,还把他架上“大义”的舞台,李嗣承一时竟下不来:你说你不剿匪吧,你带那么多兵来做什么?知道的人自然是知道是为了还人情债,不知道的人当然以为是为了剿匪,难不成带出来晒晒太阳去去霉?李嗣承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可要说剿匪,那就是个笑话,这都剿多少年了?匪还不是照样在?哪一次剿清光了?
“小姐有此仁心,实在难得。只是此剿匪之事,还得从长计议、决不可轻举妄动。”詹先生一句话就让李嗣承下了来。李嗣承忙道:“就是。此事急不得。”
“兵者,诡道也。兵贵神速,此时机正好,再贻误下去,恐怠误时机,不良于剿匪。若将军一举擒就,皇上必有重赏。”芸娘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黄卷递给李嗣承,李嗣承看见那颜色,脸色就变了,天下能用正黄色者,唯天家而已,他急急接过,脸上更是风起云涌——
“此我离京时皇上所赐,将军好生看看。”
芸娘最后一次陪周薇入宫参加宴会,皇帝私底下召见了她,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可赐予她,芸娘跪地告之:民女不敢奢求,只听闻平安县多山贼为祸,民女与父亲不才愿为皇上分忧清剿匪徒,只望皇上给个信儿,能让当地驻扎军事出兵相助——
故而有了这道中旨。(*皇帝自宫廷发出亲笔命令或以诏令不正常通过中书门下,直接交付有关机构执行,称为中旨)
因为有了这道中旨,芸娘才会笃定会剿匪。
她父亲若想留下、做出一番功绩,这匪,必须清剿,决不能留。另一个原因是:也只有这李将军来了,她名节尽毁的名声,才会传到皇都、传到宫廷......
中旨内容简短,只有不多的几行字,其中有“奉诏者如奉朕,所言无不从。”句,意思就是说:见到拿着这个诏令的人,对待他,必须像对待“朕”一样,他所说的话,就是“朕”的意思,必须遵从。
李嗣承看得冷汗直下,这秋家,或者说这秋小姐背景不简单啊,竟然能得皇帝亲自下旨——
他收起了那种敷衍的态度,把中旨还给了芸娘,恭敬地拱了拱手,“愿听小姐计长。”
没小半天,镇北军请了高人的消息就传开、传遍了平安县,并且以插了翅膀飞翔的速度往平安县意外更大的地方传去,传说这高人撒豆成兵、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上算三百年、下算三百年,是个神仙一般的人,当晚那些定北军驻扎的地方,就冒起了怪异的红光,有胆子大的爬树上看了,啊哟,我的娘亲哟,有个白衣白发神仙一般的老头儿正在做法,但见挂起阴风阵阵伴随无数鬼哭狼嚎,俱往贼头山去了——
酒楼茶肆、歌馆舞榭,走卒贩夫,农人商户,白丁秀才,无不在讨论这件事,有深信不疑,嗤之以鼻,可传言越演越烈,不信的人也不由得半信半疑,信的人就更深信不疑,县衙更专雇了识字、能说会道之人在县城各要处宣读剿匪的檄文,及时介绍各种剿匪的情况:譬如,昨晚神仙道人做了法,命令无数的毒虫往山上专门叮咬山贼,被咬者,会有心神不宁、思绪不安的症状,严重者会呕吐不止,三日肠穿,如果匪徒及时下山,可获赠神仙大师特制红药丸救治,又云凡是自动投案之人,可从轻判处,若戴罪立功者(劝服同伙、抓获别的山贼下山投降诸如此类)甚至可以免罪云云,虽然神仙往大师贼头山上做法,但是也在县城下了保护的法术,对普通民众不碍事,民众可放心,但若私通贼人、意图不明私自往山上跑通风报信因而中毒,按重罪论处,更严令城内各医者、医馆、药堂,不得私为县衙每天公报的神仙做法后贼人可能出现的症状之人看病,要告之官衙审讯是否为山上贼人再作处理......
平安县从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时候,就连当年亲王亲自领兵剿匪也没。整个平安县都沸腾了,众人每天最急切、最热情、最迫不及待的事情就是跑到县衙公布新闻的各要处去围观,有时候,县衙还会展示神仙做法后,山贼中毒坚决不下山获得神仙大师救治后会出现的情况,当然,是用一些家畜做示范,那浑身或是抽搐或是全身发黑、或是肠子溃烂等等可怕情景真是看得人心惊胆跳,害怕又忍不住不看,看了以后讨论得更热闹了,传言于是更嚣于尘上,很多山贼开始不信,但随着传言越来越真,并且真的伴随着各种症状,譬如,今天李四醒来,感到晕陀陀的,人站都站不稳,头上发热,艰苦下山——
没错,那些镇北军没围攻上山,就山下铁通般的围了一圈,但凡从山上下来的,不管是三七二十一,先捆了再说,每处城门皆派重兵把守,进出严查,城内多队兵卒轮番密集巡逻,但凡遇着个面生的、行为可疑的,俱要严查一番,要混如城里,实在不容易......
——一探,糟了,昨晚神仙大师做的就是夺魂症,先是发热头晕,过几天,就失魂落魄,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最后就变成白痴了,怎么办?明天张三上拉下泄,完了,必然是中了“穿肠虫”......
越来越多的人震惊了、动摇了、相信了。
听说,戴罪立功(抓了别的山贼)可以免罪,都是黑风寨最先惹的祸......
都是他害的,必须拿了他们的人去免罪啊!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贼头山上的人竟去了七七八八,剩下少许负隅顽抗。
镇北军依旧不紧不慢。
很快,城内民众发现镇北军密集往一个地方去,推着木板小车,空着车进去,出来小车装满了麻袋,只说是运一些石材......
后来有传言传出,镇北军发现元祖时候被山贼抢去的丢失的官银了。这是把藏起来的官银运出去、运到平安郡,以后要运到西北的库房的。说的人说得有板有眼,更拿出自己侄子就是负责运送官银的一员以证所言有根有据,后来,在运送途中,因为遇着几个地痞斗殴,碰翻了一辆小推车,麻袋上跌落松开,里面的银子哇啦哇啦的流了一地......那些斗殴闹事的地痞俱被抓了起来重责......再没有人怀疑啦,都说这神仙大师太厉害了,不但会做法斗责任,据说手上还有灵童,专门寻那些宝库的......
平安县再次沸腾了。
在那些小板车神秘出现,又悄然消失后——丢失的官银运完了,可是运了好几天好几夜呢!镇北军发出最后通告,命令负隅顽抗的山贼必须三天内下山投降,不然杀无赦!
第一天,没动静。
第二天,下了几个,马上被绑了。
第三天,平安县的南门陈列了十几具尸体,俱是作恶多端的山贼,烈日暴晒下,血腥味依旧一大群苍蝇,围观者无不作呕掩鼻,有县衙的人,在旁叙说每一个贼人犯下的恶行,听得围观者无不气愤填膺,只觉得这些人罪该万死,更有甚者,拿石头抛掷那些尸体、朝这些尸体吐口水——
山上的贼人大惊失色,这些被陈列的贼人,什么时候被杀、被运下山展览的,都没有人知道。看来对方有高人,再如此下去......
第四天,剩下的贼人或趁着天未光或者天黑悄悄下山投降。
第五天,镇北军清扫山头,对山上剩余极少部分山贼不惜一切用火药猛攻,尽数歼灭。
祸患多年的贼头山山贼,几为之空。平安郡内外,闻者无不欢呼鼓舞、拍手称快,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居住的地方有山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己遇上了。
镇北军营地主帐里,芸娘盈盈向李嗣承下拜,“芸娘贺将军功成。”
李嗣承连忙避让开,“不敢当、不敢动,多得小姐和秋大人妙计。”
芸娘笑了笑,“不过动嘴皮子的事,若不是将军和詹先生多番筹划、执行,哪有今日之功?若是论功,当属李将军,其次是‘神仙大师’詹先生。芸娘与爹爹是万不敢居其一。”
她这番话说得谦虚,连带着捧了李将军和他的师爷,实在叫人欢喜,尤其是詹师爷,本来嘛,这功劳都是上面的人领的,但若她在侯爷跟前美言一句半决,在侯爷跟前挂了名号,日后还怕没落着好处的时候?
因此两人都笑了出来,“小姐你实在太客气了。”
“将军功绩、师爷功劳,芸娘丁当如实禀告。”
这个禀告是谁,大家心知肚明。于是双双拱手,“劳烦小娘子了。”
他们这边有真实的“战功”,另一边还有贵人美言,封赏好处还不手到擒来?
两人十分欢喜。
芸娘也十分欢喜,至此,她所作的一切,在李将军那里,终于生效了:随着李将军剿匪战功的回报,她名节尽毁的事情自然会传入京城,京城里,有心之人,自然会将之传入皇帝耳里......
届时......
她满心欢喜,飞快地向一条白色身影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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