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休书一封,让人上呈南华皇帝,照你说的,叫他们拿长水郡的五座城池来换人!”褚琪枫道,说话间也是瞬间目光一凛,带了几分浓厚的煞气。
“嗯!”褚浔阳点头,走过去牵了自己的马过来,“桔红那里已经在准备了,我要马上赶回京城去,那边有褚其炎在掺合,我总归是不能完全放心。哥哥你这里——要不还是等南华方面有了回音再说吧!”
“十万大军被击溃,主帅被虏,这种事情对视来说都是奇耻大辱,还有什么好说的?”褚琪枫冷嗤一声,扶着她上了马,自己也转身攀上马背,兄妹两个并行往回走。
“南华方面估计他们自己也得先闹上一阵子,拿城池来换人是不太可能,但就着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时半会儿南华皇帝应该也不敢再动干戈。这一年之内他军中就连着出了两次变故,两次主帅被杀,一次牵扯到了镇国公府,险些要了荣显扬的命,这会儿太子和六皇子又都有牵扯,皇帝就算是再昏聩无能,也该好好反省这些事的前因后果了。”褚琪枫道,目色深远,看着前方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小径,“十有**,他们是会递送国书,要求议和,先把战事压下去,何况——”
褚琪枫说着,眼中神色就飞快的变了一下,然后又很快的恢复如常,平静道:“延陵君回朝了吧?他们父子联手起来,那冲击力——只是怕连南华皇帝也不敢小觑,届时他还哪有心思再起战事,管这外面的闲事?”
提起延陵君,褚浔阳的神色就瞬间黯淡了下来,抿着唇角再不吭声。
褚琪枫侧目看向她,满心满脸都是无奈。
“对了,这边咱们军中那些死忠于霍罡的旧部,还有年后被褚信替换安插进来的那部分人,刚才攻打敌营的那场恶战中已经被你安排的人趁乱都给清理掉了。”定了定神,褚琪枫就刻意的转移了话题。
“嗯!”褚浔阳这也才有了点精神,冷笑道:“也得亏是这两个人都隐藏很深,否则他二人一旦出事,他们留下的那些人早就要针对我们采取行动了,这倒是方便了我们。”
谁也不知道霍罡和褚信存了外心,这么多年以来,他二人,一个是忠心耿直不畏艰险在外领兵的武将,一个是低调又中心,在朝中人脉口碑都首屈一指的亲王。这两个人狼狈为奸,突然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褚浔阳想着,就忍不住的发笑,“趁着这一场大战哥哥在军中竖起的威望,正是我们拉拢人脉的好机会。缺损的那些职位,后面必定得要朝廷颁布圣旨委任的才算,不过估计着,等到那边确定好了人选,再到圣旨送抵楚州这里怎么也得天半个月了。哥哥先找几个妥帖的人占了位置吧,暂时先把人脉都串联起来,届时就算陛下从京城派遣了新的主帅和参将那些人过来续职——几个没有根基又眼高手低的京官能顶什么用?占着个空位而已。”
“嗯,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出来之前已经把拟定好是名单交给曾奇去办了。”褚琪枫点头,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就加快了速度,打马回营。
*
楚州大胜。
一夕之间以微弱的损失完全击败敌人十万大军,斩下两万多颗反抗者的头颅,俘虏近八万。
捷报八百里加急递送回京,上呈皇帝的御案之上。
百姓们交口正赞人人振奋,但是朝堂之上,老年天子肃然的面孔之下却是明显压着火的。
不是他不希望战胜,而是——
褚琪枫这一次的出手太狠,而且完全不留余地,明知道这些年他和南华皇帝双方在楚州战场上都是用的制衡之术在维持一种平衡,而很显然——
褚琪枫此举便是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
南华十万大军覆没,不仅如此,还将六皇子作为战利品俘虏回京。
表面上看是一件难得一见的喜事,但是后面后续而来的麻烦却肯定不少,更何况褚琪枫还自主主张,已经发了折子呈送南华皇帝,要求以长水郡的城池来交换六皇子安全回国。
这样的要求,是对南华一国莫大的挑衅!
哪怕南华皇帝的性格再如何的温吞绵软,只怕也不肯轻易吃这一套。
朝臣们也都是个顶个的精明,褚琪枫年少轻狂,他们可不是,一边满脸自豪的赞着“康郡王年轻有为是社稷之福”,一边把握着尺度,严密注意着皇帝的脸色,丝毫也不敢张扬表现。
从早朝上下来。
李瑞祥扶着皇帝的手回了御书房,进门之后皇帝立刻就黑了脸,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怒斥道:“不知轻重!不知所谓!读了几本兵书他就当自己万夫莫敌了?半点分寸也不讲究!眼下北疆还未完全平定,南边的战事也才消停,现在百姓是被一时的喜讯冲昏了头脑,后面若是南华人反扑报复,那就是莫大的麻烦!”
皇帝骂的声嘶力竭,这一天却是连褚易安都没有传。
他能说什么?当时点名让褚琪枫过去楚州的人本来就是他,而且在那边的事情上他又没提前给出一个处理标准来,现在褚琪枫吐气扬眉打的又是胜仗,当真是叫他有苦难言。
“皇上,康郡王本来就是资历尚浅,而且事关浔阳郡主,他会一是恼怒走了极端这也在情理之中,横竖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就算是再苛责于他也是于事无补,现在的当务之急——”李瑞祥道,谨慎的提醒,“据说这一战我方军中亦有算上,而且睿亲王又出了事,就连主帅的位子也都跟着空缺了下来,是要赶快考虑合适的人选补上了。”
“琪枫已经启程往回走了?”皇帝问道。
“是!”李瑞祥回道,“如果快的话,应该三日之后就能抵京,这会儿那边的军务暂由楚州刺史代办,那人虽然久居楚州,有些应敌经验,可到底也只是一介文人出身,现在守成的时候还好说,万一容后南华人来犯,怕是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皇帝坐回案后,烦躁的捏了捏眉心,“那你说现在朝中又有谁能担此任?太子?霍罡?还是苏逸?”
这三个人在行军打仗上面的造诣都是非同一般,可是——
褚易安是太子,在他正式传位下去之前,皇帝可以放宽了手中权力,让他参与到军务的处理定夺上来,却不会把实打实的兵权交到他的手上去。
而苏逸?
不提也罢!
倒是霍罡,罗毅的事情过了那么久了,他掳了对方的职务将他圈禁京城,霍罡从头到尾都十分配合,一直关在府门之内修心养性,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反抗。
眼见着皇帝的神色略带了几分松动,李瑞祥也没多说什么。
皇帝兀自闭目权衡了一阵,终于还是开了口道:“明天宣他上朝吧!”
“是!”李瑞祥应了,也没再多言。
*
褚琪枫和褚浔阳一行回来比李瑞祥估算的时间还要早上半天,此后第三日过午时分就已经抵达京城。
两人这天一早赶路的时候就先换好了朝服,进城之后就直接带着南华六皇子去了宫中面圣。
皇帝没有见那位六皇子,只是李瑞祥把人带下去安顿了。
彼时皇帝的御书房里还有褚易安和被皇帝临时宣进宫来的霍罡。
“琪枫、浔阳见过陛下!”两人进去先给案后的皇帝行了礼,皇帝叫起之后又转向褚易安施了一礼,“父亲!”
“嗯!”褚易安淡淡的应了声,只是动作优雅的慢慢喝着茶,仿佛他此行过来就只是个陪衬异样。
旁边的霍罡则是垂眸敛目盯着脚下金砖,给两人行了礼之后也不多话。
皇帝例行公事的又亲自从褚琪枫这里确认了一遍楚州城方面的情况,褚浔阳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自始至终倒是看也没看霍罡一眼。
霍罡的眉眼低垂,看上去也是目不斜视,仿佛双方都就只是毫无交集的普通人一样。
皇帝中毒以后,哪怕是用丹药吊着,如今的身体状况也是大不如前,和褚琪枫也没说多少话,只沉默的听完他的陈述方才略显满意的一点头道:“这一趟的差事,你和琪炎两个都办的不错,朕会论功行赏,改日设宴给你们庆功。”
“都是臣等的分内之事,皇祖父谬赞了。”褚琪枫谦逊说道。
皇帝笑了一声,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站在旁边的霍罡就是叹息一声道:“睿亲王出事,楚州军中暂时无人主事,朕原本打算再点霍爱卿前往,可是这两日他却突然病下了,又来势凶猛,一时半刻怕是不能远行了!”
褚浔阳和褚琪枫都是漠然听着,谁也没有回头去看霍罡。
霍罡听了皇帝的话,立刻就跪了下去,请罪道:“微臣惭愧,之前久居军中,难免有些陈年痼疾,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皇上相信微臣,抬举微臣实在是——”
他说着,却是不可遏止的咳嗽了起来,声音嘶哑的咳嗽了半天,最后几乎是要将肺都给咳出来了一样。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声,霍罡就又对皇帝磕了个头,“微臣殿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哎!霍卿家你有病在身,本来就是朕强人所难了。”皇帝一抬手,目光移过去,又看了褚浔阳一眼道:“浔阳你和霍卿家先退下,朕和你父亲哥哥还有政务要谈。”
“是!”褚浔阳屈膝一福。
霍罡也是赶忙行了礼爬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然后后面就听皇帝继续问道:“琪枫,你在楚州前后加起来也呆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军中缺一主帅,朝中众位武将,你可是觉得谁人合适?”
“琪枫年岁尚轻,这般资历,哪敢妄加议论此事?”褚琪枫道,后面随着褚浔阳二人先后走出了御书房,也就再没有听到后话。
彼时也才刚过午,外面烈日炎炎,日头很盛。
霍罡当是事后还有事情要给皇帝回禀,所以就暂时立在廊下未动。
褚浔阳也跟着止了步子,与他隔了一小段距离一同站在了廊下。
她这才侧目稍稍打量了一眼对方。
霍罡的这副容色,的确是一副重病在身的模样,脸色清白,嘴唇干裂,目光之中也没什么神采,时而就得要咳上一阵,咳嗽的时候也分外激烈,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霍将军病的巧啊?”褚浔阳道,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却未曾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不敢劳郡主亲问,人老了,难免都会有点这样那样的毛病。”霍罡道,容色如常,也不如往年时候偶尔见面时候摆出来的那副慈爱在嘴脸。
楚州的事情败露,虽然褚易安没有明着跟他摊牌,但是他在朝中的人脉也还是有一些的,很快便是听闻了军中变故。
在那场大的战役中,他一手提携起来的心腹几乎全部死在了战场上。
褚琪枫送回来的战报上说是南华人最后狗急跳墙孤注一掷才造成了意外的伤亡,可他却是不信的!
褚信和南华军中是什么关系他很清楚,说褚信被南华人算计?这本身就是个没有办法戳破的谎言,而既然褚信都暴露了,他的事——
也绝对是瞒不住的了!
又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在军中的亲信全部遭遇“意外”?
就在这么个当口上,他如果接了皇帝的圣旨真的再回南疆军中,只怕——
少不得也是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于是当机立断,他立刻就称病推掉了这趟差事。
以病重做借口,就连皇帝也没有办法怀疑他什么。
褚浔阳看着他脸上还算泰然的表情,眼中嘲讽的意味就越发浓烈了起来,道:“也是,有些毛病在身上藏的久了,也是时候早点拿出来晒晒太阳的,否则发霉腐烂,也一样是要得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霍将军你从戎多年,想必身上落下的病根还不只是这一样两样的呢,后面可还要当心着些,万不要数病并发,到时候——可不就是咳嗽两声这么简单了。”
她这话,含枪带棒,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霍罡的面色阴沉。
他也算是老资历的武将了,几时被褚浔阳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这样冷嘲热讽的排挤过?
哪怕他是想要保持镇定,脸上表情也不免有些僵硬扭曲,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
好半天,他深吸一口气,道:“多谢郡主提点!”
“提点?”褚浔阳忽而便像是听了笑话一样,肃然摇头道:“本宫可不想废话给你所谓的什么提点,只就冲着霍将军在此次南疆之行中对本宫的那些关照,这会儿还能叫你站在这里和本宫来说话,本宫也实在是太过仁慈了。”
“郡主在说什么?微臣不懂!”霍罡道,一张方脸上全无表情,肃然之中又带着固属于武将的硬气。
只是这一天他的眼神过于晦暗,反而让他的那张脸看上去带了几分阴狠的戾气。
他是知道褚浔阳难缠的,但却没有想到她会在宫里就这么公然和自己摊牌。
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威胁?
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也不在乎他的狡辩,只就把目光落在远处,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的依仗是什么,不过就是因为本宫的手里没有拿到你的证据,你要不承认也是常理。既然你想扛那就先这么扛着吧,背后阴招翻脸无情这种事,不只是你会做,本宫做起来可能会比你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霍罡的目光微微一动,满眼戒备的骤然看向她。
褚浔阳却已经转身,从容不迫的款步离开。
霍罡看着她色泽亮丽的衣裙,身姿笔直的背影,莫名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褚浔阳出了宫,在东侧的宫门外头自家的马车旁边等着褚易安和褚琪枫出来。
青藤知道她回来,特意赶了来,本来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些这段时间京城里的见闻,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褚浔阳并没有接茬,不仅没接茬,甚至是半点兴致也没有的样子,只是漠然坐在车辕上看着远处的天际发呆。
“郡主?您怎么了?”她的这个样子,极为罕见,青藤看在眼里,不觉得忧虑了起来。
褚浔阳从远处收回目光,却只是突如其来的吩咐道:“这段时间我不见客,到时候不管是谁递帖子或是登门,都直接挡掉,不必报给我知道了。”
“是,奴婢知道了。”青藤道,但也毕竟是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了,对她的习性太过了解。
同时也是因为褚浔阳的举止太过反常,青藤便又忍不住多想,左右观望着,最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咦,奴婢好找没有听说延陵大人跟着一起回来呢?他不是随郡主一起去楚州了?”
为了对南华朝中封锁延陵君的消息,所以延陵君出事之后褚琪枫就下令把消息捂住了,现在西越这边因为延陵君和褚浔阳走的太近,这消息的确是不好隐瞒,但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延陵君和褚浔阳走了一道儿离京,然后这会儿还没回来。
提及此事,褚浔阳的神色就是不觉得一黯,刚刚略一垂眸,就听宫门那里的侍卫道:“太子殿下,郡王爷,好走!”
褚浔阳于是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跳下车辕迎过去,“父亲,哥哥!”
“嗯!”在人前的褚易安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当朝储君,只是负手而立应了一声。
褚琪枫看了眼远处的天色,迟疑了一下道:“父亲,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想要上山去看看母妃!”
褚浔阳微微垂下眼睑,唇角牵起一抹恬静微弱的笑容,明显是不想加入到这个话题。
“嗯!”褚易安也没说什么,点了下头道:“让蒋六去多准备些东西带给她吧!”
说完就先行一步往车马的方向走去。
褚浔阳下意识的追着他的背影看过去一眼,眼中神色却是莫名一变——
果然,父亲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到底知道多少?看他这样的态度,真的是叫人很难琢磨。
“浔阳?”褚琪枫见她失神,就唤了她一声。
“哦!”褚浔阳回过神来,回他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道:“我有点累了,跟父亲回去休息了,哥哥你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
褚琪枫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略有几分深刻。
他们这一家四口对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明明每个人都心明如镜,也明明每个人也都知道其他人也都心明如镜,却还是要对着彼此当面演戏。
这种境况,真的是——
一言难尽。
心里犹豫再三,褚琪枫终究也没说什么,只就回她一个笑容道:“好!你先回去吧!”
“嗯!”褚浔阳点头。
褚琪枫转身上了马,吩咐了蒋六回府去准备些衣物补品,他自己则是先行一步,赶往慈修庵。
褚浔阳目送他离开方才转身回到马车旁边,看了一眼却是诧异。
“殿下说是困倦了,和郡主一起坐马车回去。”青藤解释。
褚浔阳了然,上了车,果然就见褚易安已经坐在了里面。
“父亲不是一直不肯服老吗?怎么今天也知道喊累了?”褚浔阳笑眯眯的爬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她的笑容依旧明艳,可是细看之下却没有了往日里的那般纯粹。
别人也许发现不了这样细微的差别,可是作为父亲,褚易安却是感觉鲜明。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明显无奈又心疼的情绪,任由出巡要靠在他肩上,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含笑道:“让你不听父亲的话,非要去跑这一趟,怎么了?觉得委屈了?”
褚易安是个十分深沉而内敛的人,哪怕是再如何宠爱她纵容她,但是在言辞之间也很少表露。
褚浔阳闻言就是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的滚了下来,更加用力的抱住他的那只胳膊
*
褚琪枫在路上也没等蒋六,他似乎是有些急切,直接就先孤身一人出城去了慈修庵。
这里他常来常往,庵堂的师父们也都见惯不怪,知道方氏不喜欢见外人,是以也用人给他引路,直接就是褚琪枫一个人去了方氏居住的院子。
天气暖了,彼时方氏那屋子里的房门是敞开的。
“母妃!”褚琪枫举步进门,对正坐在桌旁闭目捻佛珠的方氏唤了一声。
方氏睁开眼。
在里屋收拾的常嬷嬷刚好拿着几件换洗衣服出来,见到褚琪枫,立刻就是眉开眼笑道:“郡王爷来啦!”
褚琪枫略一颔首,走过去,一撩袍角在她旁的凳子上坐下。
方氏的脸色不太好,带了几分略显苍白的病容。
“听说母妃病了,就过来看看她!”褚琪枫看着她,眉头隐约一皱。
常嬷嬷瞧着,就是满心愧疚的垂下头去道:“都是奴婢不好,前些天家里出了点儿急事,娘娘体恤,就让奴婢下山回家呆了几天,没曾想这就把娘娘给耽搁病了。”
常嬷嬷跟了方氏许多年,虽然方氏这个性子摆在这里,两人之间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主仆情分还是有的。
常嬷嬷说着,就愧疚的红了眼眶。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晚上忘了关窗子,只是一点风寒,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的。”方氏说道,语气极为平静和冷淡。
常嬷嬷见她替自己开脱,就更是多了几分感动,连忙擦了把泪道:“郡王爷难得来一趟,奴婢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能准备的,既然来了,您就陪着娘娘一起用了晚膳再走吧!”
方氏跟一双儿女都不冷不热的,常嬷嬷看的是真心焦急,所以这才罔顾身份,擅自做了主张。
她说着,又唯恐褚琪枫会拒绝一样,连忙又道:“趁着天色还早,奴婢快些端上来,夏日里日头长,该是赶得及天黑前下山。”
褚琪枫见她这般殷勤,没没有拒绝,微微一笑道:“好!蒋六一会儿过来,我让他给母妃带了些药材和衣物,常嬷嬷你先去看看,带着他把东西搬去偏厢吧!”
“好好好!”常嬷嬷欢喜的连声答应,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
虽然自家侧妃娘娘不好相处,但好在两个小主子都贴心,母女母子之间虽然生分了一些,却是从不和侧妃娘娘见外。
常嬷嬷眉开眼笑的去了。
褚琪枫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方才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方氏,隐隐的叹息了一声道:“母妃的伤好些了吗?”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两个褐色的瓷瓶递过去,“这两瓶都是疗伤的特效药,对你的伤势可能会有帮助!”
“一点皮肉伤,不值当你这么费心。”方氏道,却是丝毫没有因为儿子的体贴周到而生出任何哪怕是一丝一毫感动的情绪来。
不过那药瓶她倒是收起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才问道:“你的差事都办妥了?没出什么纰漏吧?宫里头——”
“母妃——”褚琪枫看着她的脸,突然就有些愠怒的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多年来,他对方氏都是客客气气的,并且十分的尊重。
这却是第一次他几乎是有些失控的对她提高了嗓音吼了出来。
看着眼前神色淡然的女人,褚琪枫的眼底却是千般万般复杂的光影汇聚,如果可以的话,他也真的很想忍,很想把心里所有涌动起伏的情绪全部压下去,当做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可是面前这个女人这般冰冷的目光,冷酷的脸,那一瞬间,他心里被压抑了很久,控制了很久的一种情绪像是瞬间被引燃了一样,瞬间就纷纷怒的无法自控。
“在提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之前,母妃你是不是应该先问一问浔阳的安危?”褚琪枫道,虽然他不想对方氏动怒,却是怎么也无法克制,“那天在楚州,你为了助我脱困,就完全将她弃之不顾,哪怕是到了现在,你也都不在乎她的死活?连问一声都不肯吗?”
那日他去接应粮草遇伏,被困沼泽,千钧一发之际,是方氏神兵天降,和他并肩作战,化解了那场危机。
可如果真要说起来,当时褚浔阳的处境却是远比他要凶险的多。
关键时刻,方氏看到的却就只有他。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抱怨什么,但是脱困出来的那一瞬,心里却是莫名的愤怒——
就好像是他剥夺了浔阳该有的一切一样。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赶到崖顶时候看着下面空荡荡的山谷是何种心情,整颗心脏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的扯裂了一般。
如果那天没有延陵君的话,如果那样的意外就那样发生了的话——
这个假设他一直都不敢去想,因为总觉得,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或许——
此刻他已经再没有勇气活着站在这里了。
褚琪枫的神情悲愤,急剧的压抑之下,他素来温和的眸子里就氤氲了一层浓厚的水汽,那种感情却是那般炽烈而疼痛。
方氏一直一直的看着他,本来对他的质问还全部感觉,此时瞧见他眼中这般真实又近乎疯狂的情感,突然就人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殿下!”她猛地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愕然道:“即使当时我是偏薄了一方,可是你又觉得我在你们兄妹之间如何抉择?”
兄妹之间,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自然是要保男丁的。
褚琪枫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觉得心安理得,那种愤怒的情绪却越发充斥在胸口,逼迫着他近乎要疯狂了一般?
“什么兄妹?谁和谁是兄妹?”他笑的仓惶,莫名的又似乎那般绝望,攥着拳头狠狠的闭了眼,出口的每一字都嘲讽的厉害,“母妃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其实从一开——我,从来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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