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梅看了李翠花一眼,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进了灶房。
因为刚刚的插曲,三人的胃口和心情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影响,江度月左看右看,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娘,爹去哪里了?”
因为江度月对这个便宜爹实在没什么好感,所以之前竟然直接把这人给忽略了。
“哦,因为明个儿要去镇子上办点事,所以你爹就先去大壮那里和你大壮哥说一声去了,等会儿也就该回来了。”韩青梅答道。
江度月点了点头,心中则在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大壮哥”又是何许人也。
“你大壮哥人很好,因为咱村子离镇上不近,村里有牛车的又不多,所以每次要进城,都得提前和有牛车的人家说好,咱家基本上都是坐大壮家的牛车。”韩青梅也知道闺女自从出了事之后,就不大记得以前的事了,故而忙解释了两句。
江度月再次点了点头,看来明天便宜爹要进城去,那她要不要跟去看看?
“娘,明天我能不能跟爹一起去镇上啊?”小年果然是好孩子,直接问出了江度月的心声。
韩青梅嗔怪地看了小年一眼,目光却是柔和的:“你爹是去办正事,你跟去做什么?等你大一些了,再让你爹带你去。”
“娘,爹明天去镇上是做什么呀?”江度月见韩青梅虽然目光柔和,但语气却很坚定,于是直接转移了话题。
韩青梅抿了抿唇,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不瞒着两个孩子:“是娘做了几件刺绣,想让你爹拿去镇上看看能不能卖了。”
如果能换几个钱的话,至少能买些粮食回来,一想到自家现在过的这日子,韩青梅就愁得慌。
“原来娘还会做刺绣啊,真是厉害啊!”江度月眼前一亮,她还没见过这种传统的、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刺绣呢。
韩青梅只以为江度月是年岁大了,才对女工感兴趣,心中不禁觉得欣慰:“等吃了饭,我就把那几幅刺绣拿给你看,到时候你也可以练练手,其实娘的刺绣做的也不好,教不了你多少东西。”
江度月顿囧,她前世就几乎没碰过针线,现在对刺绣更是一点兴趣都无,不过看着便宜娘那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江度月硬生生把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韩青梅正想继续唠叨唠叨这事儿,就听院子里李翠花的大嗓门传了过来,而且说的还都是不中听的话:“不过是被赶出家门的几个破烂货,竟然也敢在老娘面前耍威风,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哼,竟然连山上的野草都吃,真是够下贱的……”
一番话,让韩青梅没了说话的兴致,甚至连吃饭的兴致都没了。
江度月见韩青梅脸色很不好看,直接朝着门外大喊了一句:“江大娘!”
三个字,成功地让院子里正在拔菜的某人闭了嘴。
江度月又主动帮韩青梅夹菜,还故意说笑,小年也跟着凑趣,不过最后韩青梅还是吃得很少。
饭毕,江度月迅速洗了碗筷,就拉着韩青梅看刺绣去了。
韩青梅从炕尾的一个布包里拿出几幅放得整整齐齐的刺绣来,递给江度月:“娘的绣技也是一般,你只要勤加练习,一定能做得比娘要好。”
江度月看了看手中的刺绣,一共四幅,其中三幅上绣的都是大朵的牡丹花,剩下一幅则是一对鸳鸯,这四幅刺绣要是离得远些,看着倒是还不错,但若近看就能发现那上面的针脚很粗,线条也不太均匀,使得整幅刺绣都显得有些粗糙。
“娘,这种刺绣很好卖吗?”江度月好奇地问。
闻言,韩青梅忍不住露出些许愁容:“娘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不过总要试试才好。”
“那娘知道这种刺绣一般都能卖多少钱吗?”江度月转了转眼珠,她现在还不了解这里的行情,但是脑海中已经蹦出了一些想法。
“娘以前也没卖过,如果能换个几文钱就已经很不错了。”韩青梅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江度月不禁咂舌,几文钱,听着就少得可怜,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这么一想,江度月顺势问道:“娘,之前爹说奶要咱们给大姐出一两银子的嫁妆钱呢,一两银子是不是很多呀?”
“傻孩子,一两银子都够咱家吃穿一年有余的了!哎,本来给小婉添妆也没什么,可是你奶开口就要一两银子,这实在是……”一想到这件事,韩青梅又开始愁起来,他们家哪拿得出这么多钱啊!
江度月本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里的物价的,谁知却一句话勾起了韩青梅的伤感情绪,只得赶紧打住,不过她心下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跟着便宜爹去镇上看看,顺便找找赚钱的法子。
“娘,你以前应该也见过不少刺绣吧?那你有没有见过刺绣上面绣字、或是绣一首诗的?”为了转移话题,江度月把自己刚刚的想法说了出来。
要知道很多东西都是需要包装的,甚至是以精巧的包装取胜,尤其是作为礼品的东西,想必在这个时代也不例外。
就好比刚刚那几幅刺绣,如果只是这样看着,确实是不怎么样,但如果在一旁加一首富有意境的诗词,或许就很不一样了。
韩青梅想了想,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在刺绣上绣字?为什么要在上面绣字呀?”
江度月抚额,这让她怎么解释?
“爹,你回来啦!你和大壮哥说好了吗?”就在江度月为这个问题纠结的时候,小年天籁般的声音解救了她。
江守仁沉闷地应了一声。
不多时,就见江守仁低着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小年。
江守仁进来后,就往炕上一坐,仍旧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
江度月对于江守仁的这种状态已经快习惯了,倒是韩青梅关心地开口道:“孩子他爹,菜和馍(窝窝头)都在锅里热着呢,你快去吃些吧。”
“恩。”江守仁又沉闷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江度月见状不禁皱眉,这便宜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爹,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大壮哥家离咱家又不远。”小年盯着自己的爹。
江守仁抬眼瞥了江度月一眼,隔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我去老宅了。”
一句话,让三人都变了神色,却没有人开口询问什么,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江家老宅,而且看江守仁这样子,也猜得到去老宅的过程肯定并不美妙。
一时间,屋里变得异常地沉闷,就连江度月都感到很不舒服,就在她打算出声打破这份沉闷的时候,江守仁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开了口:“小月,爹以前……真的做错了吗?”
“你说什么?”江度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便宜爹难道这么快就开窍了?
江守仁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来,这时候几人才注意到他的右脸上竟然有一个鲜红的微微肿起的五指印。
“天呐,这是咋回事啊?”韩青梅有些不淡定了,就算之前她有些生江守仁的气,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她又怎么能不关心江守仁?
江守仁耸拉着眼皮,没说话。
韩青梅却已经猜到了结果,颤抖着声音道:“是不是娘打的?”
虽然是疑问句,但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去老宅,是想说说小婉的事,一两银子对咱们来说确实太多了,可是……”一回想起之前赵氏的泼辣和闹腾,江守仁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之前他也不是没被赵氏打骂过,但不知为何,这次却似乎格外地让人难以忍受,“娘没答应,而且还说让咱们五天之内把钱给送过去。”
“五天?就算是五年,咱们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呐!”韩青梅脸色煞白,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江度月冷淡地开口道:“爹,是‘你’,不是‘咱们’,这件事是爹你一个人答应了奶的,与娘、我还有小年可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江守仁诧异地看着自己的闺女,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任何话来,因为他确实是无话可说。
在看到江守仁脸上的五指山后,韩青梅就已经不生气了,这些年来,江守仁受了多少苦,她也是看着的,所以听了江度月的话,韩青梅不禁不赞同地道:“小月,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一家人?如果爹真的当咱们是一家人的话,会什么都不和咱们商量,就直接答应了奶的无理要求吗?”江度月冷笑一声,看向江守仁的目光几乎没有任何温度,“是,一家人是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娘你也想想,你跟了爹这么多年,有享过一天的福吗?难道你嫁给爹,就是为了受罪来了?”
“小月,你别说了!”韩青梅着急地低喝了一声,眼角却有泪珠滑落。
“为什么不说?受了苦却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娘你难道就不觉得不值吗?你之前总说爹也不容易,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爹真和你是一心的,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奶欺负,却无动于衷吗?”江度月梗了梗脖子,声音也故意提高了不少,“一个大男人,打着尽孝的旗号如此窝囊地活着,还非要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跟着一起吃苦受罪,这样做真的就是对的吗?既然爹的眼里只有奶,那他当初还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啊!倒不如就做一辈子奶的好儿子算了!”
江度月也知道自己这话是真的太过分了,如果是在其他人家,估计当爹的就该直接上手教训了,可是对于有些人那就得下狠劲儿才行,尤其是像江守仁这种就会低着头装死的。
被江度月这么一说,韩青梅的眼泪更是哗啦啦地往下落,嘴里也抑制不住地发出隐忍的哽咽,这些年来她确实受了太多的罪,是该好好发泄一下了。
“娘,你别哭,小年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再受人欺负的!”小年跑到韩青梅的跟前,红着眼睛用小手握住了韩青梅粗糙的大手。
江守仁听了这话,还有韩青梅抑制不住的哭泣声,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十分地不是滋味。
是呀,青梅自打嫁到江家来,可以说是任劳任怨,上要孝敬爹娘,下还要照顾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可是她得到的又是什么?除了娘的刁难,就是大嫂的苛待,就连几个晚辈都敢当面使唤她……
而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又在做什么?
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心中虽然也是着急和心疼,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
他总觉得因为那些事是娘做的,他就不能反对,所以他总是眼睁睁地看着青梅被刁难、被欺负,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个时候,自己真的是什么都做不了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做些什么?
既然已经开了口,江度月索性一次性把话说完,她直直地看着江守仁,不让对方有任何逃避的机会:“爹,你刚刚问我你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之前不仅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闻言,江守仁浑身一震,头却是压得更低了。
“爹,孝顺老人真的就是不管对错,事事都要顺着他吗?那按照这样的解释,是不是疼爱晚辈的方式,也是要事事顺着他;喜欢一个人,也得什么都听他的?如果爹你真的能做到这些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继续按照以前的方式过日子!”说到这里,江度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以前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好的劝说理由呢?要知道这根本就是个悖论啊!
不过这种说法属于反面论证,江度月还是要从正面说教一下的:“爹,情与理不分家,真正的孝顺,是在父母做得对的时候,给予支持;在父母做得不对时,进行指正,这才是真正的孝啊!你且想想,如果你明知道奶做的是错的,却还要对其纵容,那岂不是将奶往一错再错的不归路上推吗?长此以往,若是奶真犯下了什么大错,造成不可估计的损失,那岂不都是爹你的罪过?可到时候被人戳脊梁骨的却是奶啊,爹你这样把奶往绝路上推,真的就是孝顺吗?”
江度月说得声色并茂,几乎连她自己都要感动了,只是不知道成效究竟大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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