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这会儿都在前头忙活亲事,没人跑到后头来,就坐在桃林中间的石头上抹眼泪,越想越难受,呜呜咽咽哭的好不悲惨。
哭的厉害了,探手往自己袖子里摸帕子擦眼泪,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今儿早上出来的匆忙,忘了拿帕子,刚想用袖子抹,眼前递过来一方锦帕。
青翎抬头,见陆敬澜盯着自己一错不错的瞧,脸一红,拽过帕子转过身去擦眼泪:“你,你怎么来了?”
她这般一说,陆敬澜心里反倒高兴了起来,以往这丫头见了自己,别看一口一个敬澜哥哥叫着,心里头可远着呢,反倒不如今儿这个你字入自己的心,听着格外亲近,叫人从心里发热。
陆敬澜挨着她坐下:“我怎么不能来了?”
青翎有些不适应跟他这般亲近,刚要站起来,却给陆敬澜一把抓住了手:“小翎儿,到了这时候,你还要避开我不成,你莫不是忘了,你已经应了。”
青翎脸发烫:“我,我应了你什么?”
陆敬澜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低低笑了起来:“这会儿你再不认也不成了,你应了我陆家的亲事,就是我陆敬澜为过门的妻子了,小翎儿这辈子你都跑不了。”说着叹了口气:“你不知我心里多欢喜,这些年我心里又有多苦,我日日夜夜想的什么,我不信你不知,翎儿你真是个狠心的丫头,可是我知道你拧不过我,从五年前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任你再躲着避着也没用,你瞧,终是被我等着了吧,我这就叫滴水穿石,云开月明,翎儿,翎儿,你倒是跟我说说,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总避着我?这儿没别人,咱们说说心里话儿,你也叫我明白明白……”
青翎哪见过这般的陆敬澜,怎么自己一点头,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之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哪儿去了,这个嘴里唠唠叨叨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的缠人家伙又是谁?
青翎:“敬澜哥哥莫非吃多了酒,我叫人扶你回去歇着吧。”说着就要抽手站起来,可陆敬澜却不放,青翎用力挣了一下没挣开,颇有些意外他的力气。
陆敬澜倒是笑了起来:“小翎儿还当我是五年前的病秧子不成,你若跟我比力气,可赢不了呢。”
青翎:“你,你先放开我。”
陆敬澜:“那你答应我不走,咱们好好坐着说说话儿,我才放。”
青翎跺了跺脚:“敬澜哥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耍赖的本事了?”
陆敬澜笑道:“我是没辙了,谁叫我的小翎儿太油滑,不耍赖可抓不住,你应我不走,我才放。”
青翎只得点点头,陆敬澜这才放开她,把自己的袍子往旁边拽了拽,垫在石头上,才叫青翎坐下:“虽开了春,石头上也凉,女孩子到底身子弱,着了寒凉不好。”
青翎侧头看了他一眼:“这会儿你倒劝上我了,前儿是谁夜里跑出来,在这林子转磨来着。”
陆敬澜笑了起来:“我那是心里头欢喜,那天晚上在这林子我想起了许多事儿,想起这片桃林没有的时候,咱们在这儿玩树牛子,看星星,捉萤火虫,听老太爷讲狐仙鬼怪的故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你不用担心我的身子,这几年的骑射功夫不是白练的,便不能上阵杀敌,至少身体康健。”
青翎不禁道:“怎么想起学骑射来了?”这句话青翎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不得机会。
陆敬澜深深看了她许久:“因为翎儿不喜欢病秧子一样的陆敬澜。”
青翎:“我,我可没说过。”
陆敬澜:“你是没说过,可翎儿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当年你之所以对我多加照顾,是因为可怜我对不对,我不想要你可怜我。”
青翎愣了愣,心说自己表现的这么明显吗,她一直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呢,对于陆敬澜,她的确是可怜,应该说自怜更恰当,通过他看到了自己的上一世,但是青翎没想到,陆敬澜会如此敏感,并且因为这个做了这么大改变,以他的身体基础,能变成如今这样实在难得,便不是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到他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跟坚持。
任何努力坚持若没有坚定的信念,是绝不可能完成的,那么他的信念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当年的可怜吗,若真是如此,他心里对自己难道不会有怨吗?
想到此开口道:“你心里怨恨我吗?”
陆敬澜倒也坦白:“我是怨恨你。”
青翎脸色微变,如此说来,他绞尽脑汁用尽手段,让自己答应嫁他,莫非是为了报复?
想到他的心机城府,青翎不禁从心底冒寒气,却听陆敬澜道:“我怨你这么多年,明知我的心思却对我毫也不回应,我恨你明明心里也有我,却眼看着我煎熬了这么多年,你可知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心里有多忐忑,但我怨你恨你却怎么也不及我爱你的万分之一,我能如何,我只能努力不让你可怜我,让你心里有我,哪怕死缠烂打也要缠着你,为了你,什么都不顾了……”
说到最后已是极为无奈,青翎听了都有些心酸,小声道:“你一个陆家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我这样一个乡下丫头,从哪儿说也不值得你如此,你这又是何必?”
陆敬澜:“你别拿这样的话哄我,你何尝看的起什么高门大户,若我不是陆家的少爷,只怕你也不会躲我这么多年了,小翎儿,这么多年,我若还不知你的心思,岂不成糊涂虫了,你放心,陆家的事儿跟你我无关。”
到了这会儿再矫情就没意思了,青翎道:“你说的轻松,你是陆家的少爷,是你祖父父亲最为倚重的人,你陆家如今就指望着你东山再起,飞黄腾达呢,你说无关就无关吗?”
陆敬澜:“看来我猜的不错了,这么多年你避着我就是因为陆家对不对?”
青翎:“你既了解我的心思,自然知道我是个最厌烦麻烦的人,我只想过简单安和的日子,就像现在一样,一家人守在一起过安生日子,便是我这一生所求了。”
陆敬澜:“我自然知道你的,你费尽心思帮着青羿考试是为了想为胡家博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好让你大姐在翟家能过的顺当,你让青翧顶着你的名头跟安乐王交往,也是为了给胡家找一个强而有力的靠山,翎儿,我不知道你这些忧患的心思是从何处而来,仿佛你总是再怕,怕有什么变故,你不信任何人,你只信你自己,所以,这么多年,你心里明明有我,却一直避着我,其实陆家只是你的借口,你从心里不信我对不对?可是翎儿,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信不过呢?”
陆敬澜的几句话说的青翎哑口无言,从没有一个人这般直白深入的剖析过她的内心,给陆敬澜当面说出来,青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让她对现在幸福安乐的生活变得患得患失,她太在乎,害怕失去,所以才费尽心机的找让自己安心的保障,她的确从没相信过陆敬澜,因为陆敬澜跟自己上一世太像了。
上一世的自己便有一万种想法,最终也只是想法罢了,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实现,所以,下意识的把病弱的陆敬澜也看成了自己,自然不会相信他。
而且她很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丈夫护持,在陆家那样的大家族里生活,如何艰辛难过是完全可以预见到的,她不想让自己置身于那样一个糟糕的境地,才处处避着陆敬澜,甚至下意识忽略他,也未认真正式的去想自己跟他可能有的未来,这么看来,的确对他不公,他是有理由怨恨自己的。
想到此,青翎不禁抬头看着他,眼前的男孩,不,应该说是男人,仿佛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五年前那个病弱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依旧清俊儒雅,依旧满身的书卷气,只是眉梢眼角举手投足多了几分难言的硬朗与担当,这样的陆敬澜更为出色,他的眼底跳跃着灼灼的火焰,青翎分不清那是怒火还是别的。
陆家的变化,她相当清楚,表姨夫对自己一开始的态度相当明显,到后来屡次让表姨跟娘商量亲事,从这一点儿就能看出陆敬澜的努力,而且,五年间,多少名门闺秀有意许嫁,却都没成,这里头若不是陆敬澜死撑着不答应,陆家又怎么可能拖到现在。
自己的确拧不过陆敬澜,这家伙是个一旦拿定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头的性子,比自己还要执拗,想了想道:“你是陆家的子孙,是陆家的指望,凭你的能力与聪明,金榜题名从来不是难事,到时候陆家依仗着你东山再起,不是顺理成章的吗,可是你们陆家什么样儿?想必你比我清楚的多,若就此没落或许还能勉强平安,若陡然起复,你可想过后果?”
陆敬澜笑了起来:“先生总说你有一颗洞察世事的明白心,我还一直不信呢,如今方知先生果真说的不错,这件事先生也曾经问过我,你可知我是如何答的?”
青翎摇摇头:“我也不是神仙,怎会知道你说的什么?”
陆敬澜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以为翎儿是神仙呢,我回答先生四个字,不破不立。”
青翎愣了愣:“不破不立?你莫不是想袖手旁观……”
陆敬澜:“总之陆家如何不关我们的事儿,像你说的依仗我如何如何,怎么可能,便是我侥幸考中,也要从外放的七品做起,一夜之间位极人臣是戏文里的故事,便我再争气,陆家能依仗的时候,都不知多少年之后的事儿呢,而且,你莫不是忘了,我前头还有两位兄长呢,论长论嫡,陆家都不该我出头,我只要独善其身,便有再大的事也牵连不到咱们头上。”
青翎眼珠转了转:“你真这般想,你祖父跟表姨夫这么多年悉心栽培,你都能不在乎?”
陆敬澜目光淡了淡,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你以为陆家跟你们胡家一样呢,父子是父子,兄弟是兄弟,行了,不说这个了,总之你只记得一句话,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而且,等你嫁过来,咱们在陆家待不了多少日子,只不过,还有一句话要得你个准信儿,你什么时候嫁,你不是舍不得你大姐吗,不如咱们今年成亲,如此,你不就能常见着你大姐了吗,也不用天天在家里担心,你舅母会欺负你大姐了。”
青翎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有两姐妹同一年嫁人的,更何况,我虽应了亲事,却没想这么快嫁,我家冀州府的铺子要开了,我若嫁了怎么成?”
陆敬澜目光闪了闪:“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们安平县的知县明年任期也该满了,今年秋天举试之后,明年二月便是会试,若我得中,正好外放,到时候我自请外放到安平县来,你离着娘家近了,常来常往的,既能见着爹娘,又能看顾着你家的买卖,岂不好。”
青翎眼睛一亮,琢磨这还真是个好主意,自己怎么没想到呢,却想起什么,站了起来道:“敬澜哥哥的主意虽好,也得等你考中了再说,出来半天了,可该着回去了。”
刚要走,却给陆敬澜一把抓住:“小翎儿,你这话我只当你应下了,若我明年二月会试得中,你就嫁我,不许反悔。”
青翎虽觉十六出嫁有点儿太早,可想想要是陆敬澜真能外放到安平县,可真是难得好机会,自己嫁了就嫁了吧,既然已经答应了,早嫁晚嫁都是嫁,若还能落在安平县,不是比什么都强吗。
想到此,也痛快的点点头:“好,若敬澜哥哥明年二月果真金榜题名,我便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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