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铃是傍晚才知道二哥回来了,她一连十天没怎么睡过好觉,好不容易躺下,沈来宝也不忍叫她。
这会醒来,得知二哥归家,就要下地去见他。沈来宝将她拦住,她才想起她还没有梳洗。她跑到镜子前,只觉自己整个人都乱糟糟的。
“我去让葛嬷嬷进来给你梳妆。”
花铃略觉疲累,“你先去见我二哥吧,我很快就过去。”
今天去过一回的沈来宝并没有看见花朗,如今花家气氛沉郁,花朗刚回家,要处理的事很多。所以没有见上,这会过去,约莫是忙得差不多了。
只是他更担心花铃,一步都不想离开,一直陪着,怕她一个人时更难过。
花铃又念了他一遍,让他过去,“二哥处事向来不稳妥,我怕他忙不过来,你过去帮帮忙也好。”
沈来宝想了想也对,摸摸她的发说道,“等会让嬷嬷陪你。”
“嗯。”花铃应声,等他出去,葛嬷嬷也进来帮她梳头。
她的头发还是跟儿时一样细软却又浓密,梳姑娘时的发髻好梳,但梳妇人发髻却有些难,太过滑溜,拧不成发髻。葛嬷嬷心情本就不好,这抓了两下没抓好,更是烦心,“我去喊安嬷嬷过来。”
花铃点点头,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随便捞了发结成发髻,换好衣服就出门去了。身旁下人紧跟,不知为何觉得更是心烦,“你们不要跟了。”
下人哪里敢不跟,花铃微恼,“不要跟了。”
下人只好止步门口,回的娘家,就在隔壁,不跟问题也不大。只是个个探身探头,直到见她进去,这才放心回了沈家。
花铃进了前院,迎面就见母亲身边的丫鬟急匆匆要出门,她心有不安,拦住她问道,“怎么了?”
“夫人想吃百果斋的点心。”
“我娘现在怎么样了?”
“正和二少爷说着话,姑爷还等在外头呢。”
花铃点点头,沈来宝还等在那,那她过去后,肯定也不能进去。等在那,更难受。
她说道,“我去买吧,你回去伺候我娘。”
她转身往外面走,去外面走走,或许心里会舒服一些。
心中这样想,可心头还是沉如千斤。
走着走着,她忽然又想要是母亲和二哥说完了话,那出来见到女婿女儿都在,或许会更开心一些。那她得赶紧买了果点回去,想罢,便从捷径过去。
行至幽深巷子,周围有些安静。她心无危机,继续往深处走,从这里出来,直通百果斋。
忽然前面闪出个精瘦汉子来,直勾勾看她。花铃顿步,心觉不对,转身看去,后面果然也有个人堵住了路。
“乖乖给钱吧,可不要让我们有机会伤你。”
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劫匪,花铃心中的怒气和怨恨已然覆盖满心,感觉不到半点害怕,只有满腔憎恨。
“滚开!”
劫匪没想到她竟会是这种反应,没有被吓哭,也没有掉头就跑,反而怒目圆瞪,眼神似能将人烧死。他们一时不知她是佯装的还是真有那个能力将他们赶跑,便待在原地不动。
花铃想把自己的小短刀拿出来,可是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这几日恍恍惚惚的,别说匕首,就连钱袋这些日常所需都没带。
她心中顿时感到莫大的哀伤,她不喜欢这样浑浑噩噩的自己。
那两人见她面色不佳,神态游离,这才肯定她是个弱女子,不过是碰见什么事才一反常态。
西子美人是因带着三分病态,如今眼前的美人也是,梨花带雨更惹人怜。两人心有邪念,已不准备只是劫财了。
花铃见他们往自己走来,看看前后,已无退路,神情一凛,俯身拾起地上石头,她可以拼命,他们不行,那她还是有一线生机。
两人知道这花上刺儿不容易拔,过去时也小心了许多。快走到近处,就要抓她,忽然墙上跳下个绿衣姑娘,一脚就踹在一人胸口上,再一反手,狠狠一拳捶在另一人心口。
动作又快又狠,打的都是命门,痛得两人一时气短,差点没喘回来。一口气还吊着,那长腿姑娘人竟到了跟前,又一脚踢在腰间,那人当即翻白眼,痛死过去。
另一人见了,立刻爬起身要逃。一般逃走别人是不会追的,可那姑娘明显是个狠角色,几步上前踹来,差点没把他的腿踢断。
他痛得大哭,也不敢抬头看她,不过也看不见,纱笠都将她半个身体都遮住了,“姑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姑娘不出声,翘了翘手指让他滚蛋。
那人一见,连滚带爬跑了。
她拍拍两手,嗤笑一声,蝼蚁。她转身看向花铃,花铃也正往她看来。她眨眨眼,立刻抬步走了。
走了几步,身后却跟来脚步声。她顿了顿,回头一看,花铃就跟在背后。
她立即加快脚步,想要把她甩在背后。可花铃却跟得很紧,她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巷子,她还不停下。
她顿生恼怒,飞身跳上墙垣,就要跳进别人院落时,花铃的哭腔突然传来,十分压抑,似春风中的细雨,“盘子……”
她猛地一震,差点因为收势摔下去。在墙上僵了好一会,她才缓缓回身,低头看着在那抬头看自己的花铃。
哭得跟花猫似的,她认识的花铃,可是个乐观又爱笑的姑娘啊……
盘子怔了片刻,跳回地上,快步走到她面前,抱了她说道,“那就借个肩头给你好了。”
花铃顿时哭出了声,“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大哥就不会碰到山贼了。他本该年初就去衙门的,可是为了我……”
盘子听了心中也难受,难受的不是谁死得可惜,而是因为她的好友这样难过。她拍着花铃的背,说道,“哭吧,回到家就不要哭了,你二哥心里也不好受,你爹娘也是。”
花铃也知道,所以她在家极力不哭,甚至在沈来宝面前也忍着。只是看见“死而复生”的盘子,一瞬在想她的哥哥是不是也会在哪一日,如盘子这样出现。
盘子原本轻松的面色渐渐跟心一起沉落,她实在是见不得别人哭。
罢了,她心里稍微能舒服一些就好。
花铃并没有哭太久,她还没有忘记盘子的身份,她如今回明州,已经是在冒险了。沈来宝过年时就暗暗告诉过她朝廷监视的人已经离开,但谁知道是不是有遗漏的。
想到这,花铃才觉得自己疏忽了,一个激灵就将她推开。
盘子微顿,抿了抿唇角,“无情的小花。”
“你快走吧。”
盘子差点要骂她,看着她赤红的眼才明白过来,笑笑,“我哪里会让自己置身险境,那些人不在这。来来来,我再让你哭一会,反正衣服也是要换的了。”
花铃笑不出来,可心里的确是好受了些,“明州还是太危险了,你不应该回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连一句“盘子”都不敢多喊。
“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想不想。”盘子说道,“而且我也是跟着你哥哥回来的,不是为了你,你不要多想。”
——那为什么没有跟在她二哥身边,而是天降神兵似的帮她踹飞了劫匪?花铃没有揭穿她,她很想看看此时的盘子。戴着耳坠子,佩戴发饰的盘子,一定美极了。
可盘子既然还戴着纱笠,那肯定是还不那样安全,所以她也不敢掀开了看。
只是白驹过隙,终有一日她会看见的。或许还是在她进花家大门的时候,她相信会有那一日的。
花铃压着心中期盼,低声,“我回家了。”
盘子微微笑着,“回去吧。”
花铃抹干净了泪,又理了理衣裳,这才离开。走了不过五六步,忽然盘子又在后面喊她,“铃铃。”
她回头看去,看不清那纱笠下的面容,但声音却明朗清亮,“我暂时住在望月居,如果你想来,随时过来。”
暴丨露自己的地点就等于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花铃动容,却道,“你赶紧换个地方!”
“……”盘子撇嘴,好心当作驴肝肺,她就是不搬,就是不搬。
花铃默然片刻,才又开口道,“二嫂,我等你一起回家,回花家,希望那一日很快到来。”
盘子全身一震,差点被这一声“二嫂”震得她摸不着北。等她回过神来,花铃已经快走到巷子尾。她直直看着那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
二嫂啊……
这个喊法……她还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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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朗回家一日,花家的氛围就大不相同了。一个家总要有个主心骨,以前是花平生,如今是他。花续因这几年不常在家,他的去与不去,下人并没有太大感觉。
花朗忙碌了一日,因日夜兼程赶回来,本已疲乏,现在让下人将晚饭端去母亲房中,自己倒吃不下饭了,喝了一口汤就去了凉亭坐着。
路过的下人见了,过去问候。他又觉得不得安静心烦,但又不能立个牌子让下人不要吵。就去家门口的石阶坐着,吹着穿堂风,也觉凉快。
头上的灯笼摇曳,打得他的身影也随风而动。
他半休息半呆沉地坐着,暂时不去想等会要做什么。
在军营待过一阵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哪怕疲累,耳边刚有声响,也立刻察觉到了。他抬头看去,面前已递来一壶酒。他伸手接过,拍掉上面的封口,仰头灌了一口。
沈来宝坐在他一旁,也要喝,花朗一把拦住,“你沾酒即醉,不能喝,否则铃铃今晚还得照顾你。”
沈来宝笑意苦涩,“我第一次这么恨自己不会喝酒,哪怕能喝一口。”
“挺好的,不伤身。”花朗自己又喝了一大口,“我不在家的时候,管家说你常过来,辛苦了,妹夫。”
“叫我一声妹夫,那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花朗还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最后发现其实不用说。沈来宝既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好友。哪怕他没有娶他的妹妹,出了这样的事,也会跟现在一样帮忙。
“我入军营还不到半年,连你们成亲我都不能回来,这次上锋体恤,给了一个月的假。但是来回也要耗去二十多日,我回军营后,你帮我照顾好我爹娘,还有铃铃。”
沈来宝点头,“我会的,你安心回军营。我记得你去的神风营,名声响亮,可是也很危险。”
“是有那么一点危险,我去了几个月,就打了两场小仗。有一次校尉带错路,掉沟里差点死了。”
这个沈来宝没听他在信上说过,诧异,“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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