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刘义康极喜收集各种不同的美人。荆离朝着眼前这个凤眼斜飞,有着南地小姑罕见的英姿飒爽的高挑美人,暗暗忖道:大王的后宫中却是不曾有这种女子,他要是得了这个美人,定然会欢喜一阵。
想到这里,正缓步行走的荆离突然哎哟一声,含着泪软倒在地。
这时的荆离,刚刚走到那美人身边,她这般向着美人一倒,那美人一怔,连忙伸手扶住她,温柔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荆离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望着那美人,细声细气地说道:“似是有点腹痛。”
听她这么一说,那美人连忙抬起头来,她四下环顾一会,才发现自己扶着的这个美貌贵妇,居然只带了几个部曲就出门了,身边竟是一个婢女也无。
见到美人迟疑,荆离连忙细声细气地说道:“妾身的马车就在那边,能不能请小姑扶妾身一把?”
这样的要求那美人自是不会拒绝,她连忙扶着荆离,朝着她那马车走去。
刚刚把荆离扶上马车,荆离又伸手扯着美人的衣袖,乞求着说道:“妹妹能不能把我送到前面那酒家里?那是我家开的,我腹痛得厉害……”
看到荆离苍白含泪的眼神,对上她乞求的模样,那美人连忙说道:“夫人客气了,这是小事耳。”说罢,她与荆离一道上了马车。
两女一上马车。那马车便向前面街道的酒楼驶去。
马车上,荆离软软地偎在那美人身上,她看着视野中越来越近的酒楼,唇角浮起了一抹笑容:大王新得了这个美人,至少也会有一二个月的新鲜,那我也算得了一二个月的松活了。
就在她如此想着时,突然的。荆离感到胸口一凉!
剧痛中。荆离慢慢低下头去。
一眼看到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短剑,看着那顺着衣襟蜿蜒而下的血流,荆离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元气已失,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她慢慢的,艰难地抬起头,瞪着迷蒙的杏眼。她看着眼前这个蛇蝎美人,一时之间实在想不明白:这行刺之事。不是应该发生在刘义康或那侧妃袁娴身上么?怎么自己这种老老实实呆在后宅的姬妾也给牵扯上了?
看到荆离嘴张了又合,却说不出话来,对上她那双不敢置信的,迷蒙的双眼。那美人伸手放在刀柄上,她凑到荆离耳边,低低说道:“荆离是吧?谢十八郎的妻子姬姒让我对你说一声:既然你觉得活在世上生不如死。那何不干脆死了算了?也省得祸害了他人!”
谢十八郎?谢琅?姬姒?
那姬姒的名字好生耳熟……渐渐的,荆离那眼中的神光越来越淡。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她却在想道:不,我不想死,便是生不如死我也不想死!可惜,她想是这样想,可还是抵不住那种生命流逝的冰冷!
马车里发生的一切,外面自是不会知晓。驶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一个部曲走了过来,对着马车中说道:“夫人,酒楼到了。”
叫了一声,见到马车中久久没有动静,那部曲声音一提,再次恭敬地说道:“夫人,酒楼到了。”
可再一次,马车中还是毫无声息。
几个部曲相互看了一眼,转眼,一个部曲大步走来,他呼的一声拉开了车帘,可这车帘一开,几人看到的,却是大睁着双眼,胸口插了一把短剑倒毙在榻上,死不瞑目的荆离。至于那个与荆离一道上来的美人,却是不见了踪影!
……
河道上!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姬姒,袁娴那美艳的脸上,瞬时闪过了无数怨毒!
可下一刻,看到谢琅与姬姒的互动,看到两人自然而然,宛如世间寻常夫妇那样的亲昵,袁娴的双眼慢慢睁大,越睁越大!
转眼间,袁娴已目眦欲裂!
因为,谢三郎就站在旁边!谢琅的嫡兄,他陈郡谢氏的谢三郎,就站在一旁!
姬姒与谢琅互动的这一幕,丝毫没有避过谢三郎,没有避过与谢三郎站在一起的另外几个上了年纪的士族郎君!最让她不敢置信的是,这些人,对上这两个无媒苟合者,居然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甚至,那谢三郎还转过头朝着姬姒温和的低语了几句,那态度那神情,俨然是把姬姒当成了可以与谢琅并肩而立的人!
谢三郎看那姬氏时,那态度分明是把她当成了谢琅的妻室!
这个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这一生便是死也要拖着其一起下地狱的姬氏,竟然得到了谢三郎的尊敬!她竟然得到了陈郡谢氏的承认!
不!这不可能!
袁娴直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可饶是如此,她一张脸也扭曲得厉害!
对面船上,谢三郎只是一眼便凝了眸,他皱眉问道:“那个妇人是谁?”
略略沉默过后,一个谢氏部曲在后面回道:“她就是陈郡袁氏的那个叫袁娴的嫡女!”
几乎是这一句话一出口,众士族子都是脸色一沉,谢三郎寒着一张脸还没有说什么,一侧,另一个士族郎君已经冷冷地命令道:“吩咐下去,呆会找到机会就给她一箭!她既舍不得死,那我们就代她做这个决定!我士族的门楣,不能被这样侮辱!”
得到这郎君的话,那部曲马上应道:“是。”应过后,他就转身去做安排了。
这时,刘义康还在盯着谢琅。
直盯了他好一会后,刘义康手一挥,在示意船只扬帆启动后,他咧着一口黄牙。笑呵呵地说道:“这可真是巧啊,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谢十八郎!”
谢琅淡淡地看着他,却是不答。
刘义康最是见不得他这般模样,当下冷冷一哼,阴阳怪气地说道:“依我说,十八郎以后可要小心了。这当朝名士,既不能见容于前朝皇帝。又不能得到我这个新皇帝的支持。这往后的日子,可不要变成老鼠四处逃窜度日了?”话音一落,刘义康放声大笑。
直到他笑完了。谢琅才淡淡地回道:“这个就不劳大将军担心了,你也就这几个月的寿算了,大将军这一辈子是当不了皇帝的!”
一句话说得刘义康颊肉剧烈的跳动,说得袁娴猛然转头看来。慢慢的,她看向刘义康的眼神开始闪烁时。谢琅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只见他优雅的一扬手,船只开始启动。
于是,两船开始错身而过。
便在两船驶离的那一瞬间,嗖嗖嗖。三四支箭突兀的从刘义康的船中射了出来,从三四个方向狠辣地射向谢琅!
巧合的是,在那些箭射来的同时。谢琅的船上,也有几支箭射向了袁娴!
这一幕发生得十分突然。可是,谢琅竟似早有防备似的,他自然而然地牵着姬姒退后一步,与此同时,站在两人旁边的部曲已经一扑而上,转眼便把那些箭支打落在地!
那一边,袁娴的反应虽然没有这么灵敏,可她与刘义康站在一起,刘义康身边的人都是防暗算的高手,三不两下也把那些箭支拍落了!
这个时刻,两船已然分开,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快地驶离。
打落箭支后,刘义康身边的一个幕僚道:“奇了!这些士族不是一直在这种皇位争夺事上置身事外吗?怎么这几个士族如此胆大,竟行刺起王爷来了?”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刘义康便厉声喝道:“蠢货!”喝住那人后,他狠狠地瞪了袁娴一眼,道:“那些箭是朝这个贱货射来的!”
这一下,众人都明白了,他们连忙低下头不再说话。而袁娴这时也低下头来,她涨红着一张脸,眼中泪水盈盈……她一直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刘义康身边保持现在这种超然地位,与她本人的才能手段关系其实大,主要原因仅是因为她出身陈郡袁氏!
……
与刘义康的巧遇,只是回建康路上的一场小小波折,随着客船驶出荆州地段,众人已完全放松下来。
见谢琅望着前方,一个士族郎君问道:“刚才十八郎说,刘义康就只有这几个月的胜算了?难道他竟不能成事?”
谢琅略一寻思,回道:“刘义康必败无疑!”转眼他又说道:“他连这长江水域都封锁不了,此人志大才疏。”
众郎君点头。
几人就刘义康之事谈了几句后,一个士族郎君说道:“皇帝这两年来身体越来越差,心性也有点急躁了。”
他的话音一落,另一个士族郎君马上冷笑道:“这些寒门出身的人,心性好的有几个?不说别人,便是那个什么建康五大美男之一的文都,不也被他亲手扶起来的所谓寒门天才害死了?”
这话一出,姬姒惊了,她忍不住看向了谢琅。
谢琅一对上她的目光,便知道她的意思所在,毕竟姬姒是一介妇人,在这样的场合,她旁观是不碍事的,要是胡乱插嘴,未免让人觉得修养不够。可她又着实是想知道下文。
当下,他轻声说道:“听说是文都与那个叫王愆的闹了些意见,不久后,便被王愆揭发了文都门人与刘义康有联系一事,皇帝一怒之下便杀了文都!”
是王愆害的文都?
姬姒的脸色一沉,她到现在还深刻地记得,当初王愆与王镇等人寒微时,文都百般提拔三人的情景。而且,她与王愆同朝为官几年,对其的印象还相当不错。没有想到,王愆竟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一个转眼,姬姒马上记起来了,是了是了,在她前世的记忆后,那王愆被后人评价为表面儒雅,实际心胸狭窄,还谋害过自己的恩人。那个恩人,应该指的就是文都!
陡然听到文都之死,姬姒颇有点难受。想她化身姬越时,文都与曾数次相助,着实对她有恩。
这时,谢琅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文都我见过几次,他身在官场,却眼神干净犹如稚子,这种人除非有人强力护佐,不然早晚得被人暗算。”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姬姒一眼,虽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可姬姒就是知道,他是说她扮的姬越,与那文都那是同一类人。
过了一会,姬姒声音沙哑地说道:“回建康后,我想去祭拜一番。”
姬姒的声音一落,一个士族郎君便道:“弟妹可是想问那文都葬在何处?这事很容易知道。那文都啊,他死的那一天,建康到处都是哭声呢。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他的坟旁还有二个非妻非妾,却愿意结庐而居,为他守孝三年的痴情女子。”
知道文都的死迅后,姬姒一路上都不开心。接下来,她沉默地站在船头,看着日出日落。
她这种流露出外的忧伤,众人看到眼里,却也没有感觉到不对:整个南朝,处处都是这种多情人。在这个无比珍惜美男子的时代,任何一个如玉郎君地离开,都会引得哭声一片。这种悲伤,在时人眼里便如诗人看到落花会哭,看到夕阳会悲一样,乃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一种对美好生命逝去而产生的悲悯。
这一天,又是夕阳西下时。
姬姒站在船头,直是吹了好一会的笛。她的笛声本是世间罕有,现在又因心痛文都之死而悲伤无比,直是堪堪吹出,便引来哭声一片。
于众郎君默默流泪中,姬姒一支玉笛,一袭罗衣,站在夕阳中静静吹奏着。
谢三郎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吹笛。
以前,他虽然早就听人说过,姬姒颇有才学,后来知道姬姒就是姬越后,他更是对她刮目相看。到得荆地,亲耳听到姬姒对荆离的见微知著的一番点评后,他更是对姬姒有了几分敬意。可直到现在,谢三郎才深切地觉得,姬氏这个妇人,确实配得上自家十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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