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太子殿下到——”

接连而起的两声唱到声打破眼前剑拔弩张的冷肃气氛。

所有人俱都是一时愣住。

这个时候,皇帝怎么会突然出宫了?

他如今年迈,除了偶尔夏日去行宫避暑和每逢祭祖节里例行公事的去宗祠祭拜,已经绝少出宫了。

这个当口,天寒地冻,又是大晚上的,他怎么就会突然出宫来了?

而且——

那么巧,还是冲着这里来的?

褚浔阳秀气的眉头不由的微微一皱,看着褚琪晖寒声道:“是你安排的?”

果然,褚琪晖这一次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一定要置她于死的!

先是将她堵在这里,然后卡好了最佳时机叫人把皇帝请来。

好一个黄雀在后,好一个人赃并获!

褚琪晖原是被她手中长枪的锋芒震慑,此时瞧见转机便多了几分胆气,目光讽刺的垂眸看一眼褚浔阳抵在他颈边的长枪道:“我早就劝过你,让你乖乖的束手就擒,你就是不听。现在——你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皇帝的御驾来的很快,三千御林军护卫,再加上随行的内侍宫女,只就脚步声踩踏着地面就是轰隆隆的一片,直将这深夜中所有人的美梦踏破。

许是被这阵仗给惊动了,对面的马车里突然一阵骚动,传来女人呜呜的两声,但随后就像是被人匆忙捂了嘴,很快又没了声响。

褚琪晖的精神一震,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激越火光迸射,厉声道,“给本宫把马车里的人揪出来!”

褚浔阳一怒,手中长枪便是往前一送。

那枪尖锋利,立时就在褚琪晖颈边化开一道血线。

“长孙殿下!”褚琪晖的面色微微一白,他身边侍卫却是一片慌乱,无数的雪亮刀锋直指这边,却是唯恐褚浔阳会恼羞成怒而伤了褚琪晖而不敢妄动。

褚琪晖冷冷的看着褚浔阳,倒是没了之前的惊慌了畏惧,只就讽刺说道:“浔阳,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劝你还是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吧!”

“要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教我!”褚浔阳似乎也是被他激起了桀骜的脾气,全不领情,只就寒着脸,目光锐利的四下一扫,道:“全都给我让开,否则——我对你们主子不客气!”

她的神色阴冷,而带着不加掩饰的警告意味,在其他人看来这便是孤注一掷要破釜沉舟了。

说话间,她已经看向城门口那辆马车停靠的方向道:“把马车给我赶过来!”

言罢,又是警告性的再度扫视一圈周围严阵以待的官兵。

这个浔阳郡主,难道是真的疯了吗?

皇帝的御驾转眼就到,她居然还在做垂死挣扎?

其他人并不敢真的同她动手,迟疑之间不知该反而是踟蹰不前。

那驾车的车夫之前已经被长林拉下来,给远远的扔开了,这会儿却见那车上帘子掀开一角,青藤从里面出来,取了落在旁边的鞭子就要直闯过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冥顽不灵?”褚琪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大声道,“你既然不听劝,那就别怪我大义灭亲了!”

他的音调刻意的拔高,大义凛然之余却不知道已经逼到城门口的辇车里皇帝听到了没有。

褚浔阳不屑的冷哼一声,竟然全都不管不顾,只就冷声喝道:“青藤,把马车赶过来,谁敢拦着,格杀勿论!”

“是,郡主!”青藤脆声应道。

此时的褚琪晖倒是有些暗自庆幸——

好在是父亲的过分宠爱纵容养成了这个丫头这般不知轻重的性格,可不是他没劝过,也不是他不顾念骨肉亲情,而是这个丫头自寻死路,谁也怨不得。

心里冷笑一声,褚琪晖的眼中瞬时激起嗜血的寒芒,猛地抬手一挥,大声道:“浔阳郡主忤逆陛下圣旨,罪大滔天,弓箭手,给我把他们拦下,死生勿论!”

那马车里的人听了动静,突然凄声一嚷:“不——”

眼前的情况所有人都看的分明——

的确是浔阳郡主理亏又恼羞成怒了。

何况还有皇长孙坐镇,只要拿下了马车里的钦犯,那么皇帝论功行赏,他们个个有份,而至于冒犯褚浔阳的事——

这是皇长孙的命令,就算太子殿下要追究,也算不到他们头上来。

利益驱使之下,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守在外围设防的弓箭手齐齐拉弓搭箭,其他人更是火速退散,将最好的视野位置让出来。

“大哥你疯了?”褚浔阳怒声惊呼。

然则她话音未落,褚琪晖已经面目狰狞的冷冷一勾唇角,竖手为刀,不由分说的冷冷挥下。

“射!”

一个字,狠辣决绝,带了丝明显的疯狂和窃喜。

褚浔阳猛地回头去瞧那马车的方向,还不及说什么——

箭雨如林,铺天盖地就朝那马车的方向罩去。

青藤坐在车辕上,惊惧之余整个人都忘了动作,脸色全无血色。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旁边不远处的青萝一跺脚,纵身飞扑过去,直接将她从高处扑到地上,就势在地面上滚了两圈闪到旁边。

监管是这样,一支流箭还是擦着她大腿划开一道血痕。

上百弓箭手,齐齐出手。

但是护卫在那马车旁边的另外六名东宫侍卫却没有知难而退,反而好不惧死的提剑迎上去,试着去扫开那些密密麻麻的冷箭。

却奈何寡不敌众,还不等那些弓箭手二次拉弓,马车内便听到女人的一身惨嚎,凄厉而尖锐,刺的所有人都是头皮发麻。

褚浔阳的面色铁青,手中长枪砰的一声坠落,目光愣愣的看着那马车的方向,整个人都像是惊惧过度了一样全无反应。

褚琪晖看在眼里,脸上扬起胜利者诡魅而得意的笑容。

但也只是一瞬,马上就又再度伪装着沉下脸来。

同时护卫皇帝出宫的御林军统领杨云清已经一骑快马先行奔了出来,面色森寒的大声喝道:“什么人在此放箭,惊扰了陛下,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说话间,他身后已经有重甲的御林军手持长枪鱼贯而出,不由分说,已经将这城门之外的整个事发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褚易安面无表情的侧目护卫在皇帝的辇车旁边已经从城门内走了出来。

褚琪晖当机立断的翻身下马,疾走过去,正对着皇帝的辇车跪下去,语气慷慨而庄肃的大声道:“琪晖恭迎皇祖父圣驾!”

然后又转向褚易安拜礼道:“见过父亲!”

褚易安的面色微冷,不悦的四下扫视一眼,沉声道:“你连夜让人急报请父皇出宫,又在这里压兵设伏,到底所谓何事?”

“父亲,儿臣也是不得已,请父亲和陛下见谅!”褚琪晖道,面色如常,而带了铮铮凛然之气,脊背挺的笔直的对辇车上的皇帝道,“陛下,微臣得了可靠的消息,有人窝藏陛下降旨通缉的朝廷侵犯,并且意图浑水摸鱼将人秘密遣送出城,因为事关重大,又恐是会打草惊蛇,所以微臣才未敢声张,带人秘密到此拦截。如今人赃并获,劳烦陛下出宫,亲自确认审讯此事!”

辇车上垂下的帷幔已经被人打开,皇帝神色倦怠的靠在一张软榻上,闻言眼中却有一线幽暗的冷光一纵即逝。

“哦?”随即他淡淡的开口,看上去并无多少兴致的样子道,“是什么钦犯?”

“是——”褚琪晖自认为是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振奋了精神刚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的褚易安已经打马往前走了两步,赫然发现站在稍远处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褚浔阳。

“浔阳?”褚易安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有一抹风雷闪过。

褚琪晖心里冷笑——

褚浔阳不知死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一次就算是褚易安只怕也没有办法再偏袒她了,为了整个东宫的名誉地位不受影响——

父亲,应该也会好不容情的摒弃那个丫头的吧!

“父亲请您息怒,这件事——”叹一口气,褚琪晖的神色带了几分遗憾几分悲痛。

然则他话音未落,褚易安却是面色猛地一沉,翻身下马,不由分说以马鞭隔开他,大步流星的直朝那辆马车行去。

褚琪晖心中沾沾自喜,却是努力的控制住表情,不叫得意忘形的情绪显露出来。

褚易安大步行去。

那马车上的人应该是伤的不轻,滴滴答答的鲜血正不住的从简陋的马车里沿着车辕和车箱底部的缝隙落下来。

一片血腥味弥散当中,那马车看上去就很有些恶心。

“殿下,当心受了冲撞!”有侍卫连忙就想的拦他,却被他一把推了个踉跄。

褚易安一声不吭的跳上车,神色冷肃而带几分浓重的煞气,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为着褚浔阳而着恼,谁也不敢劝。

却见他跃上马车,半弯身蹲在车辕上,一把撩开了门上布帘。

那车内的空间不大,并不如一般贵族出行时候的配置,没有安置桌子一类的家具,也不曾点灯,里面原是黑漆漆的一片,此时帘子略开,月光洒下,里面的情况便是一览无余。

几个包袱堆叠着放在角落里,靠在旁边一个鬓发微乱的女人歪在那里,她原是坐着的,下半身还好,上半身从胸口到小腹都是密密麻麻的箭伤。

鲜血从伤口里绵绵滚落,见她身上罗裙濡湿,整个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歪扭扭的坐在血泊里。

彼时她人还没有死透,惊恐的瞪大了眼,呼吸微弱,嘴角不住的有鲜血吐出来,整个人的样子看上去分外骇人。

“啊——”待到看清她的一张脸,外面瞬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尤其是那些前一刻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弓箭手,更是膝盖酸软,面无人色的相继扑通扑通连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褚琪晖脸上势在必得的神色甚至都不及完全掩藏住,猛地就是惊惧的连着后退数步。

“这——这——这——”他的嘴唇苍白,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双眼布满血丝,指尖颤抖的指着那车内奄奄一息的女人,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褚易安的脸色阴沉,但是人却十分镇定,紧跟着已经冷声斥道:“还不过来帮忙把人移出去?”

“哦,是!”侍卫们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尽量小心的不去碰触那女人身上的伤处,数人合力,把人从那马车里抬出来。

褚易安跃下马车,袍角在那车上浸了一滩血水,刺目腥红。

褚琪晖瞠目结舌,目光凌乱的盯着他袍角上落下的一滴血,见那血珠砸到他的靴子上就是一个激灵。

那女人被人从车上移下来,仍旧是眼睛圆瞪,虽然没有咽气,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只是手脚痉挛一般,不住的抽搐着。

李瑞祥确认之后,便回到辇车旁边对皇帝回禀道:“陛下,是——东宫的雷侧妃!”

皇帝似是怔了一怔,随后才是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

当着褚易安的面,虽然明知道雷侧妃生还无望,也还是要做足了姿态,李瑞祥便是走过来安抚道:“殿下节哀,还是先将侧妃娘娘移回去宣太医救治吧!”

“嗯!”褚易安始终很冷静,挥挥手示意侍卫将雷侧妃被抬了下去。

这边褚琪晖一直处在一场仿佛是突然降临的噩梦当中一样,浑浑噩噩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褚易安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一片阴霾。

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无声走到他身边,跪了下去,低声道:“是女儿无能,未能完成父亲的嘱托,请父亲责罚!”

褚易安看着她,眼中神色有一丝鲜见的复杂。

他袖子底下的手指动了动,似是想要去扶她起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犹豫再三,最终却是一直没能最后下了决心一样。

褚浔阳微垂了眼睛,盯着眼前被雷侧妃血水染湿的地面——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褚易安的面对他东宫里的人下手,虽然事出有因,但是——

这个所谓的开始——

她知道,这对褚易安而言,绝对不会是件愉快的事情。

而就在这父女两人之间僵持的时候,旁边的褚琪晖在听了褚浔阳的声音之后突然就回过神来。

“你这歹毒的丫头!”褚琪晖疯了一般大声嚷着,随后多了旁边长森手中长剑就刺了过来,一边怒骂道,“你杀了我母妃,我要杀了你替我母妃报仇!”

因为涉及到东宫两名皇嗣,又是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劝。

青萝却是没有这些顾虑的,二话不说已经一步上前,一把握住褚琪晖的手腕。

褚琪晖到底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哪怕对方只是个小丫头,也足以将他钳制的死死的。

“贱婢,你敢阻我?”试了几次而挣扎无过,褚琪晖心中怒意沸腾,脸色涨得通红,满眼血丝,那眼神几乎是要将青萝给一口吞了一样。

褚浔阳跪在褚易安的面前,一直都没有开口辩解什么。

两个丫头却是不管这些,一心就只会护主。

青萝抓着褚琪晖的手腕,毫不畏惧的冷眼看着他道:“长孙殿下,这是在皇上的御驾之前,您就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冤枉我们郡主,是将皇上和太子殿下都置于何地?什么我家郡主杀了侧妃娘娘,方才人所共见,您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伤了侧妃娘娘的?”

褚琪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一则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扳倒褚浔阳的阴谋落空,二来莫名其妙,雷侧妃成了替死鬼,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的目光癫狂的死死盯着青萝。

旁边的青藤也捧着擦伤的手腕上前,满面委屈的对褚易安跪下去道:“殿下明鉴,郡主只是连夜出城要送侧妃娘娘去皇庄上的,长孙殿下私自调兵在此拦截不说,还口口声声的攀诬陷害,那华丽行间分明就是要置我们郡主于死的!奴婢不知道他这是出于何等用心,郡主只是气不过和他争辩了两句,他就下令放箭,如今误伤了侧妃娘娘,怎么就能赖到郡主的身上来?”

方才下令放箭的人,的确是褚琪晖,在场是上千人,人人都可以作证。

所以呢——

是他亲自下令射杀了自己的母妃?

西越王朝以孝义治天下,他贵为皇长孙,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手上却沾染了自己母妃的鲜血?

褚琪晖听来便觉得可笑,可是这个时候,他又如何笑的出来。

“不是的——”回过神来,他慌忙辩解,先是看向褚易安,但见褚易安的面色阴沉而透着冷厉,心里一抖,就又慌忙转向皇帝辇车的方向跪下去,以头触地,大声的陈情道,“皇祖父明鉴,不是这样的,是这个丫头设计害我的,我不知道——我——我——”

他说着,就越发的慌乱起来,几乎是无语伦次。

“你怎样?”皇帝揉着鬓角,缓慢的开口问道。

他的面色平静,并无一丝情绪波动,但也正是这样波澜不惊的神情语气,就更显示了他此时心中极端愤怒的情绪。

这是一种山雨欲来之前最诡异的沉默和冷静。

他的波澜不惊,恰是证明他在心里对这件事和这个人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是放弃的前兆!

“我——”褚琪晖的心里抖成一团,慌乱无措道,“我以为这车上的人是——是——”

是什么?是拓跋云姬?

事实上呢?那根本就不是!

他没有证据,此时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否则一旦叫皇帝因为此事而东宫起了怀疑,褚易安只怕就更没有心力来替她开脱求情了。

这样一想,褚琪晖那些所有信誓旦旦的心思就都跟着歇了,涕泪横流的爬到褚易安脚边,抱住他的一条腿,惶恐哭诉道:“父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是浔阳,是她——”

他说着,就又霍的扭头朝褚浔阳看去,恶狠狠道:“车上的人是我母妃你为什么不早说?还一再相逼,诱我出手!褚浔阳,这样的坑害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早就说过了,这是咱们东宫的家务事。”褚浔阳道,面对他的指责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今天下午侧妃娘娘罔顾父亲的命令悄然回京,不是偷偷去见大哥你的吗?难道你不知道?我瞒着父亲是我不对,可也是怕因为此事情再惹了父亲的不快。而且——大哥你私自调派了大批人手在此,难道不就是为了阻止我送侧妃娘娘出城的吗?我还纳闷呢,你同我置气也就算了,要杀我的人泄愤也情有可原,怎么就能不顾侧妃娘娘的死活,这样公然的痛下杀手!”

褚浔阳带来的那几个侍卫,包括青萝在内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箭伤,最严重的一人被射中腰腹的位置,躺在同伴的怀里,站都站不起来。

整个马车周围一片狼藉,鲜血满地。

这桩桩件件都是直指褚琪晖,坐实了他的罪名。

“你——”褚琪晖张了张嘴,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辩驳,只就硬着头皮道,“你巧言令色,这一切分明就是你是算计,是你陷害我的!你步步紧逼让我担上一个弑母的罪名,浔阳,没有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是这般心思歹毒。”

“大哥!”褚浔阳的脸色一沉,也是跟他较上了劲,冷冷说道,“我请你说话自重,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的很明白了,我出城是为了咱们东宫的家务事,之前我以武力迫你让路,我承认是我的做法过激,但是咱们到底也是亲兄妹,我不该对你亮兵刃,你却这样丧心病狂的安排弓箭手埋伏,要将我置于死地?真要比较起来,咱们之间到底是我歹毒还是你更狠辣,只怕还有待商妥呢!”

“你还狡辩?你——”褚琪晖气节,面目狰狞的就要与她争辩。

褚浔阳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只就抬手一指等在旁边的她的那几个侍卫道:“你要动手我也不是没有劝过,现在他们个个尽心尽力的想要护得侧妃娘娘的安全,总也敌不过你人多势众。今天你真要将这盆脏水泼到我的头上来,我也不同你强辩什么,总之在此事只上过,我问心无愧。我也希望大哥你不要寝不安枕的做恶梦才好!”

之前这里的事情混乱,争论之中,褚琪晖是口口声声说车上藏着钦犯要拿下,但褚浔阳分辨的话只有一句——

车上没有钦犯,这只是他们东宫的家务事,而且家丑不可外扬!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在场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兵都全部懵了。

兄妹两个争执不休,皇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久久不置一词。

李瑞祥瞧着阴霾渐起的天色,提醒道:“陛下,天阴了,晚些时候可能是要降雪了,此事——不如还是先回宫再行处置吧!”

皇帝想了想,倒是没有反对,点头道:“嗯!摆驾回宫!”

“摆驾回宫!”李瑞祥高声道。

所有人都立刻整肃了神情,跪地恭送。

“皇——”褚琪晖一急,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只能不甘的和众人一起跪着目送皇帝离开。

褚易安并没有跟着一起走,待到皇帝的车架进城,他才面无表情的目光四下扫视一圈。

皇帝如今年纪大了,气势早就不如当年,但是这位太子殿下却是不然,威严之中,总能给人极大的威压震慑力气。

众人触及他的视线,就是心头一颤,自觉的就回避退进了内城。

陆元和青萝等人也都识趣的跟着一并退下。

褚琪晖看着迅速退散的人群,心中越发惴惴,硬着头皮看向他,开口的时候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道:“父亲——”

他想要辩解,可是单独面对褚易安的时候就有种所有的心思都被洞穿了的紧迫感,甚至于比在面对皇帝的时候更觉艰难。

褚易安的视线从一双儿女面上依次掠过,他的目光冷毅而平静,在看向两人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差别。

最后,他开口问道:“你母妃回京来做什么?”

一语中的!

褚琪晖的心跳猛地一滞,心绪慌乱的微垂了眼睛,低声道:“没——没什么——母妃她——只是——只说是想念儿子了!”

雷侧妃下午悄悄潜回京城,又和褚琪晖密会,这件事褚琪晖自认为他们母子做的隐秘,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就暂时安排了雷侧妃先回娘家暂避,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人会落在了褚浔阳的手里。

褚易安负手而立,并没有看他,目光掠过远处的天际。

彼时空中月色已经被乌云遮掩,黯淡一片,他脸上的神色并不分明。

褚琪晖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唯恐他会追问下去自己无从对答。

夜色孤冷,又透着荒芜阴沉,夹杂着鼻息间若有似无荡开的血腥味儿——

这一夜,对每个人而言,似乎都会是个太过享受的夜晚。

半晌,褚易安却是突然莫名的叹了口气,兀自转身,先行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淡远而平静的几个字符留在身后:“都进宫去吧!”

褚浔阳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这段时间虽然她和雷侧妃还有褚琪晖母子之间小打小闹的矛盾不少,但却从来都留有一线余地。

这一次一反常态的血腥屠戮他原也十分震惊,但却相信她必定事出有因,现在褚琪晖的态度已经证明了一切,根本无需多言。

褚浔阳听着她向来意气风发的父亲骤然的一声叹息,心里突然就是一酸。

而褚琪晖却是心头一愣,突然之间心里就颤抖的越发可怕了起来。

褚易安的背影挺拔,脚下步调沉稳,步步往前走去。

褚琪晖从地面上爬起来,霍的扭头看向褚浔阳,恶狠狠道:“褚浔阳,算你狠,这么苦心孤诣的谋算于我,你就不怕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

“我谋算你什么了?”褚浔阳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弯身慢条斯理的弹掉裙摆上的泥土和草屑,“是我绑着雷氏回京和你一起密谋害我的?是我让你去九城兵马司借兵狙杀我的?又是我为了邀功才特意请了陛下过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说什么谁谋算谁?就算真是我算计的你又怎样?看的不过是谁更技高一筹罢了!若是你们母子安分,如果不是你们一心想要置我于死,就算是我想要算计你,又何来这样顺风顺水的机会?”

褚琪晖死咬着牙关,那目光当真是如同啐了毒一样,死死的盯着她,心里的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但终也还是不甘于接受这个败局,隐忍再三还是勉强先行压下一口气,甩袖道,“好!别的姑且不论,就算是输了我也要输一个明白,我且问你,拓跋云姬她人呢?你确实和她有勾结是不是?我母妃不会骗我,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雷侧妃虽然有些好大喜功,但是在这样的大事上却是不会信口开河的,事关她自己和儿子的前程命运,只要是她说了,那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而如果不是因为确信雷侧妃不会害他,褚琪晖也不会破釜沉舟,直接就把皇帝找来,想要拿褚浔阳一个人赃并获,最后却闹的自己无法收场。

这话他问的愤然。

褚浔阳刚要开口,就听内城方向又有一片马蹄声想起。

她迷了眼睛看过去,就见褚琪枫和褚琪炎那一行人侧目匆匆自城南方向奔来。

因为知道褚浔阳的计划,见到这里一片狼藉的场面褚琪枫的神色就极为冷淡平静,只就上下打量了褚浔阳一眼,问道:“没事吧?”

“还好!”褚浔阳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旁边的褚琪炎的脸色则着实的不太好的,一直紧绷着唇角,居高临下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的明艳少女。

褚琪晖的脾气是在看到褚琪枫出现的那个瞬间终于全面爆发,额角青筋暴起,腮边肌肉抖动的近乎扭曲的恨声道:“好啊,你们兄妹好啊,就这么挖了坑来给我跳?今天我技不如人我认栽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还能得意多久。拓跋云姬她人呢?只要有她在的一日,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解释的清楚!”

只要拓跋云姬她人还在京城,那么褚浔阳他们就迟早都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褚琪炎的心里也正为此事困惑,闻言就是眸光微微一凝,深深看向褚浔阳。

不想褚浔阳闻言却是抿唇一笑,反问道:“谁说拓跋云姬在我手上了?”

褚琪晖一愣。

就连褚琪炎也是忍不住的皱了眉头。

然后就见她的眼睛狡黠一眨,继续道:“不过一个小小的难关罢了,她若是这就连自保的手段都没有——我就算出手保住了她一时,以后还能指望她什么?”

所以呢?这一切都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

“呵——”褚琪晖不可置信的笑了一声,踉跄着一步后退。

褚浔阳却是坦然迎着褚琪炎的视线微微一笑:“世子您说是不是?”

她是有意拉拢了拓跋云姬在手,好破坏褚琪炎和拓跋淮安之间的盟约,所以所有的知情人都以为这一次她一定会出手帮拓跋云姬逃过皇帝的毒手追杀。

褚琪炎的心思何等缜密?褚浔阳、褚琪枫,甚至于延陵君的种种作为他都一一深刻的剖析研究过,就在前一刻他都还因为这一次真的是自己估算失误,实则是那个罪不可能的人——

是延陵君护送了拓跋云姬离开。

却不曾想——

他估算失误是真,但这一次却是错的离谱。

褚浔阳居然放了拓跋云姬那女人去自生自灭,而她这样声东击西做了这么大一场戏——

褚琪炎醍醐灌顶,突然就好心情的笑了。

“时间很晚了,我要先回府了,咱们改日再聚!”褚琪炎道,目光特意从褚琪晖面上掠了掠,然后就同褚琪枫兄妹各自略一颔首打马离开。

原来自己是被这个丫头耍了,什么拓跋云姬——

这一局她根本就是为了扳倒褚琪晖而量身定做的,而自己自作聪明,只是做了个可有可无的观众罢了!

不能说是没有遗憾的,可是莫名的——

想着这个丫头如此这般精妙绝伦的算计,褚琪炎的心里竟是没有多少的挫败和失落,反而是略带了几分轻快的。

目送了他离开,褚琪晖缓过神来,脸上表情纠结变化,十分之精彩。

褚浔阳懒得理他,径自走到褚琪枫的马前。

褚琪枫默契的身后,将她拉上马背。

她一跃而上,从后面抱了他的腰。

褚琪枫解下自己的大氅转身递给她,道:“穿上,夜里风凉!”

褚浔阳也不推脱,顺从的裹了。

调转马头之前褚琪枫才重新看向马下的褚琪晖道:“这一次的事全是你咎由自取,若不是你们母子存了歹念在先,谁也摸不到机会对你们下手,所以你也别觉得冤枉,全然不过你自作自受罢了!”

言罢就果断的调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褚琪晖一个人孤身站在城门之外,脸上愤怒的火光冲天而起,狰狞而恐怖。

雷侧妃是不会坑他,可是架不住她也一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当中。

拓跋云姬在褚浔阳手里的消息,是今天一早延陵君留在皇庄上照料褚月妍汤药的医童无意中和一个小厮透露的,童言无忌,雷侧妃立刻就以为是捏住了褚浔阳的命脉,二话不说直奔进京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知道。

窝藏朝廷侵犯,还是皇帝亲自下令诛杀的犯人,褚浔阳这是自己找死。

其实初六那天他从拓跋淮安的婚礼上离开在皇庄滞留那么长的时间就是雷侧妃在与他筹谋,一起研究着要如何除掉褚琪枫和褚浔阳兄妹,好打破他们母子眼下的困境,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时皇帝问及他在城外滞留的原因他才会心虚。

一番的谋算下来,以为是拿到了可乘之机,却不曾想最终却是落入了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当中。

这下好了!

完了!

全完了!

拓跋云姬连个影子也没有,他就算是向皇帝供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无凭无据之下,那也是欺君之罪,反而还要多一个诬告亲妹的薄凉名声。

想来这个晚上的闹剧也是够离奇的,褚琪晖神色茫然,游魂一般的慢慢进了城门。

褚琪晖爬上马背,浑浑噩噩的进了宫。

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走进金光满地灯火通明的御书房时会觉得心生畏惧,甚至到了浓浓的退意思。

“孙儿拜见皇祖父!”褚琪晖面对案后的皇帝匍匐跪下,再没有勇气去直视皇帝的目光。

三更半夜,皇帝的精神困倦,靠在身后宽大的椅背上,慢慢道:“说说吧,今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孙儿知罪!”褚琪晖连忙道,为了表示自己的忏悔之意以争取最大限度的宽恕,他的姿态放的极低,额头叩在地面的金砖上赫然有声,“是孙儿忙撞,听信下人谗言,又误会了妹妹,孙儿有罪,任凭皇祖父处置!”

“听信谗言?谎报都报到朕的面前来了,又假借你父亲的名义私自调兵,你看看你这都是干的什么混账事!”皇帝怒道,抓起手边的基本奏折就朝他兜头砸了下去。

褚琪晖躲也不敢躲,只能狼狈的咬牙受了。

皇帝不提他截杀褚浔阳一事,只就他谎报军情请皇帝出宫这就是欺君之罪,更何况还有私自调兵这一条——

只要皇帝愿意,随便就可以给他叩一顶意图作乱,图谋不轨的大帽子下来。

任何一个罪名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一切——

就只看皇帝的心情而已!

而显然——

因为拓跋云姬的事,皇帝这天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致。

眼见着皇帝的雷霆之怒难消,默然垂目站在旁边的褚易安终是一撩袍角上前一步,也对着皇帝跪了下去,字字沉稳冷静道:“父皇,琪晖有错是儿臣管束不周,请父皇看在儿臣的面上,从轻发落!”

褚易安就只有褚琪枫和褚琪晖这两个儿子,皇帝是在气头上,但是思及此处也难免迟疑,正在犹豫的时候,外面就见乐水惶惶的走进来,禀报道:“皇上,东宫的侧妃娘娘——去了!”

褚琪晖的腿一软,终是彻底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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