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蝶并不觉得程安澜有什么异样,她换了出门的衣服,带着两个丫鬟伺候,就走到二门上去,程安澜正在那里跟小川说话,见她出来了,小川笑嘻嘻的打个千儿:“韩姑娘。”
韩元蝶到底是未婚姑娘,总要矜持点,只笑着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倒是程安澜解释了一句:“小川进城里办事,你先上车,我跟他说完就走。”

经过这些日子,程安澜的兄弟们韩元蝶都认得清楚了,这个小川,如今随着程安澜在锦山大营里做一个校尉,他从西北军带回来的几个兄弟,只有洛三洛五留在京城,进了禁卫军,也是小头目,其他几人都随他进了锦山大营。

这些人说什么都很快,韩元蝶刚上车坐稳,程安澜的话就说完了,韩元蝶见小川点点头,转身就出去了。

男人外头的事,韩元蝶上一辈子向来是不理会的,那个时候只觉得外头的事与女人无关,自己只要打理好后宅,相夫教子就是贤德了。而且她多少有点怕程安澜,总觉得就是问了,他也只会硬邦邦的说:“你管这个做什么!”

不过回想起来,倒叫她现在十分的后悔,若是她也关心些那些事,也不至于现在遇到了人和事觉得这样模糊,知道一些事,却又知道的不很清楚,更不知道来龙去脉。

要是早些问问就好了!韩元蝶想,所以她这一次就问了出来:“小川办什么事呢?”

程安澜骑上了马,听韩元蝶问,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也似乎并没有觉得韩元蝶不该问,他很平稳的说:“我们前阵子剿了一股山贼,抓了十几个,小川奉命与顺天府交接。”

“顺天府还管那个?”韩元蝶道。

“是在京城的地界上。”程安澜解释说:“顺天府嫌我们多管闲事,现在不肯收人。”

“这也奇了,这不是你们帮他干活么,为什么还嫌呢?”韩元蝶这就不懂了。

“顺天府本来也有这职责,只是此事终究是要呈报到兵部的,兵部见剿匪的是锦山大营,顺天府只审理,自然也就会认为此事顺天府有失职,他们想必是不情愿的。”程安澜解释道。

韩元蝶这下明白了,这顺天府是自己既没有本事剿匪,又看不得别人做了,韩元蝶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呢?”

程安澜见一切都妥当了,便吩咐车架走,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一边道:“这有什么难办的?顺天府既然不要,那送到直隶总督行辕去,看看他们要不要。”

“他们也可以?”韩元蝶掀起车帘一角,仰头问。

“京师所辖为直隶,也有重复之处。”程安澜解释道。

若是放在以前,韩元蝶多半会敏感的认为程安澜说的这样简单,定然是不耐烦了,便不敢再问了。可如今她知道,程安澜说话就是这样简单,他向来是把意思说明白了,就觉得可以了。其实随时可以再问的。

现在韩元蝶才知道,程安澜的脾气,其实出乎意料的好呢。

不过韩元蝶问明白了,也没再问了,只是她放下帘子,却不由想,程安澜办事,实在有些嚣张啊。

她虽是不搭理外头的事,可也知道,前儿皇觉寺一事后,程安澜嚣张跋扈的名声就已经有了,当日沈繁繁跟她说,这或许是事急从权,当时若是不强硬,失了时机,稍迟一步,那个男人被带了出来,混入人群,就再拿不到证据了。

鉴于贤妃娘娘手中的权势,自然有这样的考虑,韩元蝶也觉得有理,不过这会儿所见,程安澜这样不给顺天府脸面,办事如此强硬,不能又是形势所逼吧?这大约是他性子如此?

韩元蝶不由的一路上都在回想以前的事,她偶尔见到的程安澜与下属的对话,他在家里遇事的反应与处置,不知不觉间,韩元蝶竟然豁然开朗,多年来的不解居然都明白了起来。

这一世韩元蝶最大的疑问便是,程安澜明明脾气挺好的啊,为什么自己当年嫁过去之后总是怕他恼怒发火呢?回想起来,程安澜也确实没对自己凶神恶煞过,单只说话硬邦邦的,那也不至于让自己害怕吧?

今天这一想,韩元蝶才终于明白了,原来这是自己嫁入程家后,时时听人说‘大爷恼起来便是老太爷也弹压不住的!’‘大爷那可是个爆脾气,可得小心着点儿伺候。’林林总总,加上亲眼见过程安澜在家里强硬的举止,以及吩咐下属动手时那种冰冷的阎王般的腔调。还有程安澜冷峻的面孔,脸上斜斜的伤疤,刚刚嫁过去,根本还来不及了解什么的韩元蝶,不由自主的就在心中埋下了程安澜很可怕,不能惹怒他的种子来。

哎,其实程安澜对自己喜欢的人脾气真是很好的!韩元蝶想,至于程家那些人,谁值得他好呢?

正想着,敬国公府已经到了,车夫掀起帘子,程安澜亲自伸手扶她下车,韩元蝶站到地上,对程安澜嫣然一笑,伸手理了一下他衣襟处一点儿皱,笑道:“哎,你……”

然后她就害羞起来,脸上一抹胭脂之色,转头道:“常姑娘到了么?”

程安澜刚刚心中一荡,韩元蝶又问起这个了,他也就随着转了过来,去寻洛三,洛三那是个多么伶俐的家伙,早看见韩家车马和自家老大招摇的骑着高头大马陪在一边了,却并没有上前,只看程安澜殷勤的接了韩大姑娘下车,还不明所以的说了句什么,直到程安澜转头,他便笑嘻嘻的上前:“程哥,常姑娘也是刚到。”

常小柏是来陪韩元蝶的,是以到了后只在一边等着,程安澜点点头,洛三才去请常小柏上前,常小柏近前来,蹲身行了个礼,程安澜微一点头,目光在常小柏脸上转了一圈,不由的变的锋利起来。

常小柏却无异样,面对这位如今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年轻将军,她依然神态自若,不过程安澜也是一个字没说,除了目光停留的时间略长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韩元蝶反而不觉得异常,她当日也有这样的感觉,便笑道:“你也觉得像吗?”

“嗯?”程安澜这才把目光转过来,不管是洛三还是常小柏都觉得,程安澜的目光转向韩元蝶的时候,单单这一个字,都竟然显出一点柔和起来。

韩元蝶笑道:“我第一回见到常姐姐的时候,是与沈家姐姐一起,那回我就觉得看着眼熟哩,还以为在哪里见过,偏就是想不起来。还是沈家姐姐记性好,说看着像是蒋夫人年轻时候的模样,你瞧着也是?”

程安澜点点头,转头又看了常小柏一眼,对韩元蝶说:“我也以为我见过呢。”

“可不是!”韩元蝶笑,又想起来说:“常姐姐原是到京城寻姑母的,只是她姑母十几年前就搬走了,沈家姐姐打发人寻了些时日也没找着,你要是有法子,也帮帮常姐姐找找,就是不指望靠着姑母,到底知道在哪里也是好的呀。”

韩元蝶的体贴心肠又不知不觉出来了,常小柏笑道:“多谢大姑娘想着,其实不要紧的,如今我也想开了,十几年姑母也没给我个信儿,便是找着了又能如何呢。说起来,还是我年纪小没经过事,也没想那么多,只说到底是姑母,贸贸然的就来了。”

程安澜却道:“小事罢了,洛三,这事儿交给你办了。”

“是。”洛三笑嘻嘻的说:“韩姑娘吩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回头我来接常姑娘,正好请问些事。”

韩元蝶一笑,这才预备进去,敬国公二门上伺候着接人的管事娘子见状这才带着轿子过来,请了安道:“二姑娘在里头菁华轩等着韩姑娘呢。”

敬国公姚府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开朝时就封的国公府,排场自然不是韩家这样的人家可比,府内行走的都是一色的喜鹊登梅的绿色小轿,两个健壮的妇人抬着,从二门进了后宅,只见精致华美具备,这因是秋日,百花凋零,树上还扎了许多姹紫嫣红的绢花,看着真是喜庆的很。

韩元蝶一路瞧着,大概一盏茶时分,这轿子才到了菁华轩,这是一处二进的小院子,门口高低错落的摆着几十盆大绣球菊,一直摆到了里头,门口站着四个丫头,都穿着杭缎比甲,对韩元蝶笑道:“韩姑娘来了,我们二姑娘盼了半日了呢。”

韩元蝶当然也是见过姚二姑娘的,不过人家不热络,韩元蝶也觉得跟小姑娘没话说,只不过点头之交罢了,有限几句话也无非是天气不错,这簪子花样儿真新鲜之类的话,其实真没交情,哪知道今天这排场,好像是两人向来亲密的很似的,叫韩元蝶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不过她也只得硬着头皮进门去,刚走上台阶,便见门口丫鬟挑起门帘子,姚二姑娘已经走到门口来了。

姚二姑娘今年十五,比韩元蝶大一岁多点儿,完全是个大姑娘了,穿着一身掐着腰身的石榴红金线如意纹短袄儿,身段十分窈窕,模样儿也秀美可人,此时一脸笑的招呼:“韩家妹妹,常姑娘。”

这些人向来耳聪目明,根本不用人介绍,韩元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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