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家算得上是军武世家。
家里出了两位将军,费老爷子是其中一位,却是自诩儒将,每日读书作画,还会拨弄一下古筝古琴,勉强算不上刺耳杂音。

这日就邀了几个喜欢字画的朋友来家里品鉴名画。

费老爷子今年七十有八,虽然自以为是个读书的文人,其实当年也是刀山火海里冲杀出来的,受伤次数多得数不清,年纪大了,暗伤就有些爆发的趋势,如今家庭医生个把星期就要来替他检查身体。

他也的的确确,只能玩些文人们附庸风雅的爱好,想再和以前一样,一人单挑七八个壮小伙子——呃,也不是不行,反正没人敢真和他动手。

刚去首都那边,修复了一幅古画的古董文物兼书画大师,吴先生,把注意力全放在费老爷子架子上那把唐刀身上。

他见得好东西够多,对费老爷子家里的收藏,更是了如指掌,很多全是他替老爷子掌眼收回来的。

也就是这种唐刀,据说是老爷子生日的时候,他老首长所赠。

张老和薛老到凑过去看画,神情惬意。

周谷和费清就躲在隔壁的小书房里,胆战心惊,生怕老爷子把那幅他近来最爱的画作,拿出来显摆。

费清坐立不安,怀里抱着廖燕临时仿的画,时不时展开来看上一眼。

周谷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瞪他:“行了,不是都做好了准备?难不成你家老爷子还真杀了你?”

他们想了半天,终究不敢弄一幅假画去糊弄,还是把那幅廖燕修复过的真画,又偷偷放回了原位。

当然,其实费清是希望老爷子把画给忘了,别拿出来显摆。

他们正心下忐忑地等候,那边到说说笑笑喝起茶来,尤其是费老爷子,兴致很高,今天精气神出奇的好。

然后,他站起身,大笑道:“你们几个老家伙,全过来,都过来,看看我新得的一幅画,绝对让你们大开眼界。”

费清蹭一下,跳起半人高。

周谷:“…………”

两个人偷偷摸摸溜过去,打开大书房的门,只开了一条小缝儿。

有两个正准备去厨房做饭的保姆,一眼看见自家少爷的模样,面面相觑,最终也只是摇摇头走人。

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就算有点儿怪癖,也不是她们应该管的。

费老爷子先擦了擦手,把桌子上其它的画作,古董都推开,才双手捧着架子上一幅长卷过来。

看他如此郑重其事,连吴先生都多了几分好奇,起身过来。

长卷打开。

等到画的真容一露面,连吴大师也吃了一惊:“唐伯虎的花鸟画?”

张老尤爱唐伯虎,猛地俯下身去,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如果真的是唐伯虎没有传世的花鸟画,那简直……

“哦,原来如此。”吴大师先松了口气,看了得意的费老爷子一眼,伸手竖起大拇指,“不错,我以前说,费老的画在意境上总有欠缺,画的画技术虽高,但其实还是稍嫌刻板,此画,却已然登堂入室,纵然比上一届业余绘画界金奖得主,也不遑多让。”

张老和薛老正仔细看,一听吴大师如此说,登时傻眼:“这,老费这家伙自己画的?”两人同时扭头去看费老爷子。

“怎么,以为我画不出来?”

老费大笑,“光是揣摩这幅画的真迹,我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日思夜想,当时提笔,更是如有神助,终于天成,哎,恐怕就连我,也再画不能重画一次了。”

这话中的意思,明显是他的的确确见过真迹,这是根据真迹仿出来的。

吴大师了解费老,别的画家不愿意临摹,都喜欢原创,但费老不同,他本不是真正的画家,甚至不算一个纯粹的文人,绘画就是他的爱好,临摹,如果临摹的好,对他来说,也值得骄傲。

他还有个毛病,喜欢叫别人吃惊。

张老和薛老也都点头,赞叹:“我们平日也喜欢附庸风雅,别说,还真做不到你这般痴……”

两个人已经开始琢磨老费这家伙是从哪里看到的真迹,能揣摩一年,必然是在他手里,正想说话,却见吴大师竟然趴在桌子上,细细地用手凌空描摹,目光迷离,脸上竟然露出一抹贪婪。

包括费老爷子在内,都吓了一大跳:“吴大师,你这是……怎么了?”

“你们看,这几株梅树和墨梅。”吴大师的眼睛发亮,“边皴边染,用笔圆润,淡墨用得简直绝妙。尤其是这几朵墨梅,清新自然,让人耳目一新,整幅画,有了这几朵画,品质立即提升,本来只有六分,现在却是十二分也不能描述其中的妙处……”

他越说越来劲儿,居然把脸都要贴上去了。

“费老啊,我刚才说错了,你现在的水平,可不是什么业余最高水平,和专业的国画大家比,你也不差什么了。”

费老爷子却开始犯迷糊。

他画了墨梅?

老爷子年纪大了,脑子还真有些不好使,但是,这幅画是他的心血之作,上面都画了什么,当然记得很清楚。

渐渐的,老爷子的脸色略变,忽然直起腰,生气十足地大吼一声:“费清,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过来。”

扑通。

费清被吓了一跳,站立不稳,一头栽进书房大门,周谷跌在他的身上,两个人玩了一回叠罗汉。

他这么一摔,手里的长卷飞出,落在地上,滚滚展开。

一股流传千年的古意盎然扑面而来。

那种只有经历了时光才有的味道,懂行的人都能够闻得出。

吴大师一见之下,眼睛大亮,哪里还顾得上这爷孙的矛盾,大笑道:“这就是那幅真迹?哎呀,看仿画已经觉得好,此时见到真迹才知道,仿画差了十万八千里。”

费清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欲言又止地看着吴大师和张老,薛老二人,近乎虔诚地蹲在地上,双手捧着长卷,生怕弄脏,小心翼翼地搁在桌子上面。

周谷捅了捅费清的腰,费清张了半天嘴,看到吴大师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嘴里还嘟囔:“老费,这是真迹,怎么也签了你的字,可别随便毁损文物。”

听在耳朵里,费清忽然觉得他不容易张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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