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东行和尚露出不忍的神情,闭上眼,飞快的默念往生咒。
褚琪炎抿着唇角,一时没有作声。

李林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很不确定的揣测道:“难道是有人挟持皇上,强迫他下了命令?”

李瑞祥是皇帝的心腹,又是左膀右臂,他的变节,极有可能是这些杀戮兴起的关键。

不,不是极有可能,而是——

这件事,一定是他做的。

那些暗卫对皇帝而言,就是一些会喘气儿的杀人工具,他对他们的控制手段极为严苛,那些人,通常都是直接从他那里拿命令办事的,如果说在这世上除了皇帝还另有一个人可以驱策的了他们,那么——

那个人,就只有可能是李瑞祥了。

“现在的关键是,李瑞祥背后的人——是谁?”最后,褚琪炎道,简短的几个字,却是字字切中要害,犀利非常。

“在京的几家王府,无一幸免,属下也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林道。

皇帝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他的兄弟,就只有褚信一个,而他的儿子们,为了方便操纵控制,全都被他安排在京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这一夜之间,所有的王府全都遭到洗劫,这就说明,真正的幕后黑手,不可能在褚家的人中间。

李林想来,就更加的胆战心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的低呼道:“那李瑞祥,难道——难道他是南华人安插在朝中的奸细吗?”

动用了这么血腥的一场屠戮手段,这样大的手笔,已经是用任何私仇做理由都解释不通的了。

李林的这个想法,已经成了唯一有可能成立的解释了。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太子殿下马上就要回府了,皇上没了,现在能够主持大局的就只剩下您了!”飞快的定了定神,李林道。

“我?”褚琪炎闻言,却是自嘲的冷笑了一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还能顾得上谁?”

那个置顶暗杀计划的人考虑的十分周到,他往各家王府都派遣了杀手行凶,却唯独没有动东宫这边,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是不需要留着他褚琪炎来背黑锅了,那么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

那人已经得到消息,知道了他此时的现状,既然知道他必死无疑,也就实在没必要再额外派人过来了。

从这一点上看,这个人,还真是算无遗策的。

李林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再看他遍布毒气的一张脸,心里就越发的不是滋味,声音沙哑道:“殿下——”

“别废话了,先去把我吩咐你的事做了!”褚琪炎却道,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现在又有来自外力的威胁,实在一点的时间也不能浪费,“再叫人去前院那里盯着,一会儿父王回府,若是要叫我过去,就跟他说,说我有急事出府去了。”

这个时候,他是谁的闲事也不愿意浪费精神去管。

生在这皇室之家,什么父子情,兄弟义,那全都是无稽之谈,权利和利益才是最实在的东西,只有褚浔阳那傻丫头才会飞蛾扑火,为了所谓的亲人不顾一切。

这个时候,李林更希望的是挽回大局,但是也诚如褚琪炎所言,他现在都已经注定是个将死之人了,何必还要浪费最后的力气?就算挽回了大局又怎样?也不过只能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是!殿下您先休息,属下这就去安排!”叹息一声,李林应了声退下。

褚琪炎于是就重又闭了眼,闭目养神。

这一次李林去的时间仍然不是太长,只半个时辰左右就已经回来了。

“殿下,延陵大人到了!”李林隔门通禀。

因为京城之内风云突变,褚易民又险些被刺身亡,他回来之后,整个东宫里就已经全部乱了套,虽然褚琪炎的这个院子位置比较偏僻些,也是隔着门就能听到后院那边嘈杂一片慌乱的吵嚷声。

听了李林的声音,他便掀了掀眼皮,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衣物才道:“进来吧!”

东行和尚起身,往后退到一边去,事不关己的闭目捻佛珠。

李林从外推开门,侧身让路,“延陵大人,请!”

这会儿延陵君却是换下了那身官服,穿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袍,金线绲边的袖口,灯光下,有种诡异又华贵的感觉。

只是他的气色太好,唇角一如常往,噙着一抹笑,这一身眼色暗淡的黑衣非但不叫人不觉得不起眼,反而更添几分气势。

此时,两个人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褚琪炎的面色看起来就更加不好。

“长孙殿下的气色不好?是不舒服吗?”延陵君进门就已经笑问。

他这个人,从来都随性不羁,也不等褚琪炎说什么就自来熟的一撩袍角,弯身坐在了之前东行和尚坐过的那个绣墩上。

褚琪炎如今的这副脸色,根本就瞒不过人,于是也不在他面前欲盖弥彰的遮掩什么,只就强大精神道:“怎么,今夜延陵大人没有进宫去凑热闹吗?”

皇帝驾崩,这就是天大的事,他这里的消息虽然会比其他渠道灵通,但是他相信延陵君那边来消息绝对也不会比他慢。

“呵——”延陵君哑声一笑,果然也不打马虎眼,“宫里现在乱哄哄的,长孙殿下您这个龙子皇孙都不急着去御前尽孝,本官这个外人——何必凭空去惹一身腥?”

他说着,似乎也不想过分纠缠,直接就是眉毛一挑,看了眼站在旁边,明显脸色不好的东行和尚道:“怎么长孙殿下今天摆在这里等我的不是您的亲信死士,而是德高望重的东行禅师啊?这又是要唱的哪一出?”

他会这么冷嘲热讽的,褚琪炎也不见怪,嘴角略一抽搐,便就不耐烦的闭眼缓了口气道:“你和今夜诸事有没有关系都不要紧,本宫今天请你过来,也不是为了追究这个的,咱们不浪费时间了,就开门见山的说——”

褚琪炎说着一顿。

延陵君瞧着他的表情,倒是很给面子的稍稍坐直了身子,递给他一个“你说”的眼神。

褚琪炎和他之间本来就从一开始就相看两厌,干脆就移开了视线,冷冷道:“做笔交易吧!”

“什么?”延陵君闻言一愣。

“你和陈赓年是什么关系?”褚琪炎道。

延陵君的眼中隐晦的闪过些什么,面上却是笑容不改,只含笑看着他。

褚琪炎是没有时间和他再去浪费的,语气一沉,就进一步逼问道:“或者明白的说——你和鬼先生延陵寿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的这些话,虽然就只是试探,延陵君也自信不会被他拿住任何的把柄,但是这一夜风云突变之后,这整个西越的天下就要天翻地覆了,也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斗下去了。

延陵君并不否认这重身份,只就挑眉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且不说你身上中的毒有没有的解,但你应该知道的是——我是不会救你的。”

皇帝一死,这整个京城之内,唯一有可能顶立门户的就只有褚琪炎了。

救他?

这怎么可能?

旁边的李林听着他的语气,心里就立刻升起一线希望,刚要说话,褚琪炎已经冷冷的开口,“本宫知道,你我之间也没有这样的交情。我不需要你救我,我死之后,这西越的天下间,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但是现在——我要你手上的一样东西!”

“殿下——”李林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延陵君真是鬼先生延陵寿的传人,那么他就还是有希望可以救回褚琪炎,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还有求生的机会,褚琪炎为什么就是要一心的执着于自己的身后事。

“你闭嘴!”褚琪炎不耐烦的打断他,然后重新正色看向了延陵君,“本宫方才听东行禅师提及,鬼先生的手中曾经握有当初聂阳女帝留下来的一件遗物,那件东西——可是在你手上?”

延陵君倒是没想到他会是为了这个,难免怔愣了一瞬,沉吟着扭头去看了东行和尚一眼。

东行和尚心中有愧,又有苦难言,面色间就难掩的带了几分尴尬。

延陵君的心思活络,自然也就马上想通,忍不住笑道:“长孙殿下您这如意算盘打的这样响亮,这样——真的好吗?”

褚琪炎不接话,他也不介意,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站着,听着远处吵嚷不休的人声,语气冰凉道:“这一夜之间,你褚氏一脉被人屠戮殆尽,而你自己又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这根本就是个回天乏力的局面,你现在这样大方的送了本官这个人情,本官却要赠你灵物,度你借尸还魂,卷土重来吗?这笔买卖——是不是你长孙殿下太过异想天开了一点儿?对我——可没有好处!”

彼此之间勾心斗角打了整整六年的交道,褚琪炎有多大的野心抱负,延陵君是一清二楚的,苦心筹谋多年就只为了那个皇位,如今眼看着近在咫尺——

就让他这样死,他不甘心是一定的。

所以延陵君会这样想,根本不足为奇。

“就算本宫为的就是卷土重来,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褚琪炎自知误导了他,却也不解释,只道:“你在我朝中蛰伏多年,如果只是为权为势,早就应该心满意足了,横竖你要谋的又不是那个位置,以你的手段,在我有能力重新横刃于你面前阻挡之前,你的目的肯定也一早就达到了,不过是个各取所需的顺水人情罢了,你又何必计较的这么清楚?”

延陵君可以将他的野心看穿,他也一样能够摸清楚对方的脾气——

如果延陵君所为的就只是位高权重荣华富贵,那么也就不会这么多年以来都对他们父子敬而远之了,至于说谋朝篡位——

以他这样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即使朝中人脉再广阔,这样的根基也不足以简单的成事。

这两人,各怀鬼胎,横竖明争暗斗都已经不止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

彼此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已经是多说无益了。

延陵君迟迟不肯表态,这个时候的褚琪炎却已经渐渐失去了平常心,因为中毒,他的胸口总能感觉到压着一口气,压抑的久了,此时就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在窗前站了许久的延陵君也终于回头,冲着门口道:“深蓝,你进来!”

“主子——”深蓝快步走进门来,直接站在了门口。

“你现在回府一趟,在我书房桌子的下面,左侧边缘往右数的第四块方砖下面有个暗格,你去把里面的盒子拿来给长孙殿下吧!”延陵君道。

深蓝的眼睛眨了眨。

延陵君会用心收着东西不多,而且他一直都和褚琪炎父子不对付的,为什么要拿来给褚琪炎?

只不过她却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能随便打听,当即就恭敬谨慎的应了,“是,主子!”

深蓝转身跑了。

延陵君又回头看了褚琪炎一眼,然后就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再多说的举步走了出去。

这边李林在不住的给褚琪炎抚着胸口顺气,然则褚琪炎剧烈的一番咳嗽之后,就是喉头一热,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殿下——”李林的脸色惨白,慌乱不已。

东行和尚不能坐视不理,赶忙上前来又给他把了脉,最终也不过是遗憾的摇头一叹——

这毒,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太医——快传太医来!”李林失控的冲着门外大喊。

“不用!”褚琪炎吐了血之后倒是慢慢的缓了过来,擦了把嘴角,拦下了他道:“你还是亲自往延陵君那里跑一趟吧,皇上驾崩的消息不可能藏得住,京城之内肯定马上就要乱起来了,我不放心!”

那引魂铃,他是一定要拿到手的。

李林也是拿他完全的没有办法,只能生着闷气应了。

褚琪炎于是就又吩咐道:“在吩咐马房的人备车,一会儿——”褚琪炎说着,就又咳嗽了一声,“我要用!”

李林心里狐疑,但如今是真的早就没了心情多问,答应着赶紧去了。

褚琪炎坐在榻上,明显是没什么精神,缓了口气,才又抬头看向了东行和尚道:“本宫眼见着时日无多,这最后一点的时间,恐怕还要借你的佛门清净地一用!”

他这便真是要将这京城里面全面崩盘的局势弃之不顾了。

东行和尚也无话可说,只能点头应了。

*

从东宫出来,延陵君走的是往衙门去的方向。

这个时候,宫里皇帝驾崩的消息虽然还没公开,但是各家惨遭杀戮的王府却已经炸开了锅,几乎所有的禇氏子孙都尽遭屠戮,相对而言,这一次对禇氏的阖族清洗甚至比当年宪宗所做的那一次更加彻底和残酷。

如果不是为了灭他一国,还有什么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主子,您觉得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思虑再三,浅绿终于忍不住问道。

直接出手的人是李瑞祥,但他这个大总管算是位高权重,可是作为一个阉人——

任凭是谁都会觉得他的背后另有主使。

“就是他,还能有谁?”不想延陵君却道,语气笃定,“严格说起来,做到这一步的,极有可能是南华方面针对西越的阴谋,但事实上——纵观他满朝文武,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能耐,能把事情做绝到了这个份上,刺杀一次皇帝,就足够他们担待巨大的风险,更别提对整个禇氏一门全部下手屠戮,而且——”

延陵君说着,脸上笑容就已经不知道何时敛去,唇角抿成了一条线道:“你们不觉得李瑞祥他下这样的狠手,其中只为泄愤的成分远高于要留着后路,谋朝篡位的野心吗?”

如果李瑞祥是要帮什么人来夺取西越的江山的话,那么在他毒杀帝后又血洗各个王府的同时,与他合谋的人就应该趁虚而入,攻入京城了。

可是——

现在却什么后续的动过也没有。

几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都是百思不解。

“今夜之后,整个禇氏王朝只怕就要全面崩塌了!”想了一想,还是浅绿说道:“那么主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三条路!”延陵君晃了晃手指,语气却是一贯的不怎么庄重,“第一条,就像褚琪炎方才给我开出来的条件一样,控制褚褚易民做傀儡,他必定全在我掌握之中,我想要做什么都成;第二,马上进宫去和李瑞祥谈一谈,如果能争取到与他结盟,然后在他现在所做的程度上补一刀,彻底踏平整个禇氏一族,那就改朝换代,这整个西越的天下都是我的。”

延陵君的话,就只说到这里。

可是他却既没有去找褚易民“谈谈”,走的这一条路也不是进宫。

他看不上褚易民,这一点他身边的几个心腹都心领神会,但李瑞祥那里——

明明是个门路的。

“李大总管那里,主子是还拿捏不准他的图谋吧?”众人各自沉默,最后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映紫。

延陵君莞尔,但笑不语。

李瑞祥的种种举动都太疯狂,这个人,十分的危险,贸然的主动接触,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不说话,几个丫头也不敢聒噪,又再沉默了一阵,浅绿突然就又想起了什么,不解道:“主子方才不是说一共三条路吗?可是您就只说了两条,那第三条是——”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的巷子里就突然有一骑快马追出。

众人连忙戒备。

映紫回头看了眼,就压住浅绿持剑的手道:“是桔红!”

众人松口一口气,延陵君顺势收住缰绳,片刻之后,桔红就已经奔到跟前,也不废话,直接禀报道:“主子,各王府的情况都已经打探清楚了,各家仆从的损伤概不做数,但是皇族一脉,全无幸免。”

“全。无。幸。免。”延陵君咬文嚼字的缓慢重复了一遍,再次确认道:“一个漏网之鱼也没有?”

“那倒不是!”桔红道:“除去东宫褚易民和褚琪炎父子,还有一个人,就是住在城外行宫养病的简小王爷,在京城各王府出事的同时,李瑞祥也派了一队暗卫直奔行宫,但据说——还是被他侥幸给逃了。”

褚易简!

这个众人皆知的废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本事?难道只是巧合吗?

浅绿灵机一动,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主子方才所说的第三条路,难道是指——”

是褚易简吗?

如果他能从皇帝精心训练的暗卫手中逃脱,那就说明,他绝非池中物,也是有问鼎天下的资本的。

“现在已经没有第三条路了!”延陵君却是突然说道。

他的目光突然一冷,“桔红你马上进宫去见李瑞祥,告诉他,这个人,我帮他解决,稍后我会亲自进宫去和他谈。”然后又对映紫道:“你走一趟东宫!”

褚易民一次不死,李瑞祥肯定还会再度出手,虽然未必就用得着他的人,但是——

作为合作的诚意,这至少是个态度的问题。

“是!”众人都知道这一次兹事体大,也不敢怠慢,都连忙答应了。

两人才要策马离开,延陵君却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了映紫道:“你的目标,只管看着褚易民就好,至于褚琪炎——他要做什么都随他去,不用管他了。”

他要踏平的,是南华风氏的朝廷,他和褚琪炎之间没有深仇大恨,这一番动荡之后,这天下势必也还要重寻一个归属,这样一来——

他倒是宁愿成全了褚琪炎,也总好过便宜了南华方面的任何一个人。

两个婢女也顾不得深思计较,赶紧的领命去了。

延陵君先去了趟刑部的衙门,利用职务之便,下了一道通缉令,同时又分析出褚易简可能的去向,安排了自己手下暗卫去设卡拦截,一番布置,等到忙完了,已经是黎明时分。

深蓝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等了有一会儿了,此时连忙进来。

“东西送去了?”延陵君问道。

“是!已经交给那个叫李林的侍卫了!”深蓝道,避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儿,终还是忍不住的说道:“东宫的侍卫护送一辆马车去了皇觉寺。”

“嗯!”延陵君淡淡的应了声,事不关己的举步往前走。

“主子!”深蓝到底还是性子直,犹豫再三,还是鼓足勇气叫住了他,“关于浔阳公主的事,那会儿您去东宫的时候怎么只字未提?”

查明褚浔阳的下落之后,今天入夜他本来就是冲着东宫褚琪炎那里去的,可是半路得到褚琪炎和褚浔阳出事的消息之后,他却又只当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掉头就走。

他们主仆在西越帝都的这六年,虽然表面看来他和褚浔阳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甚至为了争夺楚州的军权,褚浔阳几次给他坏了事,但是仔细的观察,深蓝却不难发现——

对于和褚浔阳有关的事,自家主子其实全都分外上心。

“横竖已经一切都成定居,无利可图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延陵君道,语气平缓而不带任何的情绪起伏。

深蓝是总觉得他和那浔阳郡主之间是有点什么,只那一点的感觉十分微妙,似乎很难掌握。

延陵君举步往外走,深蓝心事重重的跟着。

他走了两步,就又问道:“给苏卿水的密信确定已经发出去了吗?”

“是的!”深蓝回过神来,连忙应声,“千机阁的消息渠道很快,应该很快就能得到卿水公子那边的回应。”

“嗯!”延陵君颔首。

他要拿下帝都,必须得要苏逸里应外合的配合。

他隐姓埋名蛰伏西越这么久,所等的——

不过就是这个契机,一定要牢牢把握。

至于褚浔阳——

他承认那天他主动请缨前去监斩,就是因为提前心里隐隐的有种预感,觉得她会回来,只是还是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不顾一切的赶回来,那一刻,看着她于远处萧条一片的街巷里策马而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持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从来就没有那么一次,是那样的不愿意看到她。

明知道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必杀局,明知道她此次回京就绝无生还的可能,可是这个一向都聪慧灵秀的女子还是飞蛾扑火,不顾后果,不顾一切的回来了的。

她的回归,看似是个意外,但其实他是知道的,那是必然。

那一夜桥头相遇,她醉语呢喃说过的那些话她自己也许早就不复记得,他却经年不忘,她可以为了她的父兄毅然远走,以女子之身征战沙场,今时今日,她的父兄命在旦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独活于世的。

这个女子,看似强悍精明,实际上却是天真,甚至是傻的利害呵——

曾经是有那么一瞬,他是想过要强行将她救下的,可是失去至亲的痛,他自己感同身受,他知道——

这世上,原就没有超脱于仇恨之上的救赎。

如果她要惜命,便就不会执意赶回来,他是她的什么人?萍水相逢罢了,还是一场被她转身之后就彻底遗忘的相识,他凭什么要去强迫她改变初衷?

他救不得她,因为——

她不需要!

于是放任自流,最后还是只能站在陌生人的立场,看她的结局。

“倾他一国,灭他满门!”这誓言,曾是她的,亦是他的。

他脑中一直萦绕不去的记得那夜她笑的绵软又狡黠的一双眸子,可是在伺机而动,报仇雪恨和见亲人最后一面之间——

她选择了后者。

而他,从一开始就错失了选择的机会,于是只能执着的继续固守曾经她替他指明的那条路。

这一生孤独,可是夜风袭来,延陵君便会突然觉得害怕——

害怕此后茫茫一生,他终将永世难忘那女子笑的慵懒又顽皮的一张脸。

萍水相逢,她给了他这一生里最真实的一个笑容;

而那夜临桥当风,她所施舍的那口酒,似乎注定了要让他醉上一生,再也醒不过来了。

*

从衙门出来,延陵君就直接去了皇宫。

而彼时的皇宫内外早就乱成一团,各处宫门的守卫早就不见了踪影,无数的宫人包袱款款,惊慌失措的夺门而出。

这个时候,出入宫门都已经如入无人之境。

对于这样的局面,延陵君丝毫也不意外,仍旧没事人似的长驱直入,直接去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那一座宫殿里的宫人也早就逃的一个不剩,天光大亮,正殿的大门敞开,那整个殿中却是尸横遍地,躺到了大片黑巾蒙面的尸首,粗略一数,不下百具。

延陵君也没想到这里等着他的会是这样的局面,当即愣了一下,眉头微蹙。

深蓝则是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扯住浅绿的袖子,“姐姐——”

那大殿当中,只就正襟危坐了李瑞祥一个人,他的面容清俊,脸上表情也如往常一般平静又冷淡,但是显而易见,周身上下却透出了一股凛冽的杀起来。

他的身边还面无表情的站了最后一个黑衣人,十分平淡不起眼的五官,是个身段高挑,身形瘦削的女人。

“这些——就是皇帝陛下的神秘暗卫吗?”走进门去,延陵君直接开口问道。

这些人是被毒杀的,他是一眼看穿的。

李瑞祥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只道:“我的人去东宫,没有拿到浔阳郡主的尸骸,追踪拦截褚琪炎的人全都被他干掉了,褚易简方面的事,你可以不做,现在——帮我找到他!”

他的声音本来很冷静,但是说着说着就开始隐隐的发抖。

延陵君注意到他搁在桌上那只手,手指缓慢的蜷缩捏紧,而整张脸上的表情也几乎都在这个过程中全面崩溃,肌肉隐隐的抽搐。

褚浔阳?

竟然是因为褚浔阳吗?

李瑞祥亲手推动的这一场颠覆了整个王朝的血腥屠戮,竟然——

是为了褚浔阳吗?

“为什么?”延陵君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问道。

李瑞祥的眼睛通红,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能说,只就声音冷硬的重复,“要把她的尸骸抢回来!”

因为褚易安窝藏前朝余孽一事爆发,皇帝勃然大怒,李瑞祥便利用众人熟知的他多疑冷血的性格通过适容给暗卫传递了假的击杀令,这一夜,皇帝的暗卫几乎倾巢出动,只当是皇帝因为褚易安一事心灰意冷,对儿子们起了疑心,于是分头行动,去了各家王府行刺。

诚然,皇帝就是再气,也不能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儿子全都一网打尽,一个不留的。

暗卫们被骗,分头执行任务之后,互相一见面,马上事情败露就要起疑,于是李瑞祥紧跟着又用皇帝控制他们的秘药将他们全部灭口,现在唯一留在外面没有回来复命的一支,就是去对褚易简动手的人因为没能成事而在外追踪。

李瑞祥的情绪十分反常,延陵君知道不能刺激他,于是就不再多问,权衡了一下,就点头道:“好吧!”

李瑞祥撑着桌子站起来,适容赶紧从旁扶了一把他的手。

延陵君叹一口气,回头给浅绿使了个眼色道:“带路吧!”

“是,主子!”浅绿应了,转身往外走。

李瑞祥两人跟了出去,延陵君倒是没随——

很熟褚琪炎也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不是李瑞祥坚持,他也不觉得还有必要去走这一趟,只是么——

“主子,浔阳郡主的尸骨,难道真是被长孙殿下带走的吗?”深蓝忍不住问道。

褚琪炎对褚浔阳的确是心存不轨,这一点,延陵君是有所察觉的,只是以那两个人的为人,他却不怎么看好罢了。

褚琪炎死也就死了,做什么还要一并带走了褚浔阳的遗骨?

想到褚琪炎向自己索要引魂铃的经过,延陵君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一撩袍角,转身就走,“回府!”

延陵老头儿年纪大了,不愿意收拾东西,所以搜罗到的许多珍贵的医典之类的东西都早就交给了他。

延陵君回府之后就直奔书房,从一堆发了黄的典籍当中找到了那份聂阳女帝留下的手札,那手札只剩一半,他一个字一个字飞快的看过去。

深蓝探头探脑的在后面,眉头皱的死紧,“这引魂术,真的靠谱吗?”

“所谓的借尸还魂,只是民间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我不知道,但就算是有,这种事也一定要是要靠机缘的,就算这引魂铃真能引人超度,如果遇不到刚好合适的躯壳收容,还不是白忙一场?”延陵君仍旧快速的浏览那手札的字里行间,一面慎重说道:“褚琪炎要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这不奇怪,只是他的手上才刚沾了东宫数百人的血,还要跑到佛门圣地去求超脱——他不是这样的人。”

严格说来,他和褚琪炎是同属于一类人的,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贵在有自知之明。

明明是个杀孽深重的恶人,还不至于这么没脸没皮的再去佛祖跟前装信徒。

何况——

褚琪炎要一并带走了褚浔阳的尸骨,这件事也一样透着古怪。

容不得多想,延陵君将那手札残章一收,塞到袖子里,就又火急火燎的快步出了门。

李瑞祥一行早他们一步出城,却没有想到侥幸从暗卫手中逃脱的褚易简并没有远走奔命,居然甘冒奇险潜了回来,见到李瑞祥这一队人马出城,就直接下令截杀。

延陵君赶过去的时候,双方正杀的昏天黑地。

李瑞祥现在虽然浑身杀气,但是心神已经乱了,并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适容看到战局一直僵持,才要出手,却被他拦了。

“褚易简!”李瑞祥自马车上下来,“你也不用在我的面前演戏,来装什么深明大义的禇氏子孙,本来我是没打算放过你的,但是能从褚沛的暗卫手下脱困,这是你的本事,现在我不想再和你纠缠,我也不用你感激我替你手刃了陷你禇氏一门于万劫不复的仇人,从此以后,咱们各走一边,两不相干!”

所有事情真正的罪魁祸首就都只是褚沛,在这件事上,他和褚易简之间甚至可以算是同仇敌忾的,唯一不凑巧的是——

褚易简也姓褚。

并且——

再怎么说他也是适容的兄长。

而褚易简方面为了杀这一记回马枪,也只是为了自保,同时争取局面。

这是这个当口,谁也不能信谁,褚易简还是有些犹豫。

“简小王爷,苏卿水正在路上,京城动乱,他马上就会带人进京平乱,您感兴趣的话,可以先回宫去,等着和他谈一谈,您放心吧,李大总管的身家清白,现在封锁各城门的都是我从九城兵马司借调过来的人,你可以不信他,也可以不信我,但是这个局,却是值得赌一赌的,不是吗?”延陵君策马从后面上来。

他和苏逸筹谋计划了许久,这一次里应外合,绝对是天衣无缝。

褚易简也知道他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一定要死磕,或许是能手刃了李瑞祥,但他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而且——

诚如李瑞祥所言,他们之间——

没必要!

褚信早几年就已经不存在了,睿王府里死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心疼。

这一番阻碍耽搁,延陵君和李瑞祥这一行感到皇觉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却得知褚琪炎一行去了后山,一行人又急匆匆的连夜翻山,但是夜里山路难行,待到找到后山山顶那座寺里历代高僧闭关修行的小庙前面,那里除了僧侣超度时候的梵唱,便是有风过处,细碎萦绕的铃铛声。

竟然——

还是晚了一步?

听闻这边有人上山的动静,李林回望过来一眼,目露凶光。

适容的面色微微一沉,才要提力过去,李林却是突然转身,以惊人的爆发力扑到搁置在旁边的褚琪炎的尸身前面,将他往怀里一抱,也不等在场的任何人反应,直接纵身从那小庙一侧的峭壁顶跳了下去。

那下面就是万丈悬崖,碎石林立,这一跳之下他应当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延陵君就更觉得怪异,拧眉走过去,从挂在竹枝上的引魂铃结下系着的护身符,拆开了,里面放着的却是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清晨的山林中阳光细碎,秋风习习,引魂铃摇曳出来的妙音断断续续,在茂盛的竹林里回荡不绝。

------题外话------

今天家里有点事,略烦躁,更晚了,抱歉!

岚宝说书详解看这里:之前有人质疑前世舅舅的存在,其实前世的时候,舅舅并不是没有保护芯宝,而是那个时候太子叔一直都在,并且芯宝又远在楚州军营,手里有兵权做靠山,他如果还要主动跳出来,反而会弄巧成拙,没准就暴露芯宝的身份了。至于在东宫出事之后他为什么没有马上采取行动,那是因为没有实际的接触,他不了解芯宝,也从没想过芯宝会为了太子叔和琪枫跑回来送死。因为以芯宝的战功和谋略,只要她坐镇军中,就有足够自保的能力,皇帝也奈何不了,可是芯宝突然回来了,而等到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舅舅已经救不了芯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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