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顾远为何叫他来。
明玉若只是狂悖尖酸,在家窝里横,顾远只回当做没有这个侄女儿。可是明玉如今干的事儿若叫人知道,顾家女孩儿都别想嫁人了!
这不是媒妁之言叫明玉去给诚王做妾,而是……无媒苟合。
顾怀麒抹了一把脸,只觉得面上冰凉,竟抹下了一把眼泪来。
他急忙擦干了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回头去看夜色里有些模糊了的南阳侯府的大门。他觉得有些疲惫,却还是提起了一口气来上马快马往靖北侯府去了。他已经多日没有回靖北侯府上去,盖因既然说了分家,就不能只嘴上说说,他是立意要将长房与自己撕撸开的。若是分家了还常回来,没准儿周氏要过继他的心又起来了。
他不想过继,只能远着些,冷淡些。
“麒哥儿怎么来了?”因他进门,靖北侯夫人脸上就露出惊喜之色,急忙带着丫头来接他。
“大伯娘。”顾怀麒急忙垂了头不敢叫靖北侯夫人看见自己红肿的眼,勉力平常似的问道,“我寻五妹妹,有事要问她。”
明玉本在他分家那一日就该跟他一同离开靖北侯府,谁知道明玉说什么都不肯走,不说收拾行装,甚至顾怀麒亲自来拖她离府,她都抱着靖北侯府的柱子哭着喊着不走。
顾怀麒是个男人,不好跟正是花期的妹妹拉拉扯扯,只好叫丫头抬着明玉走。然明玉哭得响亮凄惨,后头老太太听见了顿时就犯了病,太医都来了,说不宜叫老太太心绪再受刺激。眼看着老太太抱着哭着喊着求救的明玉哭成一团,顾怀麒到底下不去手。
他心里还怀着孝道,也有时觉得自己非要分家有些不孝,想着老太太喜欢明玉,明玉承欢膝下也算是全了心意。
“五丫头这个时候只怕歇下了,要不你住一晚上,明天再问她?”若不是顾怀麒生母周氏实在叫靖北侯夫人讨厌,她其实对这个侄儿很喜欢。
如今靖北侯算是彻底绝了子嗣,靖北侯夫人也不得不为日后考虑。她就见夜色里,顾怀麒虽然身上穿着家常的衣裳,然而年轻英俊,风姿磊落如同青松,心里就越发喜欢了几分,慈爱地拍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伯娘知道你在外头辛苦。若累了,就回来。伯娘好好儿照顾你。”
“不敢叫伯娘费心。”明玉之事揭破,坑的就是靖北侯夫人的闺女了,顾怀麒心里越发愧疚。
他还没有无耻到觉得靖北侯夫人对自己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这话说的就外道了。”见顾怀麒垂头不语,靖北侯夫人便叹气道,“你与伯娘生分了。那匣子银票,是怎么回事?”
她最近为明芳之事忙得焦头烂额,连靖北侯与老太太的冷落都顾不上了,哪里还理会屋里的事儿呢?不过如今韩国公府尘埃落定,靖北侯夫人叫丫头们捧着的一个匣子才知道,顾怀麒给她留了不少的银子。
“五妹妹一针一线都用着侯府上的,那是给她在侯府的用度。”明玉不离侯府,跟着儿子不得不搬出去的周氏心里其实高兴坏了。
这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不必说,明玉日日的吃食等都是要银子的。周氏省下银子觉得满意,顾怀麒却实在没脸占便宜。他见靖北侯夫人用不能苟同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越发难受,声音嘶哑地说道,“既然分家,就该分明些才好。”
“你都给五丫头了,你自己岂不是就要俭省?”靖北侯夫人是感激当日顾怀麒敢出头给明芳做主,揍了韩国公的,便温柔地说道,“只看你对你大姐姐……”
“那本就是应该的。”顾怀麒今日上门不是来跟靖北侯夫人说这个的,他急忙勉强笑了笑,却还是与疑惑的靖北侯夫人低声说道,“侄儿真的有急事。就算她睡了,大伯娘也叫她起来,我有话问她!”
他英俊的脸都愤怒起来,铁青一片,正絮絮叨叨要给他多做几件衣裳好不叫人笑话的靖北侯夫人顿时心中一凛,眼见他的神色冰冷,忍不住问道,“五丫头……莫非说了什么叫你不开心?”
“这事,是我对不住伯娘。”顾怀麒本想瞒着不叫靖北侯夫人担心,只是他到底年轻,恐不周全,又有明岚几个是靖北侯夫人之女,休戚相关,自然得叫她知道。
他一脸郑重,靖北侯夫人直觉不好,急忙带着顾怀麒往上房去了,叫人点了大亮的烛火,又叫人去叫明玉过来,这才看见顾怀麒的脸上的泪痕。
“这是怎么了?”靖北侯夫人急忙问道。
她才放下明芳的心事,如今一门心都在嫁三个闺女身上,连靖北侯都顾不得了。只是见顾怀麒难受的样子,忍不住心疼。
顾怀麒抹了一把脸,径直跪在了靖北侯夫人的面前。
“明玉不肖,连累妹妹们了。”他羞愧得无以复加,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将所有的事儿都与靖北侯夫人说了。
见后者一脸木然猛地往身后的椅子里仰倒,他急忙伸手扶住她,这才咬着牙说道,“伯娘如何处置她,都是应该的。只要不叫家中蒙羞……”他闭了闭眼,握着拳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伯娘看在我,不好处置她。今日就叫我来,定给伯娘与妹妹们一个公道!”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你妹妹们,命苦啊!”靖北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一口气,顿时忍不住落泪道。
前头有靖北侯无耻算计明岚的婚事,好容易什么都好了,明玉又起了幺蛾子。
怎么就她的闺女们,这样坎坷?
“诚王那儿暂时顾不得明玉,只是诚王素来喜炫耀,没准儿何时又将这事儿说了。”顾怀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膝在地给靖北侯夫人奉茶,神色清明地说道,“咱们已得了六妹妹的好处。安王府四公子与凌阳郡王都能拦住这一遭,只是日后谁知道如何呢?”
他心里苦闷,也不知诚王究竟跟多少人说起过明玉之事,明玉究竟与诚王到了何种境地,越发恨道,“早知道,我就该把她关在家里!”
“咱们在诚王面前说不上话,”诚王到底是皇子,口无遮拦算不得什么,靖北侯府哪怕闹出丑事,也不敢叫诚王闭嘴。
靖北侯夫人吓得双手发抖,已经慌张得不行,听见顾怀麒的话眼睛一亮急忙伸手抓住了顾怀麒的肩膀期盼地说道,“要不求你二伯娘去?她到底是宗室郡主,又是长辈,诚王总要给她些面子是不是?若她不行,不是还有凌阳郡王?诚王总有害怕的人!”
“此事是明玉无德,且若不是冲着二伯娘,安王府四公子会这样上心出手遮掩?”顾怀麒见靖北侯夫人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便苦笑劝道,“二伯娘做得已经够多了。”
且遮掩了诚王,只要明玉不消停,日后还得闹出乱子来。
顾远见他,就是叫他收拾好明玉,而不是诚王。
“到底是一家人,且之前,你伯娘还看顾了你大妹妹。”靖北侯夫人喃喃了两句,见顾怀麒无声跪在自己面前,不由叹了一声,揉着眼角低声说道,“我也是一时乱了方寸。你说得对,五丫头确实更要紧些。”她垂目想了想,便试探地问道,“你心里的主意呢?是赶紧把五丫头嫁到诚王府,还是把她远远地嫁到外地去,断了她与诚王的缘分?”
她把明玉沉塘的心都有了,不是冲着顾怀麒,早就翻脸。
顾怀麒心思清正,也愿意庇护妹妹们,她不愿叫顾怀麒因明玉之事心生芥蒂,日后对明岚姐妹生出心结。
明玉,到底是顾怀麒的亲妹妹。
“叫她嫁人,对人何其不公?”凭什么人家就得接收明玉这等货色呢?顾怀麒就摇头。
“那……”
“我记得,咱们老家是在通州?”顾怀麒便与靖北侯夫人低声说道,“就说她回乡去了。没有她在,诚王美人不断,也想不起来她,此事也就了解了。”
他既然发了这样的狠心,显然也是恼怒极了。靖北侯夫人沉吟了一下,见顾怀麒一点儿都没有想过叫明玉去给诚王做妾,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去。
才微微点头,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少女的甜美的声音。她一抬头,就见门口,明玉身子婀娜地披着一件大红衣裳进来。明玉本生得明艳娇艳,此时才醒来,面上还带着几分红晕,越发娇嫩艳丽。只是靖北侯夫人看着明玉那略带了几分风情的模样,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二哥哥做什么大晚上叫我出来。”明玉在老太太面前得宠,因此自在惯了,见顾怀峰跪在靖北侯夫人面前,便不快地问道,“这是唱的哪出儿?母亲面前,都不见二哥哥这样恭敬呢!”她哼笑了一声,很“直言不讳”地说道,“二哥哥素来有风骨,怎么还知道捡高枝儿飞了呢?”她一脸气愤,颇抱不平,实在占住了道理。
顾怀麒今日就不是来跟她讲道理的,见她竟然还没事人儿似的,顿时大怒,霍然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劈手而下!
一声脆响,明玉头一歪摔倒在地上,捂着脸偏头看自己的兄长,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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