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微怔之后,便退开了去。
“母亲?”夏初差异的扭头看向她,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
郑氏心里一酸,她总觉得夏初和她不亲,可自己对她,又何尝不是疏忽良多。
从前总是觉得,这孩子仿佛天性里有一种惫懒,对谁都淡淡的,也就待她祖母亲近些。她心里本就不爱她疏淡冷漠的性情,见着她亲近洛子谦,心里头更是不是滋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让她总是在无意中忽视夏初——既然你不跟我好,那我也不跟你好了。
小孩子似的闹脾气,却渐渐成了习惯。
也是因为夏初根本不必她操心,小时候还在身边的时候,她就很少吵闹。郑氏还要顾着两个正是调皮捣蛋年纪的儿子,下意识的就会忽略她。等儿子们都大了,很少再让她这个当娘的操心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结果这一忽视,回过神来,她竟已经这般大了。
“我来吧,你长这么大,我还没替你梳过头。”郑氏按了按她的肩膀,微笑着道。
夏初点点头,坐正身子。
“初儿也长成大姑娘了。”郑氏抚摸着她一头如瀑般的黑发,恍然想起了她小时候那一头略有些枯黄的发,刚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说这孩子不好养活,夫君因怕孩子早夭让她伤心,极少让她看着孩子,倒是自己常常抱着她玩耍。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孩子同她父亲的感情也就格外好一些。“你小时候的样子我如今都还记得分明,那么小小一点的人儿,老是不长个,总比旁人看着更小些,真是叫人心疼。”
“叫爹娘总为我费心,是女儿不孝。”夏初闻言,低声回道。
“傻丫头,做爹娘的,哪有不替孩子操心的道理?便是你两个哥哥,如今都成了婚,我还不是惦着他们两个……长得再大,也是我的孩子。”郑氏失笑,望着铜镜里女儿模糊的面庞,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你都要嫁人了。”
“母亲!”
“叫娘!”郑氏轻拍了她一下,嗔怪道:“在外头叫母亲也就罢了,怎么私底下还这样?听着怪疏远的。”
夏初沉默了一瞬,低声喊道:“娘。”
仔细想起来,她还真是很少对着郑氏喊娘亲的。以前是觉得郑氏比自己上辈子过世时的年纪还要小,有些叫不出口,后来却是习惯了,便很少再刻意纠正过来。
况且上辈子,自打她出嫁之后,也很少这么称呼上辈子的母亲了,一时改不过来也是有的。
“嗯,你大伯写信到江阴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并不是很看好这门婚事,他们家的门第太高,咱们家……有些高攀不起,便是日后你受了什么委屈,你两个哥哥也不知能不能给你撑腰。”郑氏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梳着头,口中却说起了夏初和顾腾的这桩婚事,叹了口气:“其实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总归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再不可能退亲的……顾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娘也不清楚,你祖母说,她是极喜欢你的。只是这做儿媳妇跟做闺女可不一样,你日后多孝顺她一些,她总会待你好的。”
莫非……夏庆和郑氏还想过拒绝这门婚事么?
夏初有些惊讶,毕竟这样的婚事,于夏家二房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顾腾再如何,也是勋贵定国将军府的世子,日后的位高权重可见一般,有这么一位妹婿提携,她两个哥哥日后的仕途也能走的轻松一些。
而他们却只是担心怕她会受委屈,便想要推去这门婚事。
扪心自问,她也不曾为二房做过什么,待夏庆也罢郑氏也好,都有些疏离。这并不是郑氏一位的本性,而是因为她得身体里,装着一个太过成熟的灵魂。
皇后的人生看似尊贵,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底下的一切,然而却没有人问过她一声,她是不是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愿意享尽尊荣,内心却一片枯败。
彼时,她自觉已经没有了去爱人的能力,心中有太多的防备和猜疑,让她即便是对自己的生生父母,都无法全心全意的信任。
这是人的阅历带来的必然影响,无可避免,也无法改变。
她想说些什么来宽郑氏的心,但竟找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毕竟未来充满了太多的变数,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比上辈子过的更好——这就是真正的少女和她这样的伪少女最大的区别,同龄的女孩子,总是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与各种美好的预想,而她,却会考虑的更多,还总是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静默了半晌,她也只是道:“顾夫人她很好,您放心吧!”
怎么能放心,到底不是她得女儿,对方又如何能够待她视若己出……可这话,郑氏却无法说出口,因为她待夏初,并不似对夏瑜那般经心。
竟是连对她理智气壮的说一句,‘婆婆总不会对你比娘亲还好’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郑氏眼底闪过一丝懊恼,放下了手里的梳子,想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一日了,咱们早些休息吧!”
“好。”夏初伸手拢了拢耳边的两缕发丝,起身挽住郑氏的胳膊,道:“母亲不如也坐下,让女儿替你梳一梳头可好?”
郑氏先是一怔,而后点点头:“好。”
便含笑在她身前坐下,夏初拿起桌上的犀角梳,用干净的绒布擦了擦,才一下下的替她梳起头来,下手轻重适宜,就仿佛是做过无数次那般熟练。
梳了一会,夏初放下梳子,纤细的手指按在她得头皮上,轻轻的按摩起来,舒坦的郑氏差些闭上眼就直接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郑氏迷迷糊糊的察觉有人摇了摇她,轻声喊道:“母亲,母亲?”
“怎么了?”郑氏醒过神来,还有些困倦,仰头对上夏初含笑看下来的眸子,顿时一震:“我这是睡着了?真是,初儿你手艺真好,娘还是第一次这样失态。”
夏初无声的一笑,道:“娘若是困了,咱们就歇息吧!”
“好!”郑氏原本还想跟她说说话的,这会子脑袋却是模糊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胡乱点了点头,便在夏初和彩云的搀扶下躺到了床榻上。
夏初挥手让彩云退下,亲自替她脱了外裳鞋子,看她本能的躺到了里见,便伸手替她盖上被子,轻声道:“娘,你先睡,我去洗漱了,就回来陪你。”
郑氏一沾上枕头就合上了眼,听得耳边低语,连眼睛都睁不开,下意识回道:“嗯,好。”
待夏初梳洗完毕再回来看时,郑氏已经酣然入梦。
她忍不住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也不用人服侍,自己脱了衣裳便钻进了被子里,挨着郑氏躺下,或许是身旁多了一个人的缘故,一时竟有些睡不着,睁眼看着屋里留着的那一点幽暗的烛火。
又要嫁人了吗?
上一世,她出身世家贵女,从小就知道,自己日后的婚姻必然是高门大户,即便是嫁给皇子,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足够优秀,也努力的让自己配得上身份,琴棋书画才艺满点,是京中出了名的‘四全姑娘’,被皇帝钦点做了皇家的儿媳妇。
她以为足够完美就能够配得上皇后的身份,年轻气盛时不肯输人一星半点,自矜又骄傲。
直到后来,她方才明白,再完美的人,也敌不过人生无常。
而如今,她是否又会重蹈覆辙?
**
夏初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醒来的时候,天也才蒙蒙亮而已。
外头还暗着,身旁的郑氏睡的正香,轻微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竟也有种岁月静好般的错觉。
因为担心会惊醒郑氏,她并没有起身,而是阖上眼静静的躺着。
外头守夜的彩云已经醒来,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听到屋里头的动静——夏初的生物钟一向准时,她身旁的丫鬟也习惯了她早起的时辰,这会子外头已经渐渐有走动的声音了。
“彩云姐姐。”桃儿端着铜盆走进来,见彩云还在外间,愣了愣,忙将铜盆放到桌上,凑过去小声问道:“姑娘还没醒来吗?”这倒是个稀奇事儿。
“昨儿夫人同姑娘一道睡的,许是还在安寝,咱们先等等吧!”彩云也低声回道:“我在这守着,你到外头去说一声,叫小丫鬟们洒扫的时候动作都轻省些,以免吵到了夫人。”
她只说夫人,却不曾提到夏初,可见心里也是极为肯定她这时候必是醒着的。
桃儿应了声,忙轻手轻脚的到外头传话。
屋里夏初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对彩云极是满意,毕竟是洛子谦身旁得力的大丫鬟,果然有几分灵透。
她又合眼歇了会儿,眼看到了她早起锻炼的时辰,见郑氏还没有转醒的意思,便轻手轻脚的起了床,披了件外裳便走到了外头。
“姑娘怎么这样就出来了?早晨凉,您小心受了风。”彩云见了,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捡了一件披风给她系上了,关切的说道。
“无妨,我身子好的很,小声些,母亲还在睡。”夏初摇摇头,并没有拒绝她得关心,而是道:“你去祖母屋里看看,那边还有没有我平时穿得衣裳,取一套回来。”
衣箱还在屋子里,开箱子拿衣裳动静太大,吵醒郑氏就不美了。索性她先前一直住在洛子谦那边,应该还有多余的衣裳可以替换。
彩云应了声是,便差了个腿脚利落的小丫鬟去取。
小丫鬟没一会便回来了,彩云和桃儿服侍她换上了衣裳,便跟着她去外头锻炼去了。
夏初早就不扎马步了,如今马步对她已经没什么作用,随随便便就是一个多时辰,连汗都不会滴下来。武师傅离开的时候,教了她一套女子用得拳法,不论养身还是炼体都是极好的,洛子谦看过了也说不错,她便一直练着。
在院子里打了两套拳,等到浑身都冒热气的时候,这才收功,带着丫鬟慢慢的走回屋里。
郑氏这时才起来。
她已经穿戴好,倚着门边看夏初进门,见她穿的单薄,还有些惊讶,皱起眉头道:“这都什么天气了,你怎么还穿的这样少。丫鬟们都是怎么伺候的?就这么纵着你们主子,这万一要是病了怎么可好?”
“母亲安心,我身子很好,素日都是这么穿的,并不怕冷呢!”夏初连忙上前安抚,岔开话题道:“母亲今儿可要同我一道用早膳?也不知小鱼儿醒了没,喊了她来一块儿用可好?”
“你妹妹该是醒了,让人叫她来就是。”郑氏一听问起夏瑜,果然就没有再揪着衣服的事情不放了,顿时含笑道:“我们母女三个也很少同桌吃饭,今儿就在你这屋里蹭一顿。”
“自己家里,怎么叫蹭呢?”夏初莞尔。
她们并不是没有一起同桌吃过饭,只是没有三个人单独一桌吃饭而已。平日里各房也分开,各自吃各自的,只是夏初通常都去老夫人屋里陪洛子谦用饭,是以这才没什么机会。
今儿郑氏既然在她屋里,她自然也不可能抛开郑氏跑去陪洛子谦用膳,那头她已经让人去传话了,是以不必早早赶过去。
郑氏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忙忙的喊了人去把夏瑜喊了来。
夏瑜一来,就直奔夏初而去!
“三姐!”她一把抱住了夏初的腰间,扑在她怀里腻了好一会,才看向郑氏:“娘真坏,跟姐姐一道睡也不叫我!”
……她怎么就坏了?
母女两个说点儿私房话,再加个小不点算怎么回事呢?
郑氏无语的看着自家小女儿那满脸的委屈,不由有些头疼起来。
她是不是有点把她宠得太过了些?
“小鱼儿莫要胡说,母亲昨儿是累了,这才歇在了我屋里,你是不是该替姐姐向母亲道一声辛苦了?”
夏瑜看看夏初,又瞧瞧郑氏,这才点点头,释然的道:“原来是这样,母亲辛苦了!”
……这谁家的熊孩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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