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谦面色若有所思。
顾嬷嬷一向明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是对吴家的女儿选秀一事心有芥蒂。
夏家是不愿跟皇族沾亲带故的。
若吴卿芸真的选了皇妃,哪怕只是个侧妃,夏家再怎样撇亲,也是与皇子家眷的娘家有亲的人家,理所当然是站在某位皇子一边的。
这绝不是夏家人想看到的局面。
尤其,夏氏子不沾皇族,本就是洛子谦提出来,夏老爷子才同意的。
“老夫人,”顾嬷嬷欲言又止的唤了一声,见洛子谦抬眼看过来,似并无不悦,方才有些忐忑的道:“不如让大爷运作一番……”叫那吴家的大小姐落选就是。
“不必,”洛子谦摇头,真要这么做,就显得有些太过刻意了,让皇帝看在眼里,岂不像是夏家不满皇子?自己的儿子再不好,也容不得旁人轻蔑,何况那个人是皇帝。“她若能选的上,便让她去就是,又何苦去做这个恶人。”
吴家想得倒是极美,可也不看看吴卿芸的资质到底如何。她年轻时因着夏老爷子也曾入宫过几次,见过如今那位皇后娘娘,她可不是什么糊涂人。
给皇子选妃,一看家世,二看性格。吴卿芸有什么呢?纵然她有些古怪,不比以往那般轻狂自傲,可她有些心思太过阴暗,虽掩饰的很好,但宫里头从来不乏人精。
尤其她两次想要算计夏雪落空,面上的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内心的浮躁几乎难以遮掩。
“可是万一……”万一选上了呢?
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顾嬷嬷可不敢说宫里头的闲话,她自为奴婢,生来便低人一等,皇宫是何等地方,绝不是她一个奴婢敢于嚼舌的。
“那又与我夏家何干?”洛子谦摆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圣上意图明显,她没有机会的。”这次的选秀固然有为皇子挑选后台的意思在其中,但当今也不会容忍旁人觊觎自己的权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再怎么利弊权衡,都轮不到吴卿芸。
说罢,洛子谦的眸中闪过一丝讽刺,帝王心术,她不懂,可是她却是见过的。
那个男人为了他的江山社稷稳固,是可以辜负结发妻子,可以放弃嫡子,将她们这些高门贵女都视若棋子,反倒出身不高的更能得到他的宠爱。
前世的她就无法像夏初那般淡然视之,她心中是有怨恨的。既然如此,为何要她进宫,她明明可以嫁个不敢负她的男人为妻,一辈子都能活得恣意,却是那个男人一道圣旨,从此将她拘束在了那深宫后院之中。
如果没有夏初,她想,她会更讨厌那个宫廷。
有时候她以为自己和夏初是‘相依为命’的,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她依赖她。皇后娘娘身上的从容和淡定像一根定海神针,镇住了她心里的波涛汹涌。
她不想认命,也不想让自己变成那样尖酸刻薄的女子,纵然将满心的愤懑压制住了,无处宣泄却让她格外的难抑。
顾嬷嬷点头应是。
主子一向是有远见的,她这些年一路瞧下来,就算一开始不解,但后来发生的事,一桩桩都令她叹为观止。作为一个女子,主子其实不输任何男子,便是故去的老太爷,又何止因为这个儿媳妇得了一点点好处?
夏家能有如今这般家业,谁又知道,其实都是老夫人的功劳呢?
如今老夫人在家里说一不二,便是老爷子也不会拂逆她的心意,事事顺着她,一是待她情深意重不假,二则,也是因为老夫人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步!
也就是这几年,少爷们都大了,老夫人这才宽松了些,又有懂事的三小姐养在膝下,能逗她开怀——顾嬷嬷原先也怀疑过老夫人养三小姐的用意,然而后来她却渐渐发现,在三小姐面前的老夫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那般轻松自在,没有遮掩的模样,是因为对三小姐格外的信任吧?
“嫣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都老啦!”洛子谦只消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个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顾嬷嬷的想法。虽然她不是与自己从小培养出来的情谊,但作为丫鬟,她跟着自己从一开始的受气到后来,从未抱怨过一句,也不曾因为得势而张狂过,她一直对她都很满意,暗暗一思忖,便问道:“你的曾孙也年纪不小了吧?”
“回老夫人的话,大的那个已经六岁了,还有个小的,年方四岁。”顾嬷嬷恭敬的答道。
洛子谦微怔,不由感叹道:“日子过得可真快!”
想当年她初来时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顾嫣红喜极而泣的恭喜声,说她有了身孕,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日子有了盼头。便是从这话里便可得知,当年她这个做媳妇的,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初来时吓了个半死,借尸还魂这种事,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能不怕?懵懵懂懂过了好一段日子,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她才隐约有了点当娘的自觉。洛子谦从未怀过身孕,对这种感觉很是新奇,恰好刘氏也是初次有孕,她的表现并未露出破绽。
那时她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当中,直至坐满月子后不久,夏晖要搬回来与她通房而卧时,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是有丈夫的……
那时的自己,也真是蠢的够呛了。
两个人相处,而且对她而言还是同一个陌生的男人相处,还要同房睡在一张床上,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便寻了借口让他住了两个月的书房,等到连婆母都开始过问的时候,才不得已接受了这个现实。
多少年的磨合,才能有如今的相濡以沫?
以她的倔强脾气,让她去做小伏低迎合一个臭男人,是万万不肯的。若非是见着他对原主尚有几分情谊,她没准儿会顺了婆婆的意思,自请下堂而去!
但终究并未走到那一步。
婆婆逼着夏晖纳妾,用孝道压着他与两个妾氏合房的时候,她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直到那时,她方才明白,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正妻是会心甘情愿看到丈夫纳妾纳通房的,哪怕她从小受的都是三妻四妾的教育,哪怕……那个人是皇后。
夏初的泰然,一开始是处在那个位置上的不得已,而后来,则是冷了心,便不在意了。
好在,尉氏老实,沈氏又是个身子不中用的。
可怜尉氏去得早,留下了夏庆。
“老夫人?”顾嬷嬷的声音传入耳中,洛子谦猛然回过神来,见她一脸关切:“可是累了,不如回屋歇一歇吧?”
人老了老了,就总爱想起旧事,她摇摇头,道:“无事,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事罢了。”
什么事?顾嬷嬷有心想问一问,但看她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便没有张口。
岁月无情,人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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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的秀女们陆陆续续的回了家,直至最后一批被送出宫,也不过是五六人。
而到了年纪的皇子,也就是这个数罢了。
各家自然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家的姑娘是被选上了,却不知是配的哪一位皇子。
既然选上了,自然是希望挑个能有实权,外祖家背景足够厚实的。其中有两位宫女子所出的皇子,纵然皇族身份无可挑剔,但真成了自家女婿,却也为难。
只不过,皇帝却也不会将自己的儿子摆出来任君挑选罢了,他们也只能认命。
吴卿芸是头一批回家的,碰到这样的结果,吴家虽然不曾抱怨,但她也感觉得到,祖母和父亲对自己的失望,母亲到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
她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已经很努力表现了,可是娘娘仿佛根本看不到她!她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再那几位家中父亲兄长品级高的女子身上打转,轮到她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皇宫那种地方,便是她心中再有谋算,对着这些宫妃也没办法展露出来!
结果只能是失望而回!
圣旨一道道颁布下来,几位皇子妃的人选尘埃落定,京城因选秀之事而掀起的热潮,终于跟着秋日的艳阳一道褪去了。
七夕那一日,夏府这边却没有过好这个节,先是传来了夏修在江阴那边成亲的消息,夏老爷子不高兴了一整天,再来就是夏雪前一天晚上发动,大房吴氏那边连收拾都来不及,慌慌张张的就跟着柳家来报信的人去了,还是一道早的时候洛子谦得知了消息,让人送了东西过去。
等到中午的时候,就听闻日头正高的时候,夏雪平安产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姐儿。
因是乞巧节生的,人人都说是织女下凡的巧姐儿,便取了个巧姐儿的乳名。
当日就听夏挽秋再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巧姐儿’什么‘王熙凤’‘红楼贾宝玉’的,听着俱是人名,却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虽说只是个姑娘,柳府那边却很是高兴,满月做的极大。夏初和夏挽秋也跟着吴氏小吴氏和梅氏一同去参加了,夏初还带上了爹娘从江阴让人送回来的贺礼。夏雪可是他们的侄女儿,这样的大喜事,他们当然是要随礼的。
夏日里做月子最是难熬,夏雪热的一头汗,屋里头却也不敢放冰盆子,生怕月子坐不好坏了身子。所幸她这一胎生的十分顺畅,身子骨不错,人也很有精神,还胖了些,看起来倒比从前还显得贵气些。
当日夏雪的屋子里吴卿芸也来了,她随周氏来观礼,面上笑着,目光却淬了毒一般。
这等刻骨的恨意,令人心惊。
只不过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没在她身上,就连夏挽秋,也没注意到。想来也无人会想到,她竟然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露出这般神色。
夏初若非对人的目光敏感,大抵也不会注意到。
她并未对夏雪提起此事,没有证据的事情,说了反倒是挑拨离间。夏雪因为虽然信任洛子谦的缘故,对吴卿芸略有防备,但她毕竟不曾真的见到过,始终半信半疑。
巧姐儿生的极好,占了父母亲的优势,才几个月大就已见眉目精巧细致,长大了必然是个标志的小人儿。
这一年重阳又过,夏初不曾随舅父登高望远,而是留在了自家院中赏菊。
大片金黄色的菊花开的灿烂,让她想起了曾经与她一起登高远望过的那个人。
纵然年华消逝,有些记忆,却始终如新。
还记得当年新嫁,她也是一样的含羞带怯。那人生得高大俊朗,真真如芝兰玉树一般,若说未曾动心,不过是欺骗自己。
新婚燕尔,他也曾为她描眉作画,为她语带衷肠。
可惜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疑如梦。
“三姐姐。”清脆的童音打乱她纷扰的思绪,面上的怅然褪去,扭头就看见那粉雕玉琢的男孩欢喜的跑向自己,远远的,还立着身着玄衣的少年郎。
他望着他们,看不清眉眼,她淡淡扫过,黛眉微扬起。
他们怎么来了?
“彧哥儿,”夏初伸手牵过了他,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怎么跑的这样急?”
宋彧不曾回答,只是好奇的望着她问道:“三姐姐,你在看什么?”
为何……看的那么专注又沉默。
他还年幼,还不知道世上有一种情绪,叫做伤怀。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而已。”她笑着说,眉眼弯弯的,带着喜爱:“你怎么来了?”
时年他也不过九岁,半大的孩童还有任性的权利,虽然表哥劝他不要过来,他却还是来了。
只是因为想见她。
不要以为他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那么多女孩子他只喜欢夏家的三姐姐,她不像别的女孩那么吵闹羞涩,神情总是很温柔安宁,那目光令他欢喜。
小小的男孩某一天做了一个噩梦醒来,骇得他嚎啕大哭。梦里没有他的三姐姐,那个声音很很好听也很温暖的女孩子,仿佛有一种可以抚慰人心的力量。
因为喜欢,便容易记住,即便隔了许久,只是远远的望见,他也依然能一眼瞧出她来。
只有她不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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