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蛋就没逃过去,上吐下泄的,这几日是急坏了瑞娘,累坏了张氏。直到今日,牛蛋才好了些,此时瑞娘正抱着他在一棵大树下乘凉。
小茹挺着硕大无比的肚子从瑞娘旁走过时,她见瑞娘那张憔悴的脸,再看看自己的大肚子,不禁一阵担忧。大嫂才生一个孩子就折磨成那样,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她这还要生两个呢,到时候不会比瑞娘更加水深火热、疲惫不堪吧?
瑞娘还没出月子那会儿,就已十分憔悴了。上个月牛蛋满月时,家里为他办了满月酒。瑞娘的爹娘终于肯露面了,假意与方家寒喧,说牛蛋洗三那日,家里确实太忙了。当他们见瑞娘憔悴伤神的模样,顿时又对方老爹和张氏冷起脸来,感觉自己的闺女在方家真的是遭大罪了。
瑞娘不仅脸色憔悴,身子也不好,腰酸越来越厉害,还总是天眩地转,头晕得厉害。牛蛋在这头一个月里隔三差五的吐,也拉过几回,还发高热过两回,简直是让她及一家人焦心又忧虑。
虽然后来她没有再闹了,也没有力气去闹,可是心里从来就没顺畅过,哪怕有气也只能憋着。本来孩子就难带,还要喂奶,心里又憋闷地慌,她整个人蔫嗒嗒的,一点神采都没有,就像大病了一场,一直没能恢复过来。
洛生见瑞娘心思太重,对孩子又太紧张,怕她这样下去身子会扛不住,经常劝她放宽了心,说孩子虽然体弱了一些,慢慢将养就会好起来的。至于与他娘、茹娘之间的矛盾,更是劝她不要放在心上,说哪家婆媳、妯娌之间没有些小矛盾,忍忍也就都过去了。
张氏也劝她好好坐月子,别操孩子的心,叫她除了喂奶,其他的事都不要管。
可是她哪里能够做得到,身不由心啊。何况婆婆带孩子,她根本不放心,非要在旁瞧着才行。
小茹忧心地来到铺子里,心里一直在想着,等她生下两个孩子,家里就有三个孩子了,婆婆到底该帮谁带孩子?
泽生坐在那儿掰着手指算日子,“小茹,这两日你就要生了,从明日开始,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别来铺子里了。”
小茹搂着自己的大肚子,慢慢地坐下来,微微笑道:“好,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免得又有人说你耳根子软,整日围着我转。”
泽生把椅子挪到小茹的跟前坐着,歪着脑袋,伸手将自己的双耳往下拉着,故作可怜状,道:“没办法,娶了你后我耳根子就软趴趴的了,再也竖不起来了,怎么办?
“噗,你就装吧!”小茹拽开他的两只手,“平时什么事都是我们商量着来的,哪有什么都听我的。”
泽生笑着起身,“我去严家村把稳婆请到我们家来住,白日有她守着你,你肚子一疼,由她来引导着你生孩子,我就不用提心吊胆生怕你难产了。”
“啊?这……这样好么?叫别人见了,还以为我多矜贵,竟然提前把稳婆请到家里来住,不太合适吧。”小茹真觉得泽生这种想法有些夸张。
泽生正着脸,十分认真地说:“你不要管别人怎么看,你怀的是双胎,跟人家单胎能一样么?你是我的娘子,你肚子怀的是我们的孩子,我必须想办法护你们母子三人的周全,绝不能让你们有任何一点闪失。”
泽生见小茹听了有些发怔,看来她是感动成那样,他将自己正色的脸立马变成一张微笑的脸,“听说严家村那个稳婆接生的手法很不错,比其她几个都要强。牛蛋当时生出来不动也不哭,就是她处理的。请她来,你应该不反对吧?”
若是这样能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保障,小茹当然不会拒绝啦,“只是,稳婆她愿意来么?她还得干农活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稳婆来我们家多等一日,我们就多给她一日的工钱,还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她肯定乐意。”泽生很有把握。
小茹心里有些担心公婆的看法,可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也顾不得这些了。瑞娘的想法,她更是不管了。紧要关头,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
泽生请来稳婆,又去跟老郎中打招呼,希望他这几日不要出远门。虽然生孩子只要有稳婆在场就行,泽生还是觉得不够,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才行。老郎中理解他这焦虑的心情,点头答应了。
方老爹和张氏见泽生把稳婆请到家里来住,确实吓了一跳。别的人家顶多提前跟稳婆打声招呼,叫她别出远门而已,哪有请到自家来住的?瑞娘怀孕时,他们也准备待到了瑞娘临产的头两日去打声招呼的,只是没想到她会早产。
像这种把稳婆接家里来住,可是方家村的头一例啊,至于别的村有没有这事,他们不得而知。
方老爹见张氏神色夸张,怕她失了分寸,嘱咐道:“你可别不高兴,要是叫茹娘心里不痛快了,像瑞娘那会儿一样,闹得鸡飞狗跳,可会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你可得笑脸哄着,让她安心地把孩子生下来。”
张氏剜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心里明白着呢。何况茹娘怀的是双胎,这般小心也没错。瑞娘那会儿闹可不是我的错,别赖在我头上。”
方老爹没搭理她,只要她知道这个分寸就行。
张氏笑呵呵的与稳婆寒喧着,安排她和小清住一屋。她从泽生嘴里得知稳婆要在这里吃住,每日还得给她三十文钱,顿时心肝深深地颤了一下,这真是够贵的,要是茹娘几日不生,岂不是要花好多冤枉钱!
算了,她也不管了,自从与瑞娘闹得不开心后,她已经学会不掺和他们的事了。如今,她与瑞娘除了说孩子的事,其他的话几乎都不说,互相冷着脸,这日子过得也实在闷得慌。她可不想和茹娘也闹成这样,花钱就花钱吧,反正他们现在挣的也不少。
本以为这两日小茹就要生了,可是稳婆足足在这里住了四日,小茹的肚子都没什么反应,每日都是早上起来疼一会儿,然后又一点儿都不疼了。
小茹和稳婆都安心地吃、安心地睡,慢慢等着,她们俩还没等急呢,张氏已急得不像样子,两条腿整日在院子里瞎转,但又一字不敢说。
瑞娘这两个月来又回到以前隐忍的状态了,本来想对小茹这事打算视而不见的,可是见稳婆住了四日,日日吃吃喝喝,与小茹唠得开心着呢,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看了脑袋都疼。
她手里拿着一个盆,因为心里窝着火,她放下盆时,是“砰”的一下,像砸盆子似的。
洛生正搂着牛蛋在床上睡觉呢,硬是被瑞娘这么一砸,给吓得坐了起来。好在牛蛋觉沉,没被吓醒,否则又要哭闹一阵。
洛生给牛蛋盖好薄被,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火?”
瑞娘将土豆放在菜板上,用刀狠狠地切着,“我哪里是发火,就是看不惯茹娘那样,得瑟什么,只不过铺子里挣了些钱而已,就这么不把钱当回事,花钱供着稳婆在家,我活这么大也没听过这种张扬的事!”
洛生叹道:“谁说不是呢,他们这钱花得确实冤枉,这都四日了,也没啥动静。二弟舍得花这个钱,我们就别瞎操心了,茹娘怀的是双胎,谨慎着点也没错。”
瑞娘咬牙切齿,暗自嘀咕着,双胎!双胎!双胎就这么了不得?!怀个双胎,被捧到天上去了!
待一家人都等得万分着急时,第五日,小茹的肚子终于有动静了。清早时,泽生还在做早饭,小茹肚子就有些疼。
吃完早饭后,小茹就疼得喊了起来。稳婆见小茹是一阵疼一阵不疼的,而且下一阵比上一阵疼的厉害,她认定小茹是要生了。
泽生见小茹要生了,当然不会再去铺子里了,而是在旁守着,想到今日他就能见到自己孩子了,是既兴奋又紧张,见小茹疼成那样,他又心疼,这种滋味真是煎熬得很。
稳婆在旁故意跟小茹搭着话,想让她分心,这样感受的痛苦能轻一些。泽生本来也想跟小茹说话的,稳婆却把他赶到一边,说他在旁说话,只会惹小茹更脆弱,容易哭闹。
泽生就去煮瘦肉面,小茹早饭只喝几口粥,他担心等会儿小茹体力不支,若生孩子时没劲了,会很难生的。
小茹一会儿没事样的,一会儿疼得哇哇直哭,开始她还愿接稳婆的话茬,到了后来,她疼得感觉身上的骨头要裂开,好似有人要把她的身子给拆了似的。
疼得昏天暗地,开始还哭闹,慢慢的,她奄奄一息了,感觉自己要死了,肯定活不了了,这一关估计是也不去了。
泽生见小茹疼得精神涣散,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他在旁跟着流泪,好怕小茹这一关挺不过去,他也跟着完了。
稳婆直骂泽生没出息,说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叫他去端肉面来,再喂小茹吃几口。
泽生按照稳婆的吩咐,哄着小茹再吃一些。小茹闭着眼睛,麻木地张口闭口,麻木地吃着,慢慢的好似身子有了些劲。
再过一会儿,她就感觉孩子要从肚子里出来了,此时她哪怕想憋着不让孩子出来都不行了,因为孩子在里面一直往外拱。
奇怪地是,她刚才疼得要死要活,感觉已经进了鬼门关,这会儿却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刚才是拆骨头的疼,现在只是孩子往外拱得她疼。后面这一种疼,让她感觉还能接受,也就是叫唤叫唤,再拼命地用力往外挣。
没过多久,她就听见“哇!哇!哇!……”的哭声。
孩子生出来了一个!
稳婆将孩子抱出来,发现胎盘也跟着出来了,咦?还有一个呢?
稳婆直惊呼:“不是双胎么,另一个还没出来,这胎盘怎么出来了?难道不是双胎?”
她为产妇接生十几年,也碰到过五次生双胎的,但全是待两个孩子都生出来后,才有胎盘的。胎盘一旦出来了,肚子里应该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呀!至少她没见过!
稳婆在接生时,是不让泽生在旁边看的,怕他急叨叨的耽误事,把他推了出去。泽生在外一听到孩子的哭声,顿时兴奋地冲了进来,见稳婆在那儿一惊一乍,他更是稀里糊涂的,急道:“一个就一个吧,你赶紧将脐带剪了。”
泽生见那一片血糊糊的,实在是心疼小茹。他都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趴在小茹的面前,拿巾子给她擦汗,问:“小茹,孩子生出来,没事了,你还撑得住么?”
小茹虽然人不是很清醒,但是稳婆说只有一个孩子,连胎盘都出来了,她还是听得很真切的。
她虚弱地哭道:“不是说双胎么,还有一个孩子呢?”
泽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再往小茹肚子上一瞧,见还是凸起的,朝稳婆喊道:“另一个肯定还在肚子里呀!”
稳婆却仍在纠结,胎盘都出来了,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在肚子里呢?难道有两个胎盘?
泽生这时突然想起来了,《妊娠正要》上说,有的是单卵双胎,有的是双卵双胎。他当时没太明白,现在顿悟了过来,急道:“小茹这肯定是双卵双胎,应该是有两个胎盘的,你是稳婆,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稳婆听得稀里糊涂,她确实没见过这种情况呀。她虽然接生的手法不错,这也是跟着以前一位老稳婆学的,而那位老稳婆只教过她几回,从没跟她细讲过双胎的各种情况,她也根本不懂什么单卵双胎、双卵双胎的。
这些年来,她的手法也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她接生过六对双胎,全都是两个都出来后,才见着胎盘出来的。
此时她也来不及去想这是为什么了,她急急地将手里的孩子剪掉脐带,包好,放在摇床里,再来小茹的身下看动静。
泽生这时又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给孩子做个标记,否则等会儿都分不清谁大谁小了!他赶紧拿一个小布条系在孩子的手腕上,笑着瞧了孩子一眼,又来到小茹面前了。
没过多久,小茹肚子又开始疼了。这一次比刚才一次顺利得多了,虽然还是有些疼,但她是一声叫唤都没有,就生出来了,这一个哭的声音没刚才那一个响亮。
待这一个孩子出来时,泽生仔细一瞧,才知道刚才是瞎担心了,根本无需担心分不清谁大谁小。因为这个块头明显要比那个小一些,而且长得和大的也不一样.
虽然是双胎,但两个相貌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样会相似得分不清。这时泽生又想起来了,书上说双卵双胎本来相貌就不会一模一样,大都是一个像爹一个像娘的。
小茹微睁着眼,见泽生把两个孩子抱着并在一块,就问道:“你把他们放在一块也不怕弄混了?男娃女娃?你抱过来给我看看。”
男娃女娃?泽生竟然忘了看!
这时张氏跑进来了,因为稳婆一开始不让她进来,后来又没听到什么动静,她以为还要等好久才生,就去河边洗衣裳了。等她回来时,没想到两个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
她急急地揭开孩子的襁褓看,大的这一个,男娃!
再揭开小的这一个,还是男娃!
躺在床上的小茹见婆婆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也不知她这是啥意思,是男是女,你好歹说句话呀!
还是泽生怕她心急,惊道:“两个都是男娃!”
小茹脑袋一嗡,她幻想龙凤胎的美梦破灭了。男孩子太淘,一下来两个,她有些晕乎,感觉接下来的日子她可能过得像打战。她本想让泽生把孩子抱过来她看看,可是此时又累又晕,眼皮子一搭,还是先歇息吧。
泽生见小茹一听说两个都是男娃,立马神色不对,然后又眼睛一闭,他吓得直扑过来,摇着小茹,“小茹,小茹!你醒醒!”
他以为小茹是被吓晕过去了!
小茹慢慢睁开眼,“你嚎什么呀,我想睡会儿。”
“哦。”泽生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道,“你睡,你睡。”
稳婆已为小茹擦净了□,嘴里还小声地嘀咕着,两个胎盘?双卵双胎?她又长见识了。
见小茹要睡觉,她赶紧闭上嘀咕的嘴,和张氏一起忙着给孩子称重量,大的四斤六两,小的四斤整,在大多数的双胎里,这个重量算是重的了,看来在娘胎里养得很好。
再看时辰,是午时之始。据算命先生以前跟村民们说,午时出生的人,性格明朗,待人诚恳,且运程吉利,大富大贵。尽管泽生不信算命先生的话,此时也忍不住遐想,难不成真的是“财才星”?
两个孩子刚才都是出娘肚子时哭了几声,然后就一直是睡着的,任由着被抱来抱去,称重量又是观详,他们两个都睡得香喷喷。
忙完这些,张氏就坐在两个摇床中间,一会儿看看大的,一会儿瞧瞧小的。泽生这才发现他娘热泪盈眶,看来她是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稳婆说两个孩子都足月生下来的,身子健康着呢,应该很好养的,不容易生病。泽生向她道谢,再付了钱,还特意多给她二十文。
见稳婆笑眯眯地揣着钱走了,泽生也坐了下来,陪着他娘一起瞧着两个孩子,轻声地说:“娘,瞧你,哭啥?”
张氏不好意思地抹净泪,凑在泽生耳边小声道:“大的像你,小的像茹娘。”然后无声地笑了起来,那张脸像一朵褶皱的花。
泽生忍俊不禁,娘还真是不矜持,一哭一笑的,跟孩子一般。
这小茹怀孕的这几个月里,许多人说她怀是肯定是双女。因为都说怀女娃时,娘会变漂亮,怀男娃时娘会变丑。瑞娘怀孕时,脸色发黑,皮肤冒痘,所以生了个男娃。而小茹虽然身子臃肿了些,但脸色红润,气色清爽,总是笑盈盈的,大家就都认为是双女无疑了。
张氏虽然一直没说出自己的担忧,但心里可一直是揪着的。她倒也没奢望两个都是男娃,觉得若是龙凤胎就好了,可千万不要是双女呀。
现在得知是双男,她自然是激动万分,虽然不是龙凤胎,但这结果她认为也不比龙凤胎差。
“嗷……嗷……”孩子哭了,不是小茹刚生出来的两个孩子哭,而是院子里的孩子哭,是牛蛋在哭,哭得还挺凶。
张氏腾地一下起了身,不知牛蛋怎么了,难道是摔着了?她又怕牛蛋哭声太大吵醒了正在睡觉的茹娘,赶紧跑出门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牛蛋很不乐意躺在摇床里,便拼着命哭。他平时被瑞娘抱惯了,喜欢在娘的怀里呆着,哪怕是奶奶的怀里也好,就是不喜欢摇床。
而瑞娘正忙着洗菜,因为到了午时要做饭了,她昨日还跟张氏说,她今日吃过午饭,还得去地里锄草呢。
见瑞娘丝毫不为孩子的哭声所动容,一心洗她的菜,张氏只好赶紧过来抱起牛蛋,牛蛋立马不哭了。
张氏抱着牛蛋来到自己的屋里,看看小清在做什么菜,吩咐道:“少放点猪油,你二嫂要发奶呢,煮两个荷包蛋。等你爹回来了,可得让他赶紧买瘦肉和鲫鱼去。”
小清一会儿在灶上炒菜,一会儿来灶下烧火,忙得汗流浃背。她知道她娘和自己这下得忙死,家里现在有三个孩子需要带,她这个当小姑的,哪能清闲得下来。
“娘,二嫂也生了,你准备给谁带孩子呀?”小清不得不为她娘忧心。
张氏刚从新得两个孙孙的喜悦中缓过来,现在她也是一个脑袋两边大,不知该怎么办?想不偏不倚,实在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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