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身体因为疲乏过头透出了难以忍受的酸软,但是……
对了,现在是几点了?有宏说下午就要乘车赶到机场去的,我要是还贪睡赖在床上不起,会不会错过时间?
一想到错过飞机,会被那帮没良心没道德的家伙抛弃在茫茫大草原上,我在睡梦中打一个激灵,大叫着从床上弹跳起来。
“咣——”先是听到一个细细的女声惊呼,等我睁开眼时,竟看到一个穿着类似蒙古长袍的女孩子手里抓着一只红木托盘噔噔噔连退了三四步,最后竟一跤跌坐在了地上。她的面前一只青花瓷碗正滴溜溜在地上打着转,暗红色的汤汁泼得满地都是。
我瞪着那只碗惊骇莫名,那女孩却是看着我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紧接着她突然扑了过来,扑嗵在我床跟前跪下:“格格,你醒了?天哪!格格醒了——格格醒了——”
“你……”没等我想明白,伸出去的手还僵在半空中,那女孩已像阵旋风般刮出了我的视线。
这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手尚停留在半空,可是指尖传来的阵阵颤抖却泄露了我此刻内心的不安惶恐。
土炕,炕上架着的木架六柱床,柱内悬挂红绫幔帐,从撩开的床幔望出去,小小的房间内围了一圈的炕,对面炕上摆着炕桌、坐垫……窗格是木制的,门扉也是木制的,整个房间的陈设看起来非常古朴。都说这几天住的宾馆条件很差,可这里看起来,设施比宾馆还不如。
需不需要这么夸张啊?有宏他们到底把我拖到什么地方来了?难道这里离机场很近?
还是……我睡迷糊了?
“嘎吱!”好像是外屋的门被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一群穿着古怪长袍的人一股脑的涌进了这间屋子,可我见过的蒙古人穿民族服饰时是有束腰带的,这些人身上穿的长袍不如蒙古袍宽大,但不论男女的穿着却都是从脖子盖到膝盖,衣着样式反倒更类似清朝电视剧里的剧服,只是他们的袍身没有收腰,也没有腰带束腰。
这些人进门后,一个个瞪大了关切的眼睛盯着我。
凑得那么近,压迫感那么强烈,我想无视他们的诡异扮相都不行。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十岁左右的小毛孩子,脑前脑后剃得一个溜光,只后颅顶心留了一束发,编成了小细辫子拖在肩膀左侧,辫梢束着黑色的穗子。
这算什么打扮?蒙古人再怎么爱穿民族服饰,也不会梳小辫,这副样子倒有点像是元朝时蒙古人的打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民风返璞归真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我被盯得头皮发麻,噌地跳起,心虚的直往床角缩退。可还没等我退到头,手臂上骤然一紧,倏地被人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那人无论是声音,还是环抱住我的胳膊都在轻微的颤抖。
我僵住,直觉的便要拿手去推,可是这个人的手劲好大,我那点力气仿若蜻蜓撼柱,丝毫起不到半点作用。
faint!我忍不住朝床顶翻了个大白眼,却意外的接触到一双温润清澈的眸子。
我愣了下,那双眸子似乎洞察了些什么,淡淡的透出一层笑意,越过床前的人堆,而后看清楚了那个眸子的主人,竟是一个穿蓝锻袍子的小男孩,脸上真真切切的摆着关切之情,以及松了口气后的欢愉。
那是什么意思?我一惊,我和他很熟吗?怎么瞅着他的表情好像跟我很熟一样。
“呃……”我想开口,可是喉咙里发出的嘶哑难听的嗓音却把自己给唬了一跳。
“大哥!你快放开东哥吧,要是被阿玛[1]看到你抱着她不放,一定又会生气了!”说这话的是一个挤在人堆前约莫五六岁的小娃娃,虎头虎脑的,脑袋光溜溜,只囟门处留了一块黑发,整得倒像是《西游记》里的红孩儿一般可爱。别看他年纪不大,讲话倒是中气十足,活像个小大人似的。
我刚想笑,忽然察觉站在那小娃娃身后,之前还深深望着我的那双眼眸光泽黯淡了下,然后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闪到人群后。
我有些讶异,抱着我的人却突然放开了我,转身一把将小娃娃腾空拎了起来:“你说什么?莽古尔泰,你这是在威胁我?”
那个小娃儿哇哇大叫,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个……到底是在搞什么鬼啊?我心里寒丝丝的,不知道为什么浑身冷得不行,上下牙齿互相碰撞,咯咯咯的打起架来。
“大哥。”碍于周围的人全都默不作声,之前的那个蓝袍男孩终于开口,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听后却冷哼一声,将小娃娃从半空掷回地上。
那家伙,一副横得不得了的样子,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而已。
我抱着膝盖,从床上拖来厚厚的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冷眼旁观。
“东哥!”他却突然毫无预警的转过身来。
呃……好大的一张脸啊!干嘛靠得我这么近?
“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阿玛!”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小娃娃大叫了声,旋即冲出房间。
面前的那张脸骤然一寒,眼眸中透出的磅礴怒气将我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眼神啊?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怎会有如此狠戾的眼神?还没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将我身上的棉被扯走,一把拦腰抱起我——
等等!
他抱起我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抱得动我吗?难道是他天赋异禀?这也太玄幻了吧?
“大哥!”蓦地腕上一紧,好冰的手啊,我打了个哆嗦。居然是那个有着温润眼眸的男孩,“冷静些!阿玛一会儿就会来了……”
“来了正好!我豁出去了,不会把东哥让给任何人!包括你……代善!”
嗞——有火花在两人的视线中间爆起。
难道……我其实是在做梦?
闭上眼,也许我是在做梦!对,一定是的,我还在梦中没有醒来。
“东哥……”带着热气的呼吸在我发顶压下,他吻着我的发,轻声说,“一会儿阿玛来,我便向他求了你来,东哥……东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我一震,身子像触电般弹了起来。
上帝啊!这梦做得也太离谱了吧?不行!不行!即使是做梦!我也绝对没道理让一个小不点的毛孩子吃豆腐。
我睁开眼,对着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小鬼,回去等牙长齐了再来。”
满屋子的吸气声,换来他满脸的阴鸷,原本还柔情万丈的脸色唰地变暗,他咬牙:“难道,你真的喜欢我阿玛?”
听不懂他说什么,我冷哼,摆手:“劳驾先放我下来!”这个梦做得太离谱了,我得快些醒来,回到现实中去。
环住我的胳膊一紧,我闷哼一声,感觉骨骼快被他捏碎了,好疼。
一直站在对面没吭声的那个孩子,哦,他叫代善是吧?管他叫什么呢,反正是做梦,真有名字也只是个虚假的代号——我这辈子还真没做过如此清晰的梦,梦里的人物居然还有各自不同的名字。通常不都是甲乙丙的有个概念不就好了?
代善默默的把我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他先是还硬挣扎着不放,可是在代善柔软的目光注视下终于还是放手。
我吁了口气,总算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矮小?我甚至比他们两个都要矮上半个头!这算什么鬼梦境?怎么一下子把我缩成那么小?
我哭笑不得的跳了跳脚,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有个爽朗的笑声先一步传了进来:“东哥格格醒了么?快让我瞧瞧!”
门帘掀起的同时,满屋子的人都跪了下去,口里呼道:“恭请淑勒贝勒圣安!”
我眼前一亮,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精神抖擞的走了进来。只见他头戴貂皮帽,脖围貂皮巾,身着貂皮的五彩龙纹身,腰系金丝带,佩悦巾、刀妇、砺石、獐角,脚登鹿皮靰鞡靴,浑身上下透出一种难言的贵气。
跟着他一块进来的,除了一堆看着像是打酱油的路人甲外,其中有个女子,眉目如画,端庄秀丽,堪称美女的典范,只是她看似娇柔的身子,在重重华丽的衣饰下却也难掩其高高隆起的腹部。
保养得真不错啊,这位孕妈韵味十足,难得的是那张脸居然看起来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看我惊讶的说不出话,那男子微微一笑,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我条件反射的一缩,但没能逃开,被他温热的手心贴了个正着。
“嗯,烧退了。格格若是再不醒,我就把那些不中用的汉医统统给砍了!”他音量并不高,但我听着却莫名的感到一股心寒。
妈妈咪啊,砍人啊,为什么他说得就跟砍萝卜一样轻松?
这时那小美女含笑走过来拉了我的手,低声的对我说:“东哥,记得以后别再耍小性子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这个做姑姑的如何跟你阿玛交待?”我的手一抖,情不自禁的甩开她。
她错愕而惊讶的望着我。
只见淑勒贝勒爷朗目一扫,不怒而威,气势迫人的质问:“褚英,你方才可是欺负莽古尔泰了?”
站我身边的大男孩抿唇不发一句,一张脸透出苍白,低垂的眸子却透出倔强。
“阿玛!”代善忽然上前一步,慢腾腾的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大哥只是和五弟闹着玩罢了。”
贝勒爷冷哼一声,那个口称是我姑姑的女子伸手揽住他的胳膊,轻声笑言:“只是孩子们嬉闹而已,爷不必当真。”
我低下头,看见褚英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凸起的指节泛出白色。
我的一颗心扑嗵扑嗵跳得飞快,感觉屋子里塞满了人,竟压抑得一丝氧气都没有了,有种快被窒息的痛苦感觉重重围困住了我。
我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隐隐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惶恐和慌乱。
无意间,我扭过头,瞥到身侧衣箱柜上搁着的一面菱花镜,平滑的古铜镜面将一张惨白陌生却又完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孔,清晰的映照出来。
我一震,飞快的扑过去把镜子抢在手里,再看——那张脸,绝美处透着稚嫩,然而那眉,那眼,那唇……每一处都透着熟悉的感觉。
是她!
我心里飞快的闪过一道影子。
是她!
虽然年龄有偏差,但是,这张脸——镜子里倒映出的这张脸,绝对是她的没错——
是她——布喜娅玛拉!
那座古墓的主人!
“东哥!”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那么紧,那么冰,传递出那人内心的焦急、紧张。
我的视线凄惶茫然的从镜面上挪开,扫过那张温润儒雅的脸孔,而后,张口对着自己的左手食指狠狠咬下。
“东哥——”代善惊呼,攥紧我的手剧颤。
好疼!人都说十指连心,原来竟是这般的痛!疼得心都揪在了一起。
这不是梦——昏倒时,我的脑子里惧怕的浮现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但愿这真的只是一场梦!
[1]阿玛:满语发音ama,爸爸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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