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往院里来的小厮纷纷退避,谁也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顾莲池和林宝铮两个人十指交缠,就跪在石阶下面,李朝宁低眸看着他们,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夜风微微吹过她的脸,石阶下面这两个孩子,是她今生最心疼的。
倘若顾修在,他必然有所顾忌。
然而,李朝宁本来也对世俗偏见不甚在意,更何况宝儿想要的,她怎会阻拦。她给两个人叫了屋里,亲手关上了房门,就连来不及出去的李连衣也撵了出去。桌子上面摆着好几份药材,是她专门为宝儿研配的药方,还未尝试过的新药。
朝宁神色淡淡,回身坐了桌边。
烛火昏暗,她沉吟片刻,回手将烛火挑得亮了一些。
林宝铮就站在她的面前,火光一亮,顾莲池下意识伸手来捂她的眼。
宝儿白天才覆了药,此时双目清凉,并不怕光亮,她笑笑,伸手抓下他的手。
四目相对,尽然是小女儿脸色。
李朝宁都看在眼里,抬眸:“宝儿,虽然你并不是林十三亲生,但是他对你视如己出,你想为他守孝娘并不反对,孝期三年,真的变数太多,倘若今日你嫁了莲池,日后生变你又当怎样?”
林宝铮依着本性答道:“风一起的时候,就连树叶都不知道自己会被吹到哪里去,我也不敢保证永永远远怎样,但是现在喜欢,日后不想留有遗憾,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真诚地全心相待,就算有朝一日他不想与我一起的话,也绝无埋怨。”
朝宁点头,瞥向另一个人。
顾莲池却是握紧了宝儿的手:“别胡说,既求亲,必当一生不变。”
他神色间可比宝儿紧张得多,论起这父子模样,可谓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李朝宁心中柔软,淡淡道:“这么仓促,没有布置喜堂,没有高堂所在,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婚书聘礼,什么都没有,只我一人证婚,可当得真,以后也不遗憾?”
她的目光就落在宝儿的身上,一个小姑娘嫁人的时候,越是心疼的,越是讲究。
很显然,林宝铮毫不在意:“娘来证婚就好,别无所求。”
李朝宁又看向顾莲池:“莲池以为呢?”
他在看着宝儿:“有宝儿就好。”
他自出生以来,鲜少温情。
从小到大,也只心心念念宝儿一个人,在她的面前,他更觉得自己像个人,还有喜怒哀乐,还有想站起来的欲念。谁家姑娘嫁人的时候不想风风光光,他也想八抬大轿,他也想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但是此时他唯一想要的就只宝儿,生怕错过这一时,难以掌握。
林宝铮回眸看着他眉眼,轻轻地笑。
四目相对,他眼里也只有她。
一时间似乎忘记了在哪里一样,顾莲池举起她的手,慢慢划到唇边,眼底柔情都快溺死人了。
她眼更弯,更是顺势蹭了蹭他脸。
桌子上面不知道什么东西啪地一声,二人回神,李朝宁掩唇轻咳了下:“好吧,说起来本来我也是你们两个孩子的娘,也做不来棒打鸳鸯的事情,宝儿从小豁达我倒是不担心她,莲池你若是想好了,那就这样,我来给你们证婚,让连衣她们帮着拾掇拾掇你屋里,今晚就成亲,定下名分,明日好开始守孝。”
她一松口,就是直接答应了,二人当然高兴。
现在已经黑天了,李朝宁果然叫了李连衣和小叶子去收拾新房,这个时间了也无宾客,也无喜堂,本来说是简简单单就拜个堂就行,但是顾莲池心有不甘却是让宝儿等着,他带着两个人就出去了。临水城其实是多民族集聚地,这个时间了晚上还开着的成衣铺子也没两家了,他带人敲了几家门,到底是搜刮来一套喜服,虽然针脚略微蹩脚些,但是聊胜于无。
红盖头是临时叫一个绣娘简单装饰的,快到酉时才赶了回来。
侍卫队原地待命,顾莲池命他们排成队就站在院子当中,他匆忙拿了喜服进了西厢房,屋子里宝儿就坐在矮桌的镜子前面,李连衣和朝宁一左一右正往她头上比划着什么。
反手关门,三人都回过头来。
林宝铮淡扫蛾眉,朱唇红润是乌发高挽。
平时哪看过这样的她,此时宝儿眉目之间,那展翅的凤尾显得她眼角更大,眸光一转似有无限风情。唇瓣上还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滴水饱满的果子,十分诱人。
当真是眉如远山,眼若星辰。
他顿足,舒缓了一口气才是走近。
打开喜服双手捧在她的面前,多看一眼,都觉不似真切。
李连衣见状不由偷笑,连忙把他推了出去:“看什么看,一会有你看的,赶紧出去的,成亲之前还是不要见面才好。”
顾莲池嗯了声,也面无异色。
他脚步匆匆,出了房门才觉耳根发热,小叶子胳膊上搭着他的喜服,暗夜当中这一抹红色,一下扎入了他的眼底,才要走过去,李连衣又自后面追了过来:“等等等等,盖头呢!”
他如梦初醒,才想起来手上还拿着红盖头。
李连衣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从他手上抢走,红盖头自他手上一滑,顾莲池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房门却是当着他的面关上了。小叶子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躬身:“大公子,该换衣了。”
空中繁星点点,微风吹过屋檐刮过瓦块,也不知哪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此时听着也十分悦耳。
顾莲池跟着小叶子返回自己的屋里,此时屋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巧手李连衣只简单装饰了点带颜色的布条,就显得喜气了多,他平时也最厌烦啰里啰嗦的东西,此时抬眼看见,竟也勾了勾唇角。
院子里突然灯火通明,小叶子在屋里张望着:“兄弟们都在等着一度大公子风采。”
屏风后面的人才穿上喜衣走了出来。
小叶子上下一瞥,当即喜笑颜开:“我就从来没见过比大公子还好看的人了,穿上这身喜服更显神俊。”
他上前来,帮着他系上腰带。
顾莲池低着头,垂着眼帘,他伸手轻抚袖口,脸色如常:“比起沈江沅呢,这粗略的衣料还能比过?”
小叶子忍不住偷笑:“大公子何苦非要和沈公子比呢,再说我以为沈公子再怎么温润如玉的,也比不过你。”
这话要是出自宝儿口中的话,可能他会更信一些。
顾莲池整理好袖口,抬起脸来。
他记忆当中嬷嬷的那张脸已经模糊了,可小时候那点点滴滴的温暖还记得,她病重的那几日,他守在床前时候,她还给她反反复复讲着他娘的故事,各种各样的。
那时比起那些他想知道的娘的故事,他更希望嬷嬷能永远不死。
可她还是走了,在走之前,她睁眼看着他。
她说莲池啊,你一个人时候,太难过就找个人陪你。
然后她就扔下了他一个人,走了。
顾莲池依稀记得那时的伤心模样,仿佛整个世界都把他遗弃了,幼小的他发着脾气,也不许谁靠近他。他摔倒在地,恨不能这就死去,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宝儿来到了他的身边。
她眼睛又黑又大,盯着他忽闪忽闪眨着眼睛,那眸光都映着他的脸。
她说她可以帮他,她来抱他,肉乎乎的软软的还似有糖味。
那是他最讨厌的味道,惊得他推开了她。
林十三牵着她的手,他听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声,抱住膝头,似已堕入无底深渊。
然后她去而复返,仍旧是将他抱起,还给了他一包糖,说都给他了。
后来再遇着她,她没心没肺地对着他笑,脸边两个小梨涡,他偷看她,发现她很喜欢他的阿青,就连着看他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暖阳,他在父亲面前,忽然有了第一个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这小姑娘,陪着他。
往事已去,然而那些因她恼因她伤的日子似乎还在昨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于她,终究是相思入骨,难以割舍起来。一身喜服,顾莲池走向门口,他脸边垂着两条红发带,凤目清冽。
小叶子急忙跟上,院子里的侍卫队一见正主出来了,纷纷真臂高呼。
院子的屋檐下,树下都挂了灯笼,顾莲池走到西厢房,亲迎新娘子,林宝铮一身喜衣,头上盖着红盖头,就坐在桌边,也无车来也无马,他上前牵过她的手,走出厢房。
早有人将椅子搬了出来,李朝宁端坐在上。
一对新人走了她的面前,踩上了红毯。
侍卫队齐齐高喝:“一拜天地!”
规规矩矩拜了,又听喊二拜高堂,齐齐转过身来跪拜朝宁,李连衣在旁擦着眼泪,看着她们在起哄当中夫妻对拜,又拉起手来,李朝宁一声礼成,站起身来。
她难掩疼惜,目光灼灼:“既已成礼,当惜彼此。”
二人当然应下,院子里的侍卫队也列队等候,朝宁让新人先走,带着李连衣分发起几样干果来。小叶子在前面给开着门,走了石阶下面时候,顾莲池已然拽住了宝儿,他微一倾身,一手伸到她腿下当即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红盖头随风一飘,差点滑落,还是宝儿自己一把按住了:“呀~”
引得旁人注目,然而这一抹红却只在门口一闪而过,随即小叶子便是张开双臂跳着遮住了外面所有探究的目光。
他自己也低头偷笑,才想关门一拍胸口忽然发现桂圆和花生忘记撒了,赶紧也跟了进去。
小叶子刚要叫一声大公子,却是顿住了脚步。
才这么片刻的功夫,红盖头已经被人扔在了桌子上面,两个新人就在门口的墙边,顾莲池双手抵墙,略低着头,困在他怀里的人半阖着眼,白皙的脸上还似有红晕,眼角的凤尾越发的明艳动人。
顾莲池偏过脸来,声音显得十分冷冽:“出去。”
这么快……就下口了?
小叶子干笑一声:“呵……呵……我忘给大公子送福了,那个什么……祝大公子多子多福早生贵子……啊!”
说着飞快跑到里间,将桂圆和花生撒了被褥上面。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来,反手关上了房门,遮住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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