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明白了他的意思。
洛子谦并没有生病,只是旧疾隐患于身,上了年纪之后,便藏不住了。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都是难免,她的理智能够理解,内心却无法接受。
“不知可有什么方子能够治愈旧疾?”
“若是年轻时调理得当还能挽回五六分,如今却是晚了。”便是仙丹妙药,也是无用,太医无奈的摇摇头,道:“老夫人是内疾,身子里头虚弱的紧,虚不受补,大补之物都用不得,还是平日里多用些于身子有好处的药膳,没准能缓解一二。”
夏初忍不住露出了些失望的神色。
世人都知药膳好,可这东西寻常人家吃不起,富贵人家也不爱吃。且它见效极慢极缓,若是从几年前就开始用只怕还有些效果,如今……就似洛子谦自嘲的那般,她还能有几年好活?
太医看着她的脸色,也知晓自己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毕竟夏府的老夫人年纪都摆在那里,活到这个岁数,都能算得上高寿了!
瞧瞧这京中的官宦人家,又有多少能有这般四世同堂的场景?
不过作为大夫,他十分能够理解家属们的感情,进宫做太医之前,他也在自家的医馆给不少病患看过病,看过人间百态,有那不孝子孙的,自然也有孝顺的。
这位定国将军府的世子妃,倒是个纯孝之人。
“世子妃不必过于担忧,老夫人的身子养的不错,只要日后精心注意着,好生调养,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太医委婉的劝道:“平日里要静心养气,吃食方面也注意这些,切忌大鱼大肉荤腥油腻之类,清淡些最好,若是能吃些药膳,就更好了。”
“我明白了,多谢太医官,还请您留下几个药膳方子。”夏初道。
太医欣然同意,到了侧间留了几个方子与她,又特意将医嘱写了一份留用,这才结果彩云递上的诊费,告辞离去。
送走了太医,顾腾望着小妻子脸上浓郁的化不开的担忧,忍不住伸手拦住了她的肩头,将她轻轻的拉入怀中,轻轻的抱住,安抚般轻拍着她的背脊。
这种时候,他是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可是对于亲人来说却是再残忍不过的一件事情,他自己曾经经历过,所以尤其能够领会,自然就无法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种轻飘飘却半点作用都没有的安慰之词。
除了拥抱,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被那个温暖的怀抱拥住,夏初有一瞬间的怔忪。纵然他们已经是夫妻,已经有了那般亲密的关系,可对她来说,她还没有信任这个人到可以向他寻求安慰的地步。
成亲数日,不过还是最亲密的陌生人。
但这个怀抱抚慰了她,虽不能平息,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宁。他身上没有她曾经习惯的那种龙诞香,清清爽爽的半点杂味都没有,隔着布料却能察觉温暖。
让心头微微温热。
“我没事了。”半晌,她才想起要推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为自己一瞬间的怯弱与恐惧。连死亡都早已抛之度外的人,却在害怕分离,这让她有些臊得慌。
“倘若太医没有法子,咱们再找找民间的,不是听说百草堂有位神医?不如请他来看看……”这般羞涩温柔的模样令顾腾心中微微一动。
成亲数日,他说不上多么了解她,可是也能感觉得到,这个女子的性子有些淡漠。她的情绪甚少有起伏,也就是晚上的时候,他才会见到她不同于平时那羞涩的一面。她规规矩矩半点不敢逾越雷池的姿态,有些僵硬又有些别扭,仿佛极是生疏。
……夏初并没有在他面前可以掩饰她‘曾经经过人事’这个事实,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令顾腾觉得十分讶异。
他却不知,自打成为皇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帝不过是来她宫中做个样子罢了。
皇帝不能让她孕育子嗣,而她又是皇后,不能像其他嫔妃那样赐予避子汤,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不临幸于她。
想当年,她嫁给那人的时候是十九岁,而当时,他已经有了几个侧妃,在她这个正妃院子里过夜的时候本就不多。搬入皇宫之后,她更是从未同皇帝有过多少亲密的事儿!
他敬了她一辈子,对她心怀愧疚又如何?她并不稀罕,死前的心愿,不过是来世再不相见!
因此对于这档子事,夏初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直至嫁给了顾腾。
成亲当日,她便察觉了两个新婚之夜的不同,虽然那人与顾腾都算得上经验丰富,不是生手了,但一个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另一个却能兼顾她的想法……孰优孰劣,高下立现。
破瓜之痛难免,但丈夫在不在乎自己的心意,她却一瞬间分辨了出来。
那个时候,她待顾腾的心,便有些不同了。
“神医家里已请过了,你也不必太过费心。”她微微浅笑,想要告诉他自己无事,却不知愁绪的眼底早已叫这人看尽了。“夫君不用替我担心,我都明白的。”
“傻话,你是我娘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呢?”顾腾伸出手,撩开垂在她两鬓的一缕发丝,许是方才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发,因此有些松散了:“一会儿祖母只怕就要醒了,你不如重新梳妆一番,也不要叫她老人家瞧出来了。”
“好。”夏初点了点头。
顾腾喊了桃儿来屋里头替她梳妆,他自己就站在一旁看着,一边打量着夏初曾经的闺房。
新宅这边,夏初住的年头并不很长,但屋子里的装扮都是按着她素来喜欢的样式,便是她出嫁之后也没有多大改变。
这屋子十分的简洁干净,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除了那梳妆镜与拔步床,还能显出几分女气,瞧着倒不像是个女儿家的闺房。
不过屋里的摆设都很精细,虽不是什么贵重的,却也并不简陋。
只打量了几眼,顾腾便心中有数了,夏初在夏老夫人这里,必然是个受宠的主。
此前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夏初毕竟是庶子的女儿,夏老夫人又能对她有几分真心呢?老人家心软,喜欢小孩子在跟前热闹,但要说教养她,却未必了。不过眼下瞧着,夏老夫人却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单看那汝窑的花瓶,南窟的精细摆件,便是价值不菲。而进来时,夏初和她身边的婢女,面上可没有半分的诧异,用具什么的信手拈来,可见都是素日里用惯的。
夏老夫人是真心待她好。
一个人的真心换真心,自然是百分之百的珍贵,他也就可以理解,为何夏初这样在意夏老夫人了。这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他心里晓得夏老夫人同夏初定然都与他一般是有‘奇遇’之人,但她们之间曾经是个什么关系,他很是好奇。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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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顾腾所言,洛子谦很快就醒了过来。
太医来的时候,夏初怕她惊醒过来不乐意,便特意着人点了安神香,否则以她的浅眠,只怕早就在有人进屋子的时候便醒了,又如何连把完脉都不知呢?
等太医走了没多久,夏初便命人熄了那香。
安神香对身子并没有什么坏处,只是这青天白日的,睡多了晚上容易走困,洛子谦本就精神不好,夜里再昼寝难安,对她身子无益。
夏初送了顾腾出了院门,这才走进洛子谦的房里,见她精神奕奕的坐着,正与婢女下棋打发时间,不由便笑了起来:“祖母倒是好闲情。”
“今儿睡的不错,精神自然就好了。”夏初让人点香和收拾都做的十分的隐蔽,洛子谦并没有发觉。她想瞒着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不是她想让对方知道,根本就不会有半分察觉,这点自信,夏初还是有的。
她闻言笑道:“祖母今儿是睡的有些久了,小心晚上走了困。”
“怎么会,也不过大半个时辰。只多睡了一刻钟,我最近觉多,无碍的。”洛子谦笑盈盈的道:“今儿用过晚膳,你们小两口再回老宅吧!就当是陪陪你祖父和老婆子我。”
“便是祖母不说,我也是要留下来的。”夏初凑过去,故作委屈的道:“莫非真的是嫁出去的孙女泼出去的水么?祖母竟是一顿好饭菜都不舍得给我吃了。”
“我何曾这么说了?你这丫头就是多心。”洛子谦白了她一眼,又笑道:“都嫁了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跟我撒娇,你当还是几岁大的小丫头呢?”
这充满暗示性的话语,叫夏初忍不住脸颊微红。
还不曾跟洛子谦相认那会儿,她可是很认真很努力的装成一个小孩子,不说撒娇卖萌抱大腿,但也是尽量的装成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和口吻,有时候便是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受不了,却还是不得不如此……毕竟,她可不敢让人发现,她是个带着前世记忆投胎的。
但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不管她伪装的多么好,终究还是破绽百出。
不过是因为是家人,包容性高了很多,也没有人会去怀疑,这才没有被人发现而已。
但是洛子谦不同,她只怕一早就起了疑心了。
毕竟自己就是如此,难保有第二个呢?只是洛子谦也没有料到,夏初会是皇后罢了,还是几次三番的确认,直至她体内有一丝内力流转,她方才确信。
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接下来这个世界的发展,实在有些出乎她们的意料之外。
旁人之事,暂且不提。
对于夏初来说,幼时那段日子,简直就是她的黑历史。这辈子她方才活了十几年,便已经不想再回头去看那惨不忍睹、令人不忍直视的幼年了。而且她还不是真正的孩子,长大之后就会不记得小时候干的那些蠢事,偏生她全都记得,而且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想忘都忘不了!
洛子谦这个时候提起她小时候,自然就是打趣了!
夏初略囧,无奈的道:“祖母又提起这个,那时候我……我不是还小嘛,不懂事呢!”想了想,又一副理直气壮又无赖的模样道:“再说了,孙女跟祖母撒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是是是,”洛子谦忍不住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就你歪理多。”
夏初嘻嘻一笑。
按说,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夏初的人,就属洛子谦莫属。若是平日里,她大概早就能察觉夏初的不对劲了,只是她如今精神短,竟是什么都没多想,只当她刚刚出嫁,在顾家呆的不惯,这才有些小女儿情态。
当晚,夏初果然与顾腾在大房陪着夏老爷子和洛子谦用过了晚膳,才坐上马车回二房。
“祖母的状况,你同祖父和大伯父说了没有?”上了马车,夏初抬头看了顾腾一眼,便小声问道。
这是他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要让洛子谦吃药膳,总得有家人配合。他们自然不会直说是为了她的身体,而是寻个借口全家人一道吃。
“自是说了,你还不放心我么?”顾腾一笑,又忽的想起夏老爷子当时的情状,心里竟有些古怪的羡慕起来,忍不住说道:“你祖母和祖父,感情真好。”
“少年夫妻,一路相伴,自是好的。”夏初笑道。
只是那少年夫妻……却并不是洛子谦。但她与夏老爷子之间的情谊,却也的确是深厚无比,便是前世那人,只怕都不及。
不……应该说,洛子谦就从未真正在意过前世的那人。
皇帝又如何?得不到的心,始终是得不到的。
“你我也会如此吧?”顾腾却是心中一动,笑着问道。
夏初微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君若不弃,妾自当如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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