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下后街的事不提,单说罗老爷回府,听得老管家说起那个老神棍早就走了,不由跺脚道:“早说嘛!倒叫爷跟做贼似的,从后门溜进来。”
文伯又笑道:“说起来,家里有件天大的喜事,老奴还没恭喜老爷呢。”
“哦?”罗老爷扬起眉,“这么说,老六被断了男胎?”
“不仅如此,可巧四姨娘也被诊出有了喜,虽说老神仙断的是女胎,却也是一件双喜临门的好事。老太太高兴,一早就吩咐了酒席,说是等老爷回来,要一起乐呵乐呵呢。”
罗老爷听了不禁也一阵喜笑颜开。他原本并不怎么看中子嗣,可架不住淮南郡王整天带着个小世子在他眼前显摆。且那小世子今年才刚刚六岁,正是童言稚语最为可爱的时候,因此他看着便有些眼红,也想着能有这么个陪自己玩耍的儿子。
于是,他也不回房换衣裳,直接就奔着萱怡堂而去。
一进门,就只见他的一妻五妾竟然全都在。
“哟,今儿人齐整嘛。”他笑道。
“可不是嘛,”老太太笑道,“家里也有阵子没什么可乐呵的事了,今儿趁着机会大家聚聚,也是个意思。”又问,“你这一身箭袖短打的,是去哪儿了?”
“跟郡王爷出城打猎了。”罗老爷一边应着,一边扭头吩咐:“去,把我打的山鸡收拾出来,炖几只给老太太尝尝鲜。”
老太太也在那边吩咐,“还不赶紧给你们老爷拿衣裳来换?”
那边,二姨娘早笑道:“还用得着老太太操心?我们太太早就吩咐下了。”说着,讨好地望着大太太笑。
只是,大太太人虽坐在那里,思绪却仍在她的绣房里,听着有人提及自己,也只是随意抬头看了一眼二姨娘,便又低下头去。
三姨娘远远站在窗下看着这一幕,不禁觉得有趣,便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来。
上头,老太太早就对大太太不抱指望了,故而只装作没看到这一幕。只是,见二姨娘竟主动维护太太,她不觉就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很有识人之明。便又扭头问罗老爷。
“就只你跟郡王爷两个?”
“岂止,一大帮子人呢。”罗老爷笑道,“郡王爷还把小世子也带着了。”
“哦?我怎么记得,那小世子只比我们大姑娘小了个月份而已,怎么,这就能骑马打猎了?”
“也只是个意思罢了。”罗老爷笑道,“倒是能骑个小马,打猎是谈不上。那个周明远啊,只是找个由头领着孩子出来玩罢了。”
虽这么说,罗老爷心下还是一阵悠然神往,心想,赶明儿他也可以带着儿子出去,教儿子骑马打猎等事了。
因说到孩子,老太太就想起了白天黄妈妈的话来,扭头对太太说道:“这老六和老四肚子里的,也该准备准备了。如今我也老了,精力也不济,这些事你就管上吧。”
太太听了不禁一阵皱眉,站起身回道:“媳妇没当过家,不会。”
这么被儿媳妇硬生生顶回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太太不高兴地敛了笑容,沉着脸道:“谁又是生来就会的?不会就学嘛。”
大太太只低头不语,给老太太来了个“打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
老太太心头的火顿时就旺了,怒道:“你既不能,你后面不是还有几个姨娘吗?每个人帮一把手,还不能架起你来?”
老太太这句话一出口,满屋子的声音顿时便是一静。
只是,仅眨眼的功夫,各人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着各自先前在做的事了。
太太左右看了看,知道此事已避无可避,只得叹了口气,应道:“母亲既如此说,媳妇听命就是。”
“这才是嘛。”老太太立刻变回和蔼的模样,“你们年纪轻轻的就想着躲懒,让我这老太婆可怎么办啊。”
“那还不是因为这个家有您老撑着,我们才大树底下好乘凉嘛。”二姨娘忙上前凑趣笑道。
于是众人也跟着一阵凑趣捧场。
一旁三姨娘斜眼看着众人,唇边不禁挂上一丝冷笑。
此时,有人拿来了罗老爷的衣裳。那二姨娘正在老太太跟前说笑着,见状忙反身想要上前,却不想被五姨娘抢了个先手。
五姨娘抢着接过衣裳,先是冲着罗老爷飞了个媚眼儿,然后才伸手去替他宽衣解带,更换衣裳。
那罗老爷在女色上不如对打猎那么上心,可跟前有个美人儿冲着自己搔首弄姿,总也能代表着自个儿的男子气概,不由就弯腰凑到五姨娘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五姨娘抬眼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低垂下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只两只白玉雕就的耳廓渐渐地红了。
罗老爷看了心下不禁一动,便悄悄抬手在五姨娘的腰上拧了一把,低声道:“今晚等我。”
五姨娘又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微不可辩地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番小动作,自以为瞒过了众人,其实却是谁也没瞒得过——包括老太太。
老太太最恨的就是这种会卖弄风情的小妾,当下便冷着声音道:“老五,你干什么呢?给你们爷换件衣裳都这么磨磨蹭蹭的,是不会换还是怎么?!”
一句话说得五姨娘脸色“刷”地一下就红了,忙从罗老爷身上缩回手,可怜兮兮地退到一边。
她的这番娇态又引来罗老爷的一阵怜香惜玉。可看看母亲大人那透着冷气的脸,罗老爷也不愿意为了个小妾惹老太太不快,便哈哈笑道:“我才刚打趣了她几句,她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这五姨娘马氏出身小吏之家,父亲是淮南郡王府里的一个小小书记官。因她自持美貌,总觉得自己是堪配王侯的,却偏偏那郡王府里门第森严,王妃又是一等一的人才,竟叫她无处下手。又瞧着郡王府常来常往的罗老爷是个伯爷,还是个个性不拘的,因此这么一来二去,便被她勾上了手。这等风流事在郡王爷那里自是不理论,那郡王妃本就只恨找不着理由把她打发出门,知道此事后更是忙不叠地将她打包送来了伯爵府。
失了颜面的常老夫人虽说恨儿子不检点,可最恨的,还是这个勾带坏儿子的贱人。因此,打五姨娘进门起,她就没得过老太太一个好脸色。
“哼!”老太太冲着五姨娘冷哼一声,瞟了儿子一眼,想要再讲几句重话,到底不想冲了今儿的喜事,只得忍了下来。又对罗老爷说道:“旁的日子随你怎样,今儿你得歇在老六那里,今儿可是她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扫了大家的兴!”
却是又忘了隐形人般的四姨娘了。
那边厢,六姨娘听了这话自是喜不自胜,五姨娘的脸色则变得一片苍白。二姨娘看看老太太,又趁人不备和黄妈妈交换了一个眼色。三姨娘一边微笑着一边看着这众生百态,只觉得今儿晚上的时光过得甚是韵味悠长。
三姨娘自以为自己是个看戏的,却不想她的神情全都落进了老太太的眼里。老太太不禁就沉了脸,道:“如今这府里的规矩是愈发的散漫了。我原想着姐儿们年纪又小,养在姨娘们跟前也没什么,且我们又不是在京里。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赶明儿等老四老六这一胎都落了地,一个个全都给我挪出来,归到太太名下养着!”又盯着三姨娘道:“从明儿起,叫几个大的姑娘都跟着老三读书识字去!
这三姨娘韦氏和五姨娘不同,她出身书香门第,其父生前还是个闻名江南的才子。若不是家中连遭大难,有着仪州才女之名的她怎么也不会落于平阳伯这么一个纨绔之手。
三姨娘自负清高,向来不参与府里的事。听着老太太的话,她不禁一阵诧异,忙起身禀道:“这怕是不妥吧?姑娘们都还小呢……”
“有什么不妥的?!”老太太猛地一眯眼,“小五才三岁就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了,其他几个姑娘难道比她还小?!”又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给五姐儿开蒙的事儿!”
那三姨娘顿时不吱声儿了。
五姨娘回了房,甩开丫环的手就往床上一扑,失声痛哭起来。
这府里的话向来传得极快,五姨娘从府外带进来的奶娘钱氏忙上前抚着她的背,叹道:“姨娘这又是何苦。当时若是能听我一分劝,今儿也不会被人低贱至此。”
五姨娘狠狠地拍开奶娘的手,哭骂道:“死老太婆,自个儿管不住男人的心,吃了别人的亏,倒在我这里找补,怎的不去死啊!”
先前的那位平阳伯是有了名的宠妾灭妻。这一句话直吓得奶娘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去捂五姨娘的嘴,“我的姑奶奶,这些话可是能说的?!”
“怎的不能说?!惹毛了我,无非是一剂耗子药的事!”五姨娘虽发着狠,到底还是胆怯,不禁压低了声音,恨声又道:“奶娘是没听到,要把小六小七都归到太太名下呢!老爷要来,她也不让。她这是要断了我的活路,既如此,便拼得个鱼死网破又如何!”
奶娘劝道:“姨娘先消消气,且不说两个姐儿归在太太名下,明儿寻起亲事来也是好的。就说老爷,又岂是老太太能管得住的人?只要姨娘多在老爷身上下功夫,将来还怕没有你的?都说王八活千年,可没见过有人真能活上个千年的。”
五姨娘垂泪道:“只怕我被她作贱得活不到那一日。”
奶娘心道,当日千说万说,是你非要走这一步的,如今又能怪谁。嘴上却劝道:“且熬着吧。别的不说,只看老太太自个儿,早年间被那几房妾室弄得连第一个孩子都没能保得住。可你看如今,那几房老姨奶奶又在何处?!所以说,忍一时海阔天高,还怕将来没有见着天的一日?且,这些都不是大事,姨娘得快些生个儿子出来才是根本。”
一番话劝得五姨娘自是低头不言。半晌,五姨娘低声道:“老太太说,要让太太管事儿,还说让我们帮衬着太太。我想着,老二是老太太的人,老三又是那种清高的性子。老六一个乡下丫头,见识有限。老四更是一个没魂儿的皮影。如今太太跟前竟是没一个能得依重的人,如果此时我出来帮着太太,你觉着太太会认我的好吗?”
第七章唇枪舌剑各方争权夺利
这边五姨娘和奶娘商议着,那边二姨娘的院子里也是灯火未熄。
金锁服侍下两个姑娘,抬眼看看正屋,便掀帘子进去,见她妹妹金环还在那里鼓捣着熏香,忙低声问道:“怎么这会儿了还在摆弄这个?姨娘还没睡下?”
金环摇摇头,扣上熏香炉的盖子,又冲里屋一呶嘴,道:“黄妈妈还没走呢。”
正说着,黄妈妈由二姨娘相送着出来了。
两个丫环连忙敛首站好。
黄妈妈看看金锁,笑道:“二姑娘和四姑娘可是都歇下了?”
“是,”金锁笑道,“所以才来报二姨娘一声。”
黄妈妈点点头,道:“两个姐儿身边有你,姨娘也能放心了。”
说着,又转向二姨娘,道:“老太太虽那么说,到底还该有个主次才是。这中间的关节,姨娘自己要把握住才好。”
二姨娘笑道:“多谢妈妈提点。”
“这有什么,”黄妈妈摆摆手,“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如今你老子娘都不在了,可往日的情分还在。我不看顾着你,又能看顾谁去?行了,别送了,也晚了,都歇着吧。”说着,便领着上夜巡查的人走了。
二姨娘站在帘下,低头思索片刻,又扭头看向两厢,见那里灯火都熄了,便问金锁:“四姑娘今儿咳嗽可好些?”
“好多了,晚上已经不咳了。”
金锁一边应着,一边扶了二姨娘回屋,又道:“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现成的放着姨娘不用,倒还叫上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姨娘们,也不怕府里被折腾得乱了套。”
“你懂什么?!”二姨娘“啪”地一指头弹在金锁的额上,笑道:“老太太这么做自有她这么做的情由,岂是你能知道的?”
金锁摸摸额,笑道:“可不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嘛。姨娘给说说?”
二姨娘又看了一眼两个女儿的卧房,叹了口气,道:“别以为老太太老了,就好糊弄,她心里明白着呢。现下我们这是在老宅,人情往来不多,家里没个分寸也没人理论。若是将来回了京城还是这样,那可是要贻笑大方的。何况,也没有哪个大家世族说是由一个妾出来主事的。就算上头顶着太太的名,若下头只有我一个,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来?还不如把所有人都拉上,各自分派了事由,倒也让人无话可说。”
想到老太太这一招似在防备着什么一样,二姨娘的心不由就是一沉。
那小金环向来是个聪明的,眨着眼笑道:“这么说,分派了什么事由,倒是关键了?”
二姨娘不由赏识地看了她一眼,又伸指头一弹金锁的额头,笑道:“瞧瞧,你比起你妹妹来,可是差着一大截呢!”
金锁抬手揉了揉脑门,道:“可她比起姨娘来,差的就是一座山了。”
这马屁拍得二姨娘甚是开心。主仆三人说笑了一会儿,二姨娘想起两个女儿,不由又愁起眉,拉着金锁的手嘱咐道:“我只有这两个姑娘,将来若真分出去住,就只能靠你帮我照应着了。你可得替我好好地上着心,千万别叫那些人带坏了我的姐儿们。”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小二的性子有点偏,我看她那个奶娘不顶事,赶明儿金环去二姑娘跟前吧,别人我也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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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太太领着众姨娘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想着昨儿晚上说的事,便对太太说道:“这府里添丁,其他的事都还好说,只这奶娘、丫环、婆子都得仔细挑选才是。还有,原先姑娘们都还小,各人跟前的丫环婆子也都只是混着姨娘们的一起在用,倒没怎么细分。如今只等老四老六生了后就要各人分了院子,既这么,所需的人手你们也一并给挑了吧。”
太太无精打采地应下,领着众姨娘退了出来。
快到上房时,五姨娘见太太又要依着往日的习惯,不进院子就要遣散她们,她忙上前一步,笑道:“这还是老太太给太太的第一件差事呢,可是得做个开门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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