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琪炎脚下步子一顿,沉默了片刻,最终却没有回头,只就干脆利落的一招手,就率先跨出门去。
他走的毫不拖沓,健步如飞,却唯有自己知道,那一步的转身,是花费了多大力气克制。
这一步走出去,便是永别。
天知道他是要多么的努力压制,才得以勉强自己没有再去看她最后一眼。
因为知道——
她并不想要见她。
与其一再去面对她漠视的眼光,莫不如——
直接不见的好。
褚琪炎走的很快,那院子内外,他的人也随后就跟着撤了个干干净净。
褚浔阳一直站在屋子里没动。
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延陵君已经过去帮霍倾儿试了脉。
“延陵大人,倾儿她如何了?”罗思禹抱着霍倾儿,焦急的不住落泪。
待到目送褚琪炎一行出了院子,褚浔阳方才走过来,道:“怎么样?”
延陵君整理着袖子站起来,隐晦的摇了下头。
霍倾儿仰靠在罗思禹怀里,面上表情却是极为平和,全然不见半点人之将死的哀凉。
褚浔阳静默的看着她,暗暗压下心中的一声叹息,道:“哥哥他大概就快赶过来了,如果你想——”
“不——不用了!”不想她的话音未落,霍倾儿已经虚弱的开口打断。
褚浔阳的眉头瞬间皱的更,又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后才道:“那好吧!罗大小姐你先陪着她吧,我还有事情要办,得要先行一步了。”
罗思禹根本顾不上她。
褚浔阳也不计较,叹了口气,举步出了院子。
延陵君也没说什么,和她一起离开。
两人从那院子出来就直接朝后山的方向走,后面的丫鬟侍卫很有眼色,隔着较远的距离跟着。
一直绕过了那片院子的范围,褚浔阳方才止了步子回头,看向延陵君道:“她是真的没救了吗?”
“伤了内脏,又流血过多,如果真有需要,让她再拖上三两个时辰我倒是可以办到。”延陵君道。
他的面上一直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说真的完全的事不关己。
褚浔阳抿了唇角不说话,明显的心情不佳。
延陵君又往前走了一步,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拧成疙瘩的眉心,反问道:“并没有那个必要,不是吗?”
不管有没有那个必要,但至少他知道,褚浔阳不需要他出手,也——
不想让霍倾儿再见褚琪枫了。
“哥哥他不会做那样的事。”褚浔阳道,神色之间很有几分恼怒,“他会用罗思禹,一定和对方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和协定,可是无论如何,他是一定不会利用倾儿来设局的。”
褚琪枫是个十分理智且公私分明的人,虽然在朝纲上面,他处事的手段日趋老练狠辣了起来,但是——
他洁身自好的脾气不会变,绝不可能利用一个对他有好感的女人去替他做事。
其实在这一点上,他们兄妹两个倒是十分相似的——
有情便是有情,无情便绝不染指。
可哪怕霍倾儿做着一切都是自作主张,如果随后真要叫她到褚琪枫的面前去诉衷肠了,哪怕她的人死了,也会成为褚琪枫心间的负累。
“君玉,你有没有觉得我对她太冷血太残忍了?”褚浔阳问道,抬头去看延陵君的脸。
“你的私心,亦是我的私心,在我看来,一切都合情合理。”延陵君笑道。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中笑意便在瞬间淡了些许。
他回头往前山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真的不等着上来,看到最后的结果再走吗?”
“我——”褚浔阳的目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延陵君拉了她的一只手,捏了捏她有些发凉的指尖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又处处替他考虑,有何一再避着他呢?你这样——不会叫他觉得你这是在怪他吗?”
“我不想见他!”褚浔阳道,突然有些孩子气的背过身去,拧紧了眉头,神色复杂,“我知道他万事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不想看他为我变成如今的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我,他原也不必一定要去走这样的一条路的,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不是个有那样野心的人。这一路走来有多少曲折姑且不论,可是从今之后,他的整个人生就要被那高高在上的地位束缚上重重枷锁。我总觉得,是我毁了他!”
那个从小陪伴她长大的哥哥,本该是个平和安静的少年,可就在这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之内,他已经迅速蜕变,变得那般冷酷且残忍。
虽说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虽说到了最后,那些全部都是无可奈何,退无可退,可是——
为了保护她,却是迫使他走上那条路的直接诱因。
关于褚琪枫,延陵君从来就无话可说。
因着对方对褚浔阳种种不计回报的好,他虽然心里膈应这份殷勤,却又没有办法指责,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既然不相见,那暂时就不要见了,事不宜迟,还是先下山去吧!”最后,延陵君只能如是说道。
“嗯!”褚浔阳点点头,飞快的收摄心神,道:“路上吩咐他们小心戒备,虽然褚琪炎拿得起放得下,可他身边的人就未必了,极有可能还会再出阴招,奋力一搏。”
“嗯!”延陵君点头。
两人于是不再迟疑,直奔了后山门。
彼时那里的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
一行人上了马,启程之前,延陵君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道:“真的不再等等看这里的结果吗?”
“不了!”褚浔阳回头看了眼。
晨曦降临,这山间万道光芒普照,将这座建在半山腰的百年古刹整个笼罩在一片金色夺目的光辉之中。
褚浔阳不适应的眯了眯眼,随后就调转马头,清喝一声:“驾!”
马蹄下面碎雪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下奔去。
她和褚琪炎之间,是真的已经不需要再见了,不管有过怎样的交集,也会在这一日之后完全的化作乌有。
前后纠缠两世,也是时候该彻底了结了。
不是不知道他对她心存好感,而是必须将这一切早早的扼杀在萌芽之前,心狠手辣也好,不择手段也好,唯有这样,才是彻底整理好两人关系的捷径。
褚琪炎,曾经的你,对我也是这般残忍,毫不容情的要了我父兄亲人的命。
而此时的我与你唯一的区别就在于——
我会当着你的面,与你坦白的承认这一切。
你要恨便恨,我不需要在你的心里还留什么余地和念想,一切的真相,一切的仇怨,都只摆在明面上就好。
你和我,既然注定是一辈子的敌人了,也就不需要再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任何一丝一毫和美好相关的记忆。
你只需要看到我今生的狠毒,我只许记得你曾经的残忍,这样也就公平了。
*
褚浔阳走后,霍倾儿已经气若游丝,杨靠在罗思禹的怀里。
罗思禹抱着她,眼眶通红,神色复杂的垂眸看着她的脸,哽咽道:“你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就这样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我早就该死了!”霍倾儿声音虚弱的说道,却是答非所问。
她的神情虚弱,说话的时候,嘴唇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唇角却牵起一丝释怀的笑容。
那个少年,是她自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已经伴着每日的阳光一起铭记在了心里的,终究——
还是失之交臂。
说起来她本也不是这样想不开的人,如果父母健在,如果一切都还像是以前一样,她或许会选择将这份感情埋在心里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去过她的人生。
可是那一场变故之后,她彻底失去了一切,说是生无可恋也不为过,最后能在临死为他做一点点的事情,反而感到莫大的满足。
“怎么说这样的话?都是我不好,要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早该告诉你的。”罗思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因为霍倾儿的守口如瓶,保住了他罗家满门的性命,她一直自觉亏欠这个女子良多,却不曾想最后却要是自己亲自送走了她。
“思禹你别哭!”霍倾儿费力的想要抬手去摸她眼角的泪,可是手臂完全使不出力气,最后只能报以感激的微笑,“你不用觉得是你们罗家亏欠了我什么,即使我曾经替你隐瞒那件事,只冲着这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和维护也已经足以抵偿了。我——早就是个无所牵挂的人了,在我死前,还会有人为我流泪伤心,我就——真——真的没有遗憾了。”
罗思禹听她这样说,心里就更加难过了起来。
严格说来,她和霍倾儿之间算不上倾心相待的朋友,她对霍倾儿的维护,多半还是补偿和报答的成分居多。
但是这一刻,看着这个柔弱的姑娘即将以这样惨淡的方式死去,心里却是真的难受的厉害。
霍倾儿的声音越发虚弱,甚至于开始断断续续的。
罗思禹的心里突然一阵恐慌,用力握着她的一只手在脸上蹭了蹭,试图给她一点温暖,急切道:“你先别说话,你先别急,再挺一挺,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就来了。”
霍倾儿的眼神一暗,随即自嘲的别过眼去,淡声道:“我——没有在等他!”
“难道你就不想最后再和他说句话吗?”罗思禹道。
“不需要了!”霍倾儿道,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重新积攒了力气,对上罗思禹的视线,露出一个不很明显的笑容来道:“我的事,别告诉他实情!所有的一切,总归是我一厢情愿想要去做的。我不需要他的抱歉,也——不想最后再给他负担。”
既然不爱,又何必叫他徒增困扰,去空留几分抱歉在她身后?还不如就这样了无牵挂的走。
她这样的心情,罗思禹是多少能够理解一些的。
“嗯!”她用力的点头。
霍倾儿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又再缓了口气,就就着被她握着的那只手反握住了她的指尖道:“思禹,我——最后再麻烦你一件事,好么?”
“好!你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替你做!”罗思禹擦了把眼泪,急切道。
“我之前一直不得机会送我父母的灵柩回乡,待我死后,你叫人把我跟他们一起送回去吧,我想要和他们在一起。”霍倾儿道。
她是没有妄念,所以死了便是彻底的放下,也不想再留在有他存在的地方。
她要彻底的以最卑微的姿态,干干净净的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罗思禹的心里涌现了极大的触动情绪,半晌,才用力的点点头,哭道:“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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