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太几乎是有点结巴的把当初往韩家提亲的事说了一回,齐王殿下其实心中清楚的很,却只当不知道,从容道:“女家矜持,也是有的。其实论起来,此事并不与我相干,只是先前父皇问的时候,我偏在跟前,反倒要过问一句了。”
他还假模假样的安慰道:“虽然不是军国大事,只是父皇过问了一句,不论成与不成,我还得去缴回话才是,是以只得过来问问,这会儿听你们说了,我心中也就有数了。”

程家虽不在权力中心,到底也有伯爵位分,程老太爷眠花卧柳,走马逗鹰的过了一辈子,再是不懂谋略,这句话是听得懂的,连忙道:“禀殿下,我们家原本商议,既然修瑾情愿,便略等一等,待人家姑娘略大一岁了,再次上门提亲,也是诚意。如今殿下已经点拨了,我们果然是想岔了,人家养了姑娘自然是不容易,我们多些诚意,也是该有的体面。”

齐王殿下笑着摆摆手:“这个跟我可不相干,你们怎么着办,我便怎么给父皇回话便是了,这也不是我问的话。”

“是是是。”程老太爷差不多要晕过去了,可还得奉承着。

程安澜从头到尾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从十四岁起在三爷跟前当差,随三爷遇险,在西北拿命博出功劳,再入锦山大营,他为的不止是这一刻,但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他踏上了程家不曾达到的高度,他已经不需要再如以前那样生活了。

齐王殿下拍了拍程安澜的肩:“我的差使办完了,你既然已经到家了,就先歇着,不用随我进去了。”

“是。”程安澜躬身应了,当然还是一家子恭恭敬敬的送齐王殿下出去。

一回头,程老太太气的战战兢兢的,手里的拐棍子跺的地上直响,指着程安澜道:“你……你!上回不是随你的意去提亲了吗?是那家子不肯应,你还有什么不足性的?你这是喊的哪门子冤?简直太……太胆大妄为了!”

其实程安澜也觉得这一回程家被齐王殿下恐吓,还真是无妄之灾,这是因着萧正恒那个小家伙不懂,搅了局,无意之中把场面做成这样的。

而他不阻止,当然有他的私心在那里。

只是多年来程家在他的心中,早已算不得一个家了,他甚至一点儿愧疚之心也没有的道:“皇上意欲招我为驸马,我自然须得说实话。”

程安澜扫一眼众人:“欺君之罪,我是吃罪不起的,且只怕还得连累一家子。”

“是别人家不应,并无婚约,算什么欺君之罪!”程老太爷听的简直肝火上升。

驸马!

这个混小子,都背着他们干了些什么啊!竟然敢推拒皇上赐婚公主?简直混账!

程家这样的门庭,能尚主那简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而且,皇上的女儿你不要,难道还有更好的不成?这混账小子真是失心疯了啊,也不想想,这样削皇上的面子,若是皇上恼了,程家怎么吃罪得起!

程老太太气的都发起抖来:“这样要紧事,你怎么不回来商议?你就自个儿做主了?你这把这一家子搁在哪里!要是皇上……皇上……”

程二老爷、程三老爷也都后怕的面如土色,程大太太扶着老太太,不敢吭声,老太太照样迁怒过来:“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你是怎么教导的?”

程大太太只低着头不做声,自从上一回她自以为这是后宅事不理会程安澜的要求,被齐王殿下修理过一回之后,就明白任是你再多的理由,终究抵不过上位者随口一句话,根本是连分辨的机会都不会有。

如今程安澜是攀上了高枝了,她明白自己惹不起,是以程安澜不大回家,她也打定主意不理会,只是程安澜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会儿老太太再是骂,她也就低着头不说话。

程安澜道:“回来商议?怎么商议?莫非我与陛下说,我们家的规矩这事儿要先与祖父祖母商议,是以陛下请先等等,我回家商议了再来回奏陛下?”

程安澜眼风一扫,冷如刀锋:“这话我原是不敢说的,若是祖父祖母觉得理当如此,下次皇上吩咐我什么话,我便如此说便是!”

说着转身回自己院子去了。

他向来话少,可真说得出来,那就噎的死人。

程老太太抖的恍如中风,好半日才哭嚎一声:“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竟就养出了个这样的孽障!”

程老太爷铁青着面色坐着不动,众人更是都不敢做声。

可是嚎完了,程老太太依然得叫程大太太一起,收拾起礼盒,上韩家去给程安澜提亲。

胳膊扭不过大腿,莫外如是。

程安澜的院子,在程家最东北角上,总共两间小屋子,地方偏僻,院子一角堆着些破瓦,终年难见阳光,照着程家的说法,宅子小了,叔父们成亲生子,住不开,程安澜是哥儿,让一让妹妹,且读书习武,在屋里的时候也不多,是以很小的时候,就迁到了这里,原本是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伺候,院子里还有粗使婆子,后来人手不够,一个小厮走了门路,调去伺候二爷程安起了,还有一个小厮说是偷东西撵了出去,两个丫鬟里头,有个大了嫁人,就在二门上伺候了,没再进来,也就剩了个小些的。

当然也没人想着给他补,理由也现成,程安澜十五就去了西北,人都不在,叫人伺候空房子不成?

他回京后,在家里的时候少,家里或许也都忘记了这事儿,如今他这破烂的院子里,也就只有那个丫鬟端茶倒水的。

说真的,程安澜跟这些丫鬟都不熟,小时候,这些丫鬟一年一换,直换到他去西北,反正也没人把他当回事,所以他也没把这些丫鬟当回事,这会儿见这丫鬟倒了茶来,他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你叫黄鹂是不是?”

“是。”这丫鬟显然也不是个伶俐的,问一个是不是就答一个字,多的一个字都没有。

想来若是伶俐,也不至于在这空院子里守到十七岁,还安安稳稳,半点儿也没别的念头。

不过这样倒是很得程安澜的意,他说:“这茶不喝了,你去厨房叫人给我下一碗面来。”

今日跟兄弟们喝酒,刚刚喝了两口,菜才上了两个,就叫皇上给传进宫里去了,伺候了半日皇上,又伺候齐王殿下过来,等于一整天都没吃饭呢。

黄鹂答应着去了,程安澜就倒在床上,一翻身,咦,这床褥和被子都有一股子晒过的味道,如今快要到冬月了,被子其实不潮,但是晒过之后肯定会更舒服一点。

这些日子虽然没太下雨,不过有太阳的日子不多,太阳也不烈,显然黄鹂是一有太阳就把被子和床褥拿出去晒的。

程安澜站起来,两间屋走了走,意外的发现,这个黄鹂实在还是真实在的,他长期不在家,家里也没人把他当回事,可这两间屋子都非常干净整洁,自己的几件衣物也是整理妥当,半点儿没有霉味儿。

黄鹂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可依然常给他晒被子。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黄鹂才端了一海碗热腾腾的清汤牛肉面回来,还有一碟小菜,程安澜随口道:“怎么这么久?”

黄鹂四平八稳的回答道:“厨房忙,火头不够。”

程安澜问韩元蝶:“你们家怎么不会火头不够?”

自齐王殿下拿皇上口谕狐假虎威之后,程家已经到韩家提了亲,韩又荷送了信过来,韩家这边也就顺利的答应了,这会儿韩家上下差不多都拿他当姑爷看了,见他来了,就赶着上点心小食之类。

韩元蝶随口答道:“因为我是亲生的。”

然后她才想到程安澜问这话的意思,说:“你在你家又被欺负了?”

“也不算吧。”程安澜说:“不过煮碗面都要半个时辰,我觉得大约我们家厨房有点小吧,不够用。”

“嗯?”韩元蝶有兴趣了,她一直记得上一世她嫁进去的时候,他们的新房是程家除了老太太的正房之外最大的,又有自己的小厨房,小厨房的分例也都是上上等,以前她以为长子长孙理所应当,可这一世她知道,肯定不是这样。

这定然是有缘故的。

“然后呢?”韩元蝶丢下手里账本子,正襟危坐的看向他。

“我在内务府有兄弟,找了个班子,在我那院子旁边找了块地方,清了一片空地出来,盖了个小厨房,也不费什么事。”程安澜简直不当回事。

韩元蝶扑哧笑出来:“好好的花园,也不知搞的多乌烟瘴气的,那厨房盖好了,用度呢?人呢?”

程安澜说:“这也容易,各房主子都是有分例的,我那小厨房就去大厨房取东西就是了,至于人,我跟大太太商议了,若是厨房里拨不出人来我使,我往内务府借两个人也容易,还是御膳房出来的,说不准还有新鲜菜色,还可以孝敬老太太,太太呢。”

“不过,太太说有人手,现就给拨了两个过来,也就不用麻烦了。”程安澜说。

程安澜虽然说的不当回事,韩元蝶却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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