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吧。”
林大娘搭上里头半伸出来的玉手,在身边丫鬟的相扶下进了马车。
此时安王已在外面骑上马了,里头只有宜三娘一人。
宜三娘拦了她在身边坐下,见她鼻尖上有汗,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怎么都出汗了?”
这秋天的风都凉了。
林大娘笑,抬着脸让她擦,“轿子走得急,他们急我也跟着急,哈哈。”
“你啊……”宜三娘失笑,摇摇头又轻道:“进宫了就别笑了,也别说戏言。”
“懂。”她哪能这么不懂事。
“外面好多人……”林大娘一被她女神姐姐擦好鼻尖,在她给她顺鬓发的时候赶紧道,还压低了声音,“三姐姐,这二品以上的命妇咋这么多啊?”
外面一堆堆的轿子,连马车都有好几辆,这么多命妇,就算称斤卖,都能卖不少钱了。
她以前也是眼界太小了,还以为京中的命妇不算太多呢,这扎堆一看,还是多的,这还只算是高品级的命妇。
“算上王公贵族家的那些世袭的,也只有一百多号人而已,大壬几百年,这不算多的。”大半都死了才这么少,宜三娘给她顺好鬓发,又看她的姿容,见衣裳妥当,再看向她的脸时,见她的唇有些发白,不由轻嗯了一声,“最近太累了?”
林大娘凑过头在她耳边悄悄道:“不是,吃香的喝辣天天美得不行,这不,太红光满面了,我那嘴又是偏红的,我给擦了点白膏遮着,特地选的干膏,显得不那么润,还特别憔悴,以前在怅州时就用过,三姐姐你要不要?”
她又回过身,看了她三姐姐高贵端庄的姿容,摇头道:“还是不用了,三姐姐,你就负责高贵不可侵犯吧。”
顺带保护一下她这种小兵小卒。
宜三娘差点又笑出来,见她还不正经,眼稍稍一张,“小娘子?”
“知道了知道了。”离宫门也近了,林大娘也不敢说笑了,拿出袖子里拴的暗袋又给她三姐姐交待,“解毒丸带了几颗,还有保命丸也带了一颗,这两个太贵了,我就这么点,还是怀桂把他的让给了我我才有的,不过进宫是要舍得下血本才行;这瓶是清露丸,是治拉肚子的,三姐姐不是我吹,这个吃了立杆见影,啥小毒立马就解了,这个是参丸,三姐姐,这个我带了两瓶,给你一瓶,饿了的时候就含一粒,能顶大半天呢,肚子也不会饿。”
“你这是什么都带上了?”
“那是。”那可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的地方。
宜三娘摇摇头,“行,带上了也好,外边来的那些人,都知道你我交好,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林大娘稍稍一琢磨就明白了,但还是疑惑,“三姐姐,你可是我们怅州小娘子心目当中的女神啊,女神你知不知道,女神就是那种……”
“小娘子!”
“诶,您说。”林大娘怎么觉得一碰上她女神,她次次都跟是话痨似的。
“安王得皇上偏爱,不说别的,历年的赏赐总会比别的高出几个规格来,说来,这是疼爱不假,但也把安王府与别的王府区分开了。那几个王府的王妃,每次见我,都恨不得咬我几口,你跟我交好,有好的地方,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如这次,你怕是要被我殃及了。”
“好。”林大娘知道她为何让她上马车了,这是提前在跟她打招呼呢,她没把这当回事,“三姐姐,你别担心,我应付得过来。”
见她不以为然,宜三娘知道她的能力,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品级不比她们低,但她们是皇亲,万不可往辱及皇家那边走,别中她们的话套,不知道怎么回的,干脆不回。”
林大娘眨了眨她的美目,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跟她三姐姐道:“三姐姐,我这样的,我不给人下套,就不错了吧?”
这不是她贬低自己啊,而是她小手段还挺多的,实在不是什么良心好的好娘子,这点她是给她三姐姐透露了一些的,她三姐姐不会就几年,就真把当她小白兔看了吧?
“你啊。”宜三娘又失笑,随即肃容一整,“好了,进宫就不要说笑了。”
她话一落,马车就止了,外面传来了奴婢的声音:“王妃娘娘,宫门到了。”
一落地,林大娘就把周围的王公贵族家的贵妇们看了个齐整,皆多面貌一般的,也有几个打眼的,但来的还真的都是上了品级的命妇了,装扮都得体,个个都板着脸,似哀似凄,没一个有出格的地方。
她只扫了一眼,就迅速垂下了眼,眼里脸上不见丝毫畅意。
这可是个论谁比谁更会装的大聚会。
这一次,命妇们进宫,是无轿可坐的,她们要先按品级排列,等人到齐了,一起进宫。
林大娘跟宜三娘是最先到的第一批,安王在她们到后就骑马走了,他身为王爷,有他进宫的宫门。
安王妃站在了王公贵族当中的第一个,其实有比她更老也年长的王妃,但她还是让皇后宫里的人站在了第一个。
就活像个箭靶子似的……
林大娘站在朝廷大员命妇当中的十来个去了,她是从一品,在她前面的一品夫人已经来了十几个了,还有些没有来,她一与安王妃分开就不打眼了,全场现在最打眼的就是无论仪态还是相貌都格外出色的安王妃了。
她们站了好一会,后面的人才到,这时秋阳已升至半空了,有些身体比较福态的贵妇都被晒出一脸汗来了,林大娘站着没什么事,但觉得这些后来的要是日后被这些前来的给绊个小脚什么的,也不奇怪。
都差不多品级的命妇,凭什么等你这么久?
而且,这是太妃娘娘的丧事,这么不积极,是何居心呐?
林大娘还没进宫,就觉得这宫里的大戏已经开锣了。
果然也没出她所料,这才刚进宫,就见几个命妇分作了几拨人往中宫那边走,前面到的是几拨,后面到的是几拨,前面的人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后面的皱眉沉脸不语,光看脸色,都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林大娘跟宜三娘站在一起,更是收获了不少让人背后发凉的冷眼打量。她在这些命妇当中是最年轻的一个,什么风头都不宜出,干脆就跟在她三姐姐身边低着头当小媳妇。
这一路,暗地里已经有不少人较着劲了,到了中宫,中宫气氛非常僵硬沉重,迎她们进宫的宫女和太监驼着腰,那样子,比家里人都死绝了还沉重。
她们一进去中宫,还没请安,就听凤位的皇后娘娘在道:“都到了,也好,帮本宫拿拿主意罢……”
“郡王妃啊……”皇后看向了老敏郡王妃,“你说说,丽怡这次犯这么大错,把娥太妃的太医请去了杨府,为了一己私欲,让太妃就这么过了,应该怎么治罪?”
她说着,看着命妇们,“这是于妃刚才跟本宫说的,本宫只是复述一遍,问问敏郡王……于妃,你刚才是跟本宫这么说的罢?”
末了,她看着于妃,神色淡淡。
坐在她下首的于妃起身,朝她轻福了身,轻声道:“是。”
林大娘站在一堆命妇的后尾,悄悄抬了下眼,瞄到了这于妃的背影。
这于妃应该是个美人,那小腰被宫带拘得一只手都握得过来,但屁股还挺翘的。
“就是这么个事,郡主和郡夫去寺庙上香,中途遇刺,郡夫替她挡了一刀性命有忧,就进宫请了太医过去,没想,请去的太医当中有给太妃娘娘冶病的,太妃娘娘辰时走时,太医都没回宫,于妃觉得这是丽怡郡主之错,你们觉得呢?”皇后娘娘看着眼前的一大堆命妇,也没让她们请安,就想先听听她们是怎么个说法。
这要是治了丽怡的罪,是不是也要打算治杨相家的罪了?毕竟,太医前去救的可是杨相的小儿子。
杨家出事,有多少人乐观其成?
还是,有几个人会帮杨相?
于妃的爷爷是老太师,三公之首,她发了话,有谁会站在她这边呢?
皇后娘娘是问了话,但在场的命妇却无一人答话。
都明哲保身?皇后娘娘看了一遍,好,明哲保身好。
“丽怡郡主呢?拖进来!”皇后这时候突然高声大喝,声音冷洌无比,整个宫里一时之间只有她威严冷洌的声音回转。
“是。”
丽怡郡主很快被拖了进来,林大娘就站在宫门内靠着门一点,看着丽怡真是被人拖进来的,一下子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丽怡郡主看起来像是已被行刑过,她披头散发不说,被拖的一路上都带着血痕,林大娘一时之间惊讶得连嘴都张大了。
这一路的血迹,让站在一块的命妇们也往旁边躲了躲,一进来都闷不吭声的贵妇们也总算有了点动迹。
“丽怡郡主,你可认罪?”皇后看着下面趴伏着的丽怡,冷冷地问。
“咳……”丽怡郡主撑着地,抬起了头。
她不知道她是中了谁的阴谋诡计,但她知道,她不能认错,她认了,会牵连到杨家的,她这一次,也真是恨不得当时怎么死的不是她自己。
她当时死了,知道她心意了的杨文德可能还会记她一辈子。
她就知道,老天从来不会好好对待她一次的,杨文德好不容易对她好了一点,对她心软了,带她寻医问药,还带她去烧香求菩萨给她个孩子,可是,这才几天啊?这才那么几天,老天就要把这一切收回去了。
但她没死,死在中宫也行,但她绝不可能认错,打死也不认。
“丽怡不认,”丽怡掐着手,指甲掐进了手心里头她才在疼痛中清醒一点,她开了口,“丽怡何罪之有?我不过是请太医院来人帮我救救我夫郎,太医院就派了那几个人来,我怎么知道其中有给太妃治病的太医?”
她太疼了,她又咬了自己的手一口,狠狠地咬了下去,喘了两口气,才接道:“我不知道谁要陷害我,呵呵,太妃娘娘年岁已高,身体不行了,是要有太医在旁守着的,太医院有这么多人,非要派太妃娘娘的太医给我们家,我都不知道,这是何居心,皇后娘娘,我还没喊冤呢,可是,你们都快打死我了……”
说完,她趴在地上,眼泪不由流了出来。
她听说她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最疼的妹妹生的女儿,她也当皇后娘娘一直是喜爱她的,可是她一进宫,连冤都没喊上,她就把她打了个半死了。
她自诩聪明,可是这一路跌跌撞撞走到如今,她都看不明白她眼前的这一切了。
到底有谁是真喜爱她的?
是她那任她闯祸都说无事的父王,还是她那总冷冷看着她不发一言的母妃,还是这个总笑着说丽怡性子直率讨喜的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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