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下面,风启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收拢握紧。
这个院子,是有前后两道门的,此时崇明帝他们站着的地方是前院,但是自从发现风邑藏身此处之后,前后两道院门就都已经被严密的封锁了起来。
此时那阁楼里陈旧的木地板上正传来踩踏的声响,而同时,从后门方向,这阁楼底下却是从两面围拢而过,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大批的御林军擅离职守包抄过来的同时,更是不时的纷纷仰头,神情紧张的去往那二楼上面张望。
风连晟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不由的上前一步,“出什么事了?”
“是定国公主!”蒋校尉擦了把糊了满脸的冷汗,惭愧道:“刚才有个女人挟持定国公主,威胁我们让路,进到阁楼里去了!”
“什么?”风连晟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凉气,仓促回头去看那阁楼上面。
传闻中那个挟持褚浔阳的女人并没有露面,但是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被风邑身边的侍卫推到了栏杆前面。
崇明帝的眸子眯了眯,忽而泛起丝丝冷光,也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冷漠。
风邑俯视下来,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道:“如何?现在这两重筹码摆在这里,不知道你要作何感想?”
事关褚浔阳,那可不仅仅是荣家的事,凡事——
崇明帝都还要顾及褚琪枫的态度。
“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崇明帝问道,一个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的宫里,接二连三的有人被劫,他的颜面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却又因为受制于人而不能发作,这可以说是他帝王生涯中最耻辱的一天。
“没什么啊,我早就说的很清楚了,今天,我只是想要和你们这些人,还有我自己的过去都做一个了断。”风邑笑道。
“好!”崇明帝几乎是忍无可忍,语速飞快的说道:“老十二,你赢了,今天的事,朕都可以不与你计较,你放了母后和定国,朕可以保证让你安全离京!”
“是吗?”风邑却反而不急着表态了,闲闲的又往那栏杆上靠着坐下了。
褚浔阳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边,不惊不惧。
那阁楼下面,风启自她出现的时候起,目光就开始沉的很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
其他人都没说话,众人之中只风梁最没定力,忍不住的怒声道:“风邑,你深夜闯宫,挟持皇祖母,你这乱臣贼子,根本就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还不快放了皇祖母,父皇宽仁,没准还能赐给你一个全尸!”
崇明帝之前说的不予计较,其实大家心领神会,他并不是真的永不追究,只是答应暂且给出一点时间,让风邑奔命去而已。
风邑听了这话,也是无所谓道:“还是先等着吧,现在这里可不只是你风氏一家的事情,总还要听听别人的态度的——”
他说着,忽而就眸子一转,侧目看向了身边褚浔阳道:“定国公主,你说是不是?”
“呵——”褚浔阳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无所谓的看着他,“本宫的送嫁卫队,的确是不在南华国主的管制之内的,你要坑我们?怎么就能保证,我们一定会按照你规定好的套路走?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最难把握的,就是人心了?”
风邑的目光闪了闪,突然失神了一瞬,随后就又马上恢复如常道:“你说的没有错,不过横竖摆在你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而无论你们怎么选,都是本王的出路!”
他竟然——
是这样的信心满满。
果然——
是有备而来的!
褚浔阳的心里不由紧张的戒备起来,眼角的余光一瞥,恰是从高处瞧见那院子外面一大队的人马奔驰而来。
她送嫁队伍的装束和南华这边的各种亲军卫队差别很大,褚浔阳自然一眼分辨。
那些人过来的时候,因为受到御林军的阻挠,故而也闹出了不晓得动静,院子里的众人听了动静,纷纷回头,不消片刻,延陵君已经当先一步带人闯了进来。
他的面容冷肃,带着那么一股子明显的戾气,和平日里谈笑风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风梁看一眼他带来的人,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冲上前去一步道:“荣烈,你做什么?居然带人私闯禁宫,你不要命了?”
延陵君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排开人群朝那阁楼走去。
那里,褚浔阳注意到,自那出现的那一刻,风邑突然发出了一声隐隐的叹息,那似乎——
是一种失望之极的情绪!
难道他对延陵君还会又什么别的期待吗?
不,或者说是他真正期待的人,其实是荣显扬而已。
“能问个问题吗?”褚浔阳的心思一动,突然语气轻缓的问道。
风邑的思绪被她打断,回头看来,“什么?”
“本宫看安王殿下您好像很失望的样子,据我所知,你之前派去行刺我父亲的刺客是不会作假的,怎么,您对自己的手下,就这么的没信心?现在赶过来的人不是父亲——”褚浔阳说着,就玩味的笑了,“你很失望?”
风邑看着她,倒是没回避,只半真半假的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本王在等的就是他,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褚浔阳的脑中轰然一响,被他脸上笑容一晃,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眉头深锁的试探道:“难道——华城果然就是你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还值得更深一步的推敲,只苦于拿不到切实的证据。
风邑这话,如果不是故意为了混淆视听来误导她,那么——
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风邑只笑了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褚浔阳看着他神态自若的侧脸,再也不能掉以轻心的再次开口道:“你对父亲他——真有那么恨吗?”
风邑闻言,唇边的笑容突然瞬间凝固,压在栏杆上面的手指不由的用力扣紧。
褚浔阳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道:“就因为当年他没有对你施以援手,看着你完全落入杨妃为你挖下的泥沼之中,所以你对他——”
因为荣显扬的态度立场问题,风邑和他对立并不奇怪,但是这么久了,褚浔阳已经分明感觉到了——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荣显扬因为风清茉的死而迁怒风邑的问题,同时——
风邑对荣显扬,也是苦大仇深,恨入骨髓里了。
她本来也是不耻于风邑的这种心态,但是就在今天,在这阁楼下面听了他的一番话之后却是突然茅塞顿开。
杨妃死的那年,风邑只有五岁,根本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而已,那个时候,只凭荣显扬的地位和人脉,如果他真能将风邑作为亲人般的眷顾——
那么今天的风邑,也不至于一步一步泥足深陷,被逼着走上这条乱臣贼子的道路,并且无法回头。
风邑的唇角隐约痉挛似得动了动,他想要扯出一个无所谓微笑的表情,但是这一个笑容所表现出来的,却就只有苦涩。
“觉得我得寸进尺,很不可理喻是吗?”他说,却也没等褚浔阳回答,就又摇了摇头,哑声笑道:“是啊,是我贪心不足,不知好歹,因为我,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毕生挚爱,他恨不能看着我陷入万丈深渊都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只有我——”
他的话只到一半,突然就没再继续下去,而是仰面长天,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因为他的命是当初风清茉拿命换来的,所以他对荣显扬一家就注定了一生亏欠,只是很遗憾,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他还不曾学会感恩,就先狭隘自私的恨上了对方。
曾经,他也为风清茉的死而自责过,可是诚如褚浔阳所言,自他自己被逼着逐渐陷入泥潭之后,就已经不得已的断了自己所有的曾经和良知。
他要活着,并且只能是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活着。
风邑脸上表情,寂寥当中又透着复杂,褚浔阳却只觉得无言以对,无论是荣显扬的偏执还是风邑埋没了良心的自私,全都事出有因,作为局外人,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评论的余地,更何况——
那两人之间的种种,也并不是用简单的对错二字能够囊括的。
“算了,本王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反正过了今天之后,这里有关的一切,曾经所有的过往,都将要不复存在!”闭着眼缓了片刻精神,再重新张开眼的时候,风邑面上表情就已经恢复如常。
他重新回头,彼时延陵君已经走到了小楼前面。
“君玉,你来啦!”揉了揉眉心,风邑笑道。
“我来接芯宝走!”延陵君道,直白而干脆,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这里我负责替你开路,保你平安出宫,事后——我只要芯宝平安!”
当着崇明帝的面他说这样的话,弄得严重了,那就是反叛。
风邑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这就是他方才和褚浔阳所说的两条路的其中之一,只不过他的心里却始终倾向,以为延陵君多少是会为了荣家和荣显扬着想,不会这么做的。
但是事实证明——
他对自己这个外甥的了解,就和当年对自己的姐夫一样。
延陵君他就只要褚浔阳,根本就不管随之而来,将要花费多少的力气才能扭转荣家即将面临的处境。
而作为此事最直接要受到冲击的“被害者”,宣城公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暴跳如雷的站出来道:“你的脑子糊涂了不成?安王掳劫太后,逼宫造反,罪大恶极,你不想法子救太后脱困——”
“祖母!”延陵君没等她说完就出声打断,嘲讽道:“太后遭掳,她的儿孙都在这里站着,荣烈人微言轻,几时轮到我来强出头了?”
“荣烈,你的意思是皇祖母的性命还不及褚浔阳来的贵重吗?你简直就是——”风梁几乎是气的七窍生烟。
延陵君却懒得和他计较,只仰头看着高处的风邑道:“如何十二舅舅?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君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好意思赶着过来开舅舅的玩笑吗?”风邑不为所动,举目四望,轻声的笑了笑,“就算你今天保得我顺利出宫甚至离京又怎样?难道舅舅后半生的荣辱安危,你也能保证一概负责吗?”
延陵君才不会管他的死活,这个小子,和他的那个父亲一样,都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儿,这就只是权宜之计而已。
“舅舅你神通广大,难道还会需要我再为你做什么吗?”延陵君也不掩饰,直接说道。
风邑的眼皮隐约一跳,突然就很怕再听他说点什么了。
“罢了!”他摆了摆手,“虽然没能见到你父亲过来,本王还是觉得遗憾,但一切——也便就到这里为止吧!”
他的话音未落,风连晟突然眼尖的发现他身后的阁楼里有滚滚浓烟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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