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老太太拨过来的丫鬟絮儿坐在下人席上,跟傅府的丫鬟媳妇一块吃酒,眼睛不敢离开乔氏,看乔氏匆匆走出花厅,几个小姊妹敬酒,絮儿匆忙喝干了两盅酒,离席追乔氏。
看乔氏一个人站在廊下,走到背后,轻声道;“表姑太太怎么出来了?”
“我头晕,要回房。”乔氏胃里稍微平复了点,还是不舒服,想起桌上油腻的吃食,就反胃。
“表姑太太,等奴婢取灯来。”絮儿回花厅取了只六角宫纱灯,点燃,提着照路,扶着乔氏回老太太上院,孔府的小丫头,已经铺好床,预备了热水,看乔氏和絮儿两个回来,问;“花厅酒席散了吗?“
絮儿是老太太的跟前的使唤丫头,乔氏当着她的面,遮掩道;“花厅人多,我头晕,回来躺一会。”
小丫鬟看主子脸色不好,问;“太太生病了吗?”
乔氏看絮儿在跟前,道;“没事,我酒量浅,喝一点就上头。”
到底是孔家的丫鬟,侍候乔氏用心,那小丫鬟从茶焐子里端出一壶新沏的热茶,倒了一盅茶水,“太太喝口茶水,解解酒。”
乔氏接过,呷了两口,微凉的指尖碰到滚热的茶盅,心里暖和些,觉得胃里不那么难受了,若有若无似细细的针扎。
两个丫头侍候乔氏躺下,孔家的丫鬟在脚踏边打了个地铺,掩门,吹熄灯,主仆一个床上,一个地上躺着,都没睡。
小丫鬟问;“太太这会子好些了吗?”
乔氏道;“这几日吃东西不对劲,胃不好。”
小丫鬟道;“明儿回老太太请大夫来看看。”
“咱们住在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人厌烦。”
傅老太太现在对乔氏不如从前,老太太屋里人看主子脸色行事,对她不像从前恭敬,乔氏权且忍耐一时,再图以后。
乔氏手摸着胃部,寻思这个月葵水好像过了五六日没来,突地心跳加快了,难道……,乔氏惊喜,刚想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丫头犹自说道;“奴婢回三老爷,给太太请个大夫来看看。”
“我没病。”
乔氏的手从胃部下移到腹部,暗喜,跟三表哥一次就怀上了,老天眷顾。思忖,自己怀孕的事,不能让傅府的人知道,如果老太太知道,为了顾及傅府脸面,绝不会答应她留下这个孩子,国公府不想要她腹中的胎儿出生很容易,一碗药就解决了,不,她不能失去这个依仗,为今之计,只有瞒下来,等胎儿月份大了,超过六个月,再揭开,木已成舟,傅家即便是不想要,都不成了。
乔氏想了半宿,主意已定,自己为傅家添丁,在傅鸿哪里怎么也算功劳一件,求傅鸿给她个名分,傅鸿若能纳她为妾,女儿孔凤娴水涨船高,成了傅府小姐,就不是亲戚,而是主子姑娘,乔氏这一晚兴奋得没有睡好。
酒席宴上,傅书言跟傅书宁、傅书毓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说话,傅书毓怕傅书言够不着菜肴,命丫鬟拿个碟子,把桌子远处的菜品给她夹到碟子里,放到跟前。
乔氏跟傅府老太太和太太们一席,乔氏斜对着傅书言坐,傅书言透过珠帘缝隙,看她父亲自酒席开始,没往女眷这厢看一眼,知道离间计奏效。
待花厅酒席宴散,傅书言和傅书毓姊妹姊妹几个出来,天空云层很低,空气闷闷的,透不过气,“要下雨了。”傅书毓道。
几个人刚走不远,雨滴便落在身上,檀香撑起油纸伞,傅书言怕走慢了,地上积水,绣鞋溅湿,一阵风似的疾走,天下雨,姊妹们顾不上告别,分道走了。
傅书言回老太太上院,前脚刚迈进屋里,外面的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老太太年纪大了,早回来了。
傅书言蹑手蹑脚扒门听东间面没动静,老太太早睡着了,没惊动老太太.
傅书言走到后面抱厦,站住,看抱厦里没有烛火,门关了,乔氏和丫鬟睡了,纳闷,老太太岁数大了,习惯早睡,乔氏每日晚上都做针线,今日不知为何早早歇下。
傅书言回西暖阁,老太太屋里的半夏抬了个炭火盆,放到地上,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老太太睡前嘱咐给姑娘屋里生个炭火盆,驱驱潮气。”
丫鬟檀香拿了个铜盆,锡壶里的一壶热水,提起倒入铜盆里,兑上冷水,搬了一个木头凳子,把脸盆放上,替傅书言挽起袖口,傅书言撩水洗脸功夫,半夏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只翡翠小碗,里面白生生的馄钝,被翡翠碗映得碧绿,汤面上飘着几叶香菜,看上去煞是好看。
半夏把碗端出来放到桌上,热腾腾的,碗里飘出诱人的香气,半夏道;“老太太怕姑娘吃酒,肚子里空,没有吃食,睡不好觉,特意吩咐大厨房送来的。”
傅书言坐在桌边,捧着热碗,低头闻闻,“好香,还是老太太心疼我。”
傅书言当真没怎么吃饭,感觉肚子空了,捞起一只白胖的馄钝,咬一口,虾肉馅的,入口鲜香。
傅书言吃完一小碗馄钝,把汤喝了,身上热乎乎的舒畅,檀香找出几套明日出门穿的衣裳,道:“这雨明日不知道能不能停,明日要是下雨,姑娘就不能出门了。”
“谁说下雨不能出门,下刀子也去。”傅书言这阵子没出门,心又痒痒的,南湖赏雨,诗情画意。
翌日睁开眼,傅书言爬到窗边,朝外看,昨晚半夜大雨下得哗哗的,傅书言醒了一会儿,担心明早雨不停歇,在轰隆的雨声中又睡着了,看外面天空一角,出现亮色,雨点稀稀落落的,不影响出门。
吃早膳时,傅老太太问;“跟卫家公子出门,还有谁去?”
早膳粥有燕窝粥、百合银耳粥、菊花粥、梨子粳米粥,山药枸杞粥,.桂圆粟米粥,黄芪淮山药粥等七八样,簪缨世家,钟鸣鼎食,用膳讲究四季养生。
傅书言喝口银耳百合粥,道:“卫昭,三哥也去。”
“你三哥和卫家大公子带你出门,我放心是放心,还要嘱咐你,跟着你三哥和卫家公子,别淘气,你上次丢了,差点要了你娘的命。”
这时,傅明轩屋里的一个大丫鬟走来,道;“我们爷让告诉七姑娘,巳初刻出门,让姑娘准备好。”
“回去告诉三哥,说我知道了。”
傅老太太道;“回去跟轩哥说,看好他七妹妹,再若像上次弄丢了,我可不依。”
那个大丫鬟笑道:“七姑娘丢一次,都吓怕了,我家小爷岂敢大意。”
傅书言按照约定的时辰出门,跟檀香走到二门,傅明轩已等在哪里,傅明轩把她抱上车,然后自己骑马,傅书言撩起轿窗帘子问:“去靖安候府找廷昶哥和卫昭吗?”
“我们在御街南等,省得挨个等耽误工夫。”
傅书言想国公府出来,绕道一条街,经过靖安候府,顺道,不算绕远,不知三哥为何约在御街南,三哥不喜啰嗦,没多话问。
街道人不多,盏茶功夫到了御街南,十字路口,傅书言挑起轿帘,四处张望,赫然看见荣亲王府的大轿,轿旁稳坐马上之人,一袭白袍,枣红马,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傅书言十二分的兴致,顿时减了七八分。
两府里的人靠近,高璟对轿子里的人说了句什么,轿帘掀开,里面一位姑娘探出头,跟傅书言年纪相仿,清丽秀美,穿着一袭粉橙绣织金缠枝纹褙子,跟傅书言衣裙同色,唯有花样不同,轿子里的姑娘衣裙绣的是缠枝花纹,傅书言衣裙绣的是折枝花纹,不细看分辨不出来。
高璟对傅明轩道;“我妹妹,也要跟着一起去玩。”
落轿,傅书言下轿,高璟的继母所生的妹妹容华郡主扶着丫鬟的手走下来,傅书言上前见礼,
两人互相看了看,容华郡主便先笑,“我跟妹妹穿的裙子一样,像事先商量好的,你是言妹妹?我大哥提过你。”容华郡主唇角微扬,不自觉流露出高傲矜贵,大概不大喜欢跟人同穿一款衣裙,傅书言后悔没选那套玫粉色的,撞衫,纯属意外。
傅书言暗想,高璟提到她时,大概讥笑她胖蠢,容华郡主没说,大概不是赞扬。
一会儿,西边官道上十几骑,停在十字路口,傅书言几人面前,安亲王次子高昀骑着一匹白马,穿一袭天蓝色绸袍,清俊华贵,比寻常女子肌肤还要白净光洁。
高昀也去,傅书言意外,高兴异常,端正行礼,叫声:“昀哥哥,这么快看到昀哥哥。”
对傅明轩嗔怪,“三哥怎么没跟我说昀哥哥也要去。”
傅明轩笑容宠溺,“给你个意外惊喜。”
“言妹妹惊喜了吗?”高昀笑问。
傅书言活泼俏皮,“惊到了,也喜了。”
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靖安侯府的轿子赶来,卫昭从轿子里下来,卫廷昶下马,卫廷锦骑马随在轿子后,傅书言看见他,那剩下的五分好心情,瞬间消失,心里别提多膈应。
卫昭认识容华郡主,行礼,容华郡主亲热地拉住卫昭,打趣道:“昭妹妹出门,随行护驾人不少。”
卫昭笑着指着卫廷昶,“这个是我大哥,郡主见过的,我二哥郡主没见过。”说着,指着下马过来的卫廷瑾。
卫廷瑾身穿石青色竹纹锦袍,显得身材颀长,躬身行礼,“廷瑾拜见郡主。”
容华郡主的目光在这个清秀文雅的少身上停留片刻,暗想,卫二公子姿容美,谦逊有礼,卫昭的亲哥哥身材高大敦实,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长相秀美,不是一母所生,样貌大相径庭。
想到这,容华郡主噗嗤笑了,卫廷瑾看这个容华郡主的目光在他和哥哥之间来回看了一圈,谦恭地道:“郡主是笑我兄弟二人面貌不像?
廷瑾样貌粗鄙,让郡主见笑了。”
容华郡主知觉自己失态了,绣帕掩嘴,“我没有笑话你们兄弟的意思,只不过不认识的人看不出你二人是兄弟。”
寒暄几句,各自上轿上马,少时,便来到南湖。
卫廷昶身边的小厮去找船家,弄了几条小船,这些皇子世子姑娘们自己划船,每个船上跟一个船娘,皇子世子姑娘们侍候的人不上船,在岸边候着。
船娘把小船靠岸边,统共找来四条小船,容华郡主道;“两个人一条船,正好。”
卫昭先道;“我跟我大哥一条船,我大哥水性好,会划船。”
容华郡主转头对卫廷瑾道;“卫二公子会划船吗?”
卫廷瑾谦逊地道;“尚可,江水水流湍急,不敢说,小湖泊十拿九稳,愿意为郡主效劳。”
容华郡主下船,卫廷瑾跟她上了同一条小船。
余下四个人,高璟、傅明轩、傅书言和高昀。
高璟上了一条小船,高昀也下到小船里,两人各自占了一条小船,傅明轩还没等选同谁一条船,傅书言提着裙子,抢先飞快地朝高昀所在的小船跑过去,“我跟昀哥哥一条船。”
傅明轩没的选,上了高璟的小船。
高璟看见高昀站在船头,伸手,傅书言搭着他的手,灵巧地跳上船,粉橙色裙琚飘逸扬起,傅书言跳上船,高昀扯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船头,“言妹妹,开船了。”
高昀一撑浆,小船快速驶离岸边。
高璟自嘲对傅明轩道:“我就这么让你妹妹讨厌吗?”傅书言急于选择高昀,匆忙没有一点犹豫,生怕跟他同船,
傅明轩当然知道妹妹不喜欢高璟,毕竟亲兄妹,还是护着妹妹,“世子想多了,我姊妹跟昀小王爷投脾气,小孩子心性。”
高璟突然问;“你妹妹跟卫家姑娘和廷昶关系亲密,为何对卫家二公子不待见。”
傅明轩不明所以,想起道;“小时候,廷瑾推倒过我妹妹,大概我妹妹还记得当时的事。”
傅书言看见卫廷昶亲昵,看见高昀一团高兴,看见卫廷瑾刹那眼底划过厌恶,同看见自己一样,也许别人没注意,没逃过高璟的眼睛,又道;“你妹妹不知道我要来?”
傅明轩的妹妹打小不懂事时,就不待见自己,令高璟的自尊一再受挫。
傅明轩道;“没特意提起,廷昶出面跟我母亲说带妹妹出来玩。”
高璟看着前方不远,高昀和傅书言的小船,高昀缓慢地划着桨,傅书言伏在船侧撩水玩,不时传来珠玉之声,亲昵无间叫着,“昀哥哥。”。
看来傅明轩这个妹妹喜欢高昀得紧,转头,离着十几米远,便看见卫廷瑾和容华郡主的小船,容华郡主端坐船头,面带骄吟之色,指挥着卫廷瑾朝左侧湖面方向划过去,离其它三只船远了。
“言妹妹,你坐好,我们去追廷昶他们。”高昀朝卫廷昶和卫昭的小船看过去。
“昀哥哥,我坐好了。”
傅书言说完,高昀开始奋力划桨,追赶前面的卫廷昶和卫昭。
秋高气爽,高昀的天蓝色锦袍被船击打水花带起的风扬起,发丝如墨,瞳仁乌黑闪亮,傅书言看他眼底像湖水般一片纯净,善良开朗,待人真诚,没有皇孙玩世不恭恶习,跟他在一起单纯快乐,心不累,不用设防。
傅书言看见远处的卫廷瑾的小船慢下来,卫廷瑾放下手里浆,船娘缓慢地划着,卫廷瑾跟容华郡主隔着几步远坐着,相谈甚欢。
傅书言心底冷笑,卫廷瑾目标不是福昌县主了,升了一格,改追郡容华郡主了?卫廷瑾知道将来高璟要登基,尚容华郡主,高璟的妹妹,将来就是当朝驸马爷,袭靖安侯的爵位有强有力的后盾。
卫廷瑾若成了高璟的妹婿,对傅家极为不利,高璟这个异母妹妹一看就不是很好侍候的主,卫廷瑾对这种娇贵的郡主,投其所好,俘获芳心,自是有千般手段。
容华郡主才六岁,谈婚论嫁为时过早,卫廷瑾的用心,可窥一二,他绝不会像上一世,娶一个县主,县主比郡主差了一层,而且容华郡主可是日后的公主。
几个人划船,大约一个时辰后,玩够了上岸,容华郡主跟卫廷瑾说话,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显然跟卫廷瑾合得来,卫廷瑾哄小女孩自是有一套,就像当年傅书言被他蒙蔽,误信了他。
卫廷瑾跟着来的目的,傅书言分析一个是接近高璟,另一个找机会对付自己。
卫廷昶看大家到齐,道;“我带了烤肉的铁炉、铁叉、铁丝,支上火,咱们自己烤新鲜的鹿肉吃。”
高昀首先赞成,“好,烤鹿肉自己动手,生熟自便,才富有情趣。倘若现成烤熟了的鹿肉,便失去其中味道,吃野物在这里,平添了几许野趣。”
卫昭拍手,“我同意,这样最好了,比府里吃着有趣多了。”
没人反对,卫廷昶去卫府车子里带着两个下人把烤肉用具搬下车,抬到湖边空地上,把炉子架上,燃起炭火,卫廷瑾主动请缨,“大哥,我负责烤肉,你们等着吃现成的好了。”
卫廷昶四处扫了一眼,看江边附近有个凉亭,指挥靖安侯府的下人,“把带的吃食摆在亭子里石桌上。”
傅书言不想跟卫廷瑾呆在一起,走到亭子里坐着。
卫廷瑾烤鹿肉,容华郡主站在一旁看,容华郡主在王府吃的鹿肉都是烤好的,她母亲王妃罗氏不许府里的小王爷和郡主自己烤肉吃,说像野人,容华郡主瞧着新鲜。
卫廷瑾给容华郡主讲鹿肉怎么烤法,“取新鲜的鹿腿肉,洗净,用黄酒和盐搓匀,放丁香、葱、姜、茴香……腌制,淋入油和鸡汤……”
容华郡主道;“平常吃时没觉得什么,却原来这样麻烦。”
“郡主是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平常家里的吃的菜,比这麻烦的还有,只不过郡主不知道罢了。”卫廷瑾好性陪容华郡主闲聊,生动有趣的解说。
“卫二公子难道不是锦衣玉食,怎么懂这么多?”容华郡主很有兴趣跟卫廷瑾说话。
卫廷瑾刚要说话,高昀走来,“廷瑾,鹿肉考好了吗?我给言妹妹和昭妹妹拿去一些。”
卫廷瑾把烤熟的肉让容华郡主先尝,容华郡主吃了一块鹿肉,“好吃!自己烤的比家里的好吃。
傅书言和卫昭在亭子里坐着,高昀端来一盘烤好的鹿肉,“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如果不是高昀和卫昭也吃,傅书言还真不敢吃卫廷瑾拿来的食物,一会儿,三个人吃光了碟子里的鹿肉,高昀拿着空碟子去取,卫昭也跟了去。
卫廷昶已经换下来卫廷瑾,自己烤肉吃,那边厢高璟和傅明轩两个人租了一条画廊船要游湖,容华郡主跟着过去看。
傅书言看着湖面有一条画廊船,纱帘飘动,影影绰绰不知是那个官家的女眷,里面传来细细袅袅的丝竹声。
突然,傅书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身后有一种奇怪的轻微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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