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敏笑容苦涩,双眼晶莹,控诉得好似天经地义,对方才是十恶不赦之人。
大夫人眼泪直流。
岑雪敏以凄凉哀伤的目光望着赵府众人,“父母不可选,我懂事之后,娘亲就说了爹的过往,并将家中钱财来源都说与我知。我娘并非一般俗人,她通透聪慧,看穿世情,教我世间无道,人们唯利是图,唯富是贵,唯贵是尊,便是名门赵府,我将来若嫁妆不丰,必受委屈,甚至悔婚也可能。她教我,凡事靠己不靠人,那些不让我活好的人,必是自私自利的小人,无需与之讲良善。我越良善,小人越欺。我爹为人不似外传那般凶恶,他上山为盗亦是让小人迫害所致。他待我娘和我极好,是天下最好的丈夫和爹亲。我爹娶我娘之后,再不杀无辜之人,再不劫金白之物,我娘为之另辟财源。调换古董书画,因它们传到今朝早已无主,本该能者得之,愚人鱼目混珠,怨得了谁?伪造更是无罪,苏州片扬州刀可以闻名天下,何论我们有罪?那些贩人的买卖,瘦马已成为货品,别人卖得,我们卖不得?至于富家孩童,他们父辈的钱财难道就是干净得来,我们从不曾伤害任何孩童性命,拿钱就放人,不拿钱就卖了换钱。连亲爹亲娘都不要的孩子,我们总不能白白养着他们。”
桩桩罪,桩桩说成无罪。
“你说我爹偷画被捉,我说有人堪破他的身份,不管他是否改邪归正,设计害他,还连带害死我娘。世上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即便亲身经历都未必能断,更何况道听途说,还是过了这么久的往事。”岑雪敏不博取同情,却是真不明白自己何错之有。
“爹娘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我不能问不能祭,流着血泪投奔未婚夫家,岂料你们装聋作哑,再不提当年娃娃亲,一句大明律不允,就抹杀这些年我一家人的诚意诚心。你们可知,我为学习掌家,受了我娘多少罚?长这么大,何时有过一样真正我喜欢做的事?自我懂事,我就是赵家妇了。人性自私,我已知根本不会有人关心这些。”岑雪敏苦笑一声。
“可我仍要为着爹娘的许诺而努力,一来尽孝,二来也真希望自己能有抛却过往的机会。你们说得轻松,一本万利?我要养爹带下山的兄弟,要养一家子人,哪样不花钱?且我是无奈接手,爹娘不在了,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下面的掌柜伙计,他们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可我并未将买卖做得无边无际,反而渐渐收手。即便如此,我的嫁妆还不够多,能引得赵大老爷和赵大夫人点头履诺呢。他人不贪,我不贪;他人自私,我自私。”
董师爷也是一字佩服了得,“照你这么说,你最无辜,最无奈,被所有人逼到这步田地。”
“莫非是我天生贼种?”蹙了眉心,痛楚于面,岑雪敏泪落两滴。
董师爷喊声娘咧,表示无力,“赵青河,你来,我说不过。”
赵青河敛了眸,嘴角讥诮,“我都说得口干舌燥了,她也是侃侃而谈,今晚要聊通宵还怎么?犯恶不知恶,难道就不恶了?你赶紧提走,让知府大人画押判罪就是。”
废话什么!
“他人不义,我不义,你们好象忘了,赵大夫人的命在我手上。”刀尖往皮肉里一紧,岑雪敏柔声道,“大夫人请送我安全离开,我便不再计较你们背信弃义的龌龊心。”
赵大夫人惨白着脸,颤巍巍立起,让岑雪敏往后拉。
一干女眷畏缩成一团。
“雪……雪敏……”被这些对话吓傻的彭氏,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只问得出一句话,“我……我该怎么办?”
“我姨母对所有事一概不知,请别为难她。”岑雪敏向步步紧逼的官差道,再同彭氏说,“姨母,我让你管得钱财皆为正当来路,如今皆归你,找个好人再嫁吧,恕雪敏不孝。”
彭氏两眼一翻,当场瘫软过去。
岑雪敏神情沉恸,却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犹豫,催着赵大夫人走快些,但觉脑后来风,禁不住转头一瞧,只见一只疾劲的鞋尖,离太阳穴不过寸短。
赵大夫人的命当然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岑雪敏连忙松手,也知此时只有拼快,不敢停留半分,飞身跃出厅去,同时怒喊,“夏苏,好好顾着赵青河的命吧!”
岑雪敏虽没想到赵青河本事那么大,能查出她爹娘的底,然而她凡事留着后招,可保自己全身而退。
夏苏欲追的身形顿住,回身惊望赵青河,却见他安然坐着,正以为岑雪敏诓她,忽而想到一件事,“赵青河,岑雪敏身边的那个丫头呢?”
赵青河看董霖。
董师爷摸不着头脑,“你没交代的事,看我干什么?是你疏忽!”
赵青河好笑,“敢情你的薪俸都到我口袋——”话未完,脸色突变,抿嘴一鼓,嘴角流下一脉黑血。
董师爷呆了呆,连追岑雪敏的命令都不记得下了,干嚎道,“赵青河,你要死了!”
赵青河想说董霖才要死了,一张嘴,却喷出一口血雨。然而,他的应变能力极强,耳力目力急速减退之下,仍抓开腰上香囊,将泰婶自制的药丸一股脑儿吞了下去。
“赵青河!”
他最爱的声音,他最爱的容颜,那般急切地靠近了他。
他油腔滑调讨她无数次便宜,到这时方才深知已爱她入骨,愿为多见她一刻,用他拥有的一切交换。尽管他拥有的,少得可怜,而她就占了绝对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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