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明灭不定,落在褚琪炎的脸上,将他冷峻的面孔烘托出几分诡异的感觉来。
他的眉心一拧,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了李林道:“什么?”

“郑铎被刺身亡了。”李林道,口中咝咝的不住抽着凉气,“他得了世子叫人递送过去的消息,果然是按耐不住,立刻调动了手中掌握的兵力,折返京城,可是在半途,却被刺客暗杀了。”

郑铎被人暗杀了?

现在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就聚集在北疆,谁又有精力去管他的事?

“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定了定神,褚琪炎问道。

“没有拿住刺客,不过他这一出事,下头的人群龙无首,必定全部乱套。”李林道,满面的急色,“这事儿——应该是出自褚浔阳之手,没错吧?”

褚琪炎的面色冷凝,只用力抿着唇角不置可否。

“平国公手中掌握的人手本就有限,世子用他,不过就是为了煽动民心,再结合北方战事的变故来动摇臣民之心,他虽不足以成事,可是这就被人给杀了,也着实可恶。”李林越想越不甘心,愤恨说道。

褚琪炎不语,只是目光沉了沉,又过片刻,突然一字一顿道:“北疆那边还有更新的消息传回来吗?”

李林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神色凝重的摇头,“还没,这一封已经是八百里加急,以最快速度递送回来的密函了。对了,信上说什么?事情——可还顺利?”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拓跋淮安又不是饭桶草包,按照原定的计划,一切顺利。由他和北疆的塞外人联手,大获全胜,直接将朝廷的驻军逼退二十里,已经躲避进了内城防御了。”褚琪炎道,拍掉袍子上落的一点灰烬起身。

这个消息,算是振奋人心了,此刻他的脸上却全无喜色,只就举步走到门口,负手而立,看着外面的阳光,目色深沉道:“褚易安呢?北疆的战局急转直下,为什么信函中却只字未提有关他的消息?”

“这——”李林一个激灵,也不由的紧张起来,思忖道:“他的身边高手如云,就算守军落败,也可能——一时半刻还没能将他再怎样吧?”

褚琪炎不置可否,唇角隐晦的勾了勾,露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漠北和北疆的事情虽然顺利,但是已经很久得不到有关褚易安的确切消息了,只这一点就叫人怎么都不能放下心来。

之前说他遇刺的传言——

真的可信吗?

而褚琪枫,明明说是北上去探望了,可是他派出去的杀手在秘密追踪了两日,第一次交锋之后,再就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行踪。

这一切——

真的只是巧合吗?

难道——

突兀的一个念头跃入脑海,褚琪炎的心跳猛地一滞,深吸了口气,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外头却见管家满头大汗的闯了进来,一面气喘吁吁道:“世子,快!快准备接驾!刚刚得到的消息——陛下的銮驾回朝,再有半个时辰就要进城了。”

褚琪炎的心头巨震。

“什么?”李林却是不可思议的低呼一声,直接冲了出去,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说陛下回朝了?哪里得到的消息?”

“礼部刚刚来人传的信,时间紧迫,王爷让通知世子赶紧准备,然后一起过去北城门那里和文武百官一起接驾!”管家道,慌乱的又擦了两把汗。

“嗯!我知道了,你去回了父王,就说我换好了衣服就来。”褚琪炎道,冷淡的略一挥手。

“是!”管家答应了,赶紧告退,下去安排准备车马。

李林已经脸色铁青的愣了半天,这才缓缓回头,神色凝重的看向了褚琪炎道:“如果是陛下回朝,那么十有*,就算之前的刺客事件确有其事,他也应该是没有损伤的。”

褚易安安然归来,还这样突然,这对他们而言,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褚琪炎还是面目冷峻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半晌,却是字字冰冷道:“他回来了也就回来了,都是既定事实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现在——”

他说着一顿,忽而侧目看向了李林道:“我在想——褚琪枫有没有跟着他一起回来?这——才是现在这件事的重点!”

李林被他这样紧迫的视线盯的心头一紧,下一刻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突兀的蹦了出来,“世子您是怀疑——平国公被刺一事,是出自他手?”

褚琪炎只由鼻息间哼出了一身冷笑,然后一甩袖转身往屋里走去。

李林愣在当场,脑中无数个念头纷乱的闪过,更是越想越心惊。

这边他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褚琪炎走到内室的雕花门廊底下的时候却又忽而步子一顿,又再继续说道:“如果是他操纵了郑铎的事,只怕事情的真相可远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还要严重的多。”

李林如遭雷击,脚下踉跄着一步后退。

褚琪炎也没再多言,快步进了内室更衣,然后和褚易民一道去了北城门接驾。

褚易安这一次是秘密回京,直到进京的两个时辰之前才让陆元送了消息回宫,文武百官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褚琪炎父子过去的时候,迎面另一侧的街道上,褚浔阳也是刚得了消息匆忙赶来。

彼时文武百官已经到的差不多了,站好了位置在互的小声议论着什么。

褚易民远远看到褚浔阳就气不打一处来,眼神阴了阴,就甩袖往队伍的最前面走去。

褚琪炎站在原地,等着褚浔阳走近。

褚浔阳翻身下马,也没回避,直接走到他面前冷然道:“北疆方面的消息我已经收到了,你果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么——”

她说着,便是莞尔一笑,意有所指的向城门的方向努努嘴道:“我父亲提前回京,而错过了你亲手安排的那场好戏,你很失望吧?”

褚琪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褚浔阳倒是无所谓了,反正褚易安只要一回京,那些心思不纯的文武百官也势必都跟着安分下来。

褚琪炎的大招是在北疆那里,本来刚刚得到那边战败的消息她还很是不安,但随后收到褚易安回京的消息也就放心了。

只要褚易安没事,北疆那里就是闹上一阵也无妨。

褚琪炎一直不言语,只用一种深刻探究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之间的敌意明显。

一直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前面城门的方向开始传来异动。

褚浔阳循声望去,城外的方向明黄的仪仗已经赫然在目。

她和褚易安暌违已久,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得不到对方的确切消息,此刻重逢,哪怕就只是远远的看到仪仗,心中也是一阵澎湃,而这种感觉,毫不掩饰的溢于言表,眼睛里都散发着明亮的光彩。

冬日的空气总透着些凛冽,唯她这样晶莹灿烂的目光最为生动炫目。

“是陛下的仪仗到了。”青萝在侧轻声的提醒。

“嗯!”褚浔阳道,有些急切的提了裙子就要往前去。

“浔阳!”不想褚琪炎却突然再度开口叫住了她。

褚浔阳止步,回头地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琪炎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款步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的面孔,幽然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他不是你的父亲,褚琪枫也不是你的哥哥,这种关系,你到底要如何的维持下去?”

褚浔阳的面色一沉,眼中不觉就多了几分明显的敌意。

褚琪炎却不在意,只还是不避不让的看着她道:“你现在这样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维护他们,到底是什么原因?为了维持现状,不被打回原形?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为了这些本就不相干的人,何必让自己去承担这么许多?真的值得吗?”

褚浔阳的身世,不仅在她自己的心上起了隔阂,只怕是对褚易安父子而言也都是一样。

这样尴尬的处境,她却还竭尽全力的维持原状?

这一刻,褚琪炎内心真实的想法倒不是想要借此说服她背弃褚易安父子,并且不再与他自己为敌,而是真的不解——

这么一个薄凉冷血的丫头,何故要对褚易安那父子两人那般的执着和热切。

前面随着帝王仪仗逐渐的逼近,动静已经越来越明显。

褚浔阳并没有理会褚琪炎,转身匆匆奔到百官队伍的最前面。

褚琪枫亲自护送大队的仪仗返京,所过之处旌旗飞扬,在天空中舞出一片亮眼的明黄。

马背之上,那男人的面容一如往昔般严肃而冷毅,黄金铠甲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光彩刺花了眼,褚浔阳忽而便觉得眼眶发热,连忙带头跪了下去,“儿臣恭迎父皇回朝。”

“臣等恭迎陛下回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随后拜服于地,三呼万岁,皇城动荡。

担着这个一国之君的头衔整整三个月,这个主宰帝国命运的男人,终于以一国之君的姿态出现在朝臣百姓的面前。

事后褚易安直接率文武百官回宫议事,褚浔阳不便随行,就暂且退到了路边。

褚琪枫策马在她旁边停驻片刻,轻声问道:“还好吗?”

“嗯!”褚浔阳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虽然是记挂着褚易安的事情,可当街也不好细问,见着褚易安和褚琪枫的精神也都还好,也就没有多问,只道:“哥哥先随父亲进宫去吧,我们有话回头再说。”

“嗯!”褚琪枫点头,“你先回东宫去吧,晚点我回去找你。”

“好!”褚浔阳点头,一直站在城门之下,目送这一行人走的远了方才从远处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的四下里张望起来。

“公主在看什么?”青萝走过去,不解道。

褚浔阳却没回答,四下搜索一圈无果,面上表情就有些悻悻的道:“没什么,先回去吧!”

说完就当先上马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桔红落在后面,也忍不住扯了扯映紫的袖子道:“怎么主子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映紫回头往城外的方向看了眼,神色之间也带了几分忧虑,最后只道:“先走吧!”

难道是延陵君赶到北疆的时候刚好和褚易安父子错过了?

褚易安一回宫,就直接宣了文武百官上朝议事,半天之内连颁三道圣旨,先是翻阅卷宗,将平国公郑家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论处,满门之内,男丁抄斩,女眷流放,夺爵并且查抄了他府中所有的财产,一个高门锦绣的世家大族就此没落瓦解,只在朝夕。郑文康做的事情被传的绘声绘色,本来有迹可循,而后来郑铎私自率兵返京也是事实,虽然他没有主动打着叛乱谋逆的幌子,但是未得谕令而自私调动兵马,这本身也就是极大的罪名。虽然说是郑家为了一桩婚姻就起了叛乱之心,这理由有点牵强,但是证据确凿之下,也没人敢于辩驳。

郑家的事情有了论断之后,褚易安就很痛快的解除了对南河王府的限制。

而随后的第三件事,他却是又颁了一道旨意直接送抵苏府,再次启用了苏逸,命其接任北疆主帅一职,即刻北上主持战局,并且公然对漠北皇廷下了战书,正式成敌。

这三件事,朝臣们一番讨论,也都只有附和的份儿。

而这满朝上下最忧心的一件事却还在等着他追问那六位武将的下落,但偏偏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提起。

几位老臣挤眉弄眼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姚阁老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日前廖尚书等人因为冲撞浔阳公主,被公主勒令押入大理寺关起来了,微臣斗胆,请问陛下——此事该是如何处置?”

褚易安自手边的奏折上抬眸看过去一眼。

姚阁老的神情尴尬,斟酌着用词道:“那日臣等急着求见太子殿下,的确是都急躁了些,进而冲撞了公主,现在廖大人他们几个也被关了七八天了,想必也已经知错反省了,此事——还请陛下定夺。”

褚琪枫的视线一扫而过,却是先行开口道:“父皇,浔阳是个什么性子您是知道的,她的脾气是大了些,但却知道轻重,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的去生是事情。”

说着就又似笑非笑的一勾唇角,对姚阁老道:“那就有劳姚阁老你把当日事发的经过详细说一遍,我父皇自有定夺。”

毕竟是关系到朝中几位大员的神情,而且真要说起来,那也的确是场意外,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姚阁老的本意是想要将此事敷衍着对付过去,可是现在褚琪枫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一个字也不能隐瞒,只能一五一十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临了,赶忙跪下去道:“陛下,太子殿下,那日廖尚书几人的行为举止的确是有不当之处,可从出发点来说,也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情有可原。而且——而且廖尚书也被拍坏了脑子,人也疯癫了,又关了他们这些天——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是不是——”

褚琪枫漠然移开了视线,并不表态。

褚易安的容色不改,听着姚阁老说完就想也不想的开口道:“浔阳当时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管你们是何原因,犯上就是犯上,国法纲常总不能因为人情而废除,一旦今天破例,此等风气蔓延开来,那才真的是动摇国之根本。既然他们忤逆犯上,不甘于做我西越朝廷的臣子——琪枫你传令下去,大理寺那里不用继续关着他们了,直接掳了他们的职务,革职流放出去就好。”

那可是六名身居高位的武将,只被这一句话就断了所有的前程,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心中一则震惊,一则惊慌。

“陛下——”姚阁老打了个寒战,还想要说什么,但是抬头对上褚易安那张冷肃的面孔,忍不住的就是心里一哆嗦,彻底没了声音。

褚易安为什么会这样做,朝臣们也不是不明白,分明也是借故在敲打他们这些心存妄念的人。

所以这会儿就是人人自危,几乎大气都不敢喘。

之前仗着褚琪枫年少,阳奉阴违的事情,他们的确是做的不少。

“没有别的事,今天就先都散了吧!”褚易安道,又埋头下去翻折子,只随意的一挥手。

“陛下——”礼部尚书突然站出来一步,禀报道:“昨日南华派遣前来议亲的使臣已经入住驿馆,并且带了南华皇帝玉玺亲批的国书,不知陛下何时有空召见他,商议浔阳公主的婚事。”

“朕和浔阳也有日子没见了,此事暂缓,过几天再说吧!”褚易安道,却是一口回绝了,顿了一下,才不甚在意的对褚琪枫吩咐道:“回头你抽空走一趟,先见他一面就好。”

------题外话------

嗯,叔回来啦,撒花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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