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微风徐徐。
顾宝铮一脸正色,将急着过来拽她的李连衣轻轻拂开。
到了门前,她吩咐身边的侍卫队,不许声张,头也不回地进了院落大门。
一番打听,才知道顾莲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她大步过去,走了他的门前,发现房门虚掩只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小叶子正在外间给倒着水,听见动静立即笑了:“可回来了,我们公子正惦记着小姐呢!”
宝儿上前,顾莲池坐在桌边,拿着一卷书,正眼也没给她一个。
她回身坐下,小叶子送上热茶,连忙后退,找个由头就走了。
屋内安静得很,顾莲池翻过一页,终于瞥了她一眼:“怎么?送了这么一送,魂都送没了?”
宝儿奇怪地抬眸:“你说什么呢?”
他啪地将书扣在桌上,脸色不虞:“我说错了,照着镜子看看你的脸,看看魂魄还在吗?沈江沅这一走可算以退为进,你以为他这些年那小善人的名头是怎么来的?真良善能行商?”
顾宝铮回过头来看他,神色渐恼:“你怎么总是针对他?江沅哥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股邪火顿时由心肺而起,顾莲池气血翻涌:“他是你哪门子哥哥!”
宝儿本也不想与他争执,尤其在他面前,见他脸色已变顿时改了口,飞快说道:“好好好,他不是你是,行了吧。”
顾莲池:“你!”
她回话那般快,真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他一拂袖,桌上的书本连带着他的怒气摔落了地上去。
顾宝铮的心却真不在沈江沅身上,见他发脾气也不上心,怔怔地不知道想着什么,好半晌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有一会儿,她越想越不对,偏脸过来,只见顾莲池脸若冰霜,正是盯着她的脸不知所谓,也是惊呆了。
宝儿一时摸不到头脑,一脸懵态:“你这,你这怎么生气了?”
顾莲池眸色一动,却是垂下了眼帘来:“沈江沅棋高一道,着实令人佩服,说起来,他此行赈灾是一举两得,既坐稳了沈家小善人的名头,回京复命名利双收,又令你和你娘牵肠挂肚钦佩不已。现在在我开口之前动身离开也是不愿与我争夺,看似风度,却是算计好了的。”
宝儿无语:“人家走了,算计好了什么呀?”
他冷笑一声,薄唇微动:“算计你的心思,现在你只说沈江沅他人好与不好?”
宝儿猛点头:“这还用说,好啊!”
他赫然抬头,目光浅浅,看了她一眼又别开了:“让你觉得他更好一些,他的目的现在就已经达成了。”
说起来,在他的眼中能看出一丝幽怨的意思来,宝儿还是错愕的。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顾莲池发脾气和她生气是因为她在夸沈江沅好,这种感觉在心头绕了一圈,略微妙,她想了一下,义正言辞地拍了一下桌子,只待他目光又扫过来才又开口。
宝儿瞪他:“可是就算他比你好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你又不喜欢他。”
说着站了起来,走了他的面前,弯腰看着他。
就算他比你好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你又不喜欢他。
喜欢你不喜欢他。
万般恼怒,顿时消散。
顾莲池心里像是掉落了各种糖条,酸甜苦辣缠绕,一抬眸就见她紧紧盯着自己的脸,也对上了她的眼:“看什么?”
宝儿伸手,虚空描绘了下他的眉眼,眉眼弯弯:“再说我没觉得他比你好,还是你好。”
还是他好?
顾莲池顿时挑眉:“我哪里好?”
若讲待人仔细,谁也没有沈江沅洞察人心,待人接物都叫人舒坦。
宝儿想了下,认认真真道:“你长得好。”
说着站直了身体,一边捡起他的书扔了他的面前,一边坐了回去嘀咕着:“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她总是这般直白,不过很显然,顾莲池很受用。
他眉目间也柔和了下来,唇角微扬,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时间不早了,在屋里都能听见梆子声,甜过一回,多疑的性子一时也改不过来,想起沈江沅显然还不太放心,一手按在书上,拐弯抹角地想打听刚才他们在外面又说什么。
顾莲池:“怎么送了这么半天?”
宝儿也是刚好抬头:“我亲眼看见凤栖死在我面前,你跟我说他没有死,是怎么得来的消息?”
万万没有想到她一开口问的是常凤栖的事,他微怔之余,淡淡道:“他死了,我胡说的。”
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
他怎会随口胡说这种事情,顾宝铮显然不信:“说他没死的是你,现在说他死了的也是你,我想听实话,他还有活着的可能吗?他要是活着的话,那为什么要诈死?我才说了要给他做个衣冠冢。现在这个衣冠冢是做还不做?”
顾莲池顺着她的话道:“做个衣冠冢也不错,嗯。”
宝儿见他不想说的样子,站了起来:“我刚才在大门口,发现有个人偷看我,他就在暗地里探出半个身子看我,我看得清清楚楚,追着他跑了能有二里路,我觉得这个人虽然带着面具,穿着大斗篷,但是很像凤栖。”
他几不可见地皱眉,随即别开脸去:“已经派人去核实过了,他的确是死了。”
顾宝铮愣了下,还待要问个仔细,敲门声顿起,驻军在外的赵将军到了,小叶子连忙请进,宝儿见他有事,当即不再提凤栖的事,转身退了出去。
不想她前脚一走,赵将军便拿出密信来,只说晋阳城并无异常,不见凤栖其人。
顾莲池嗯了声:“说不定他已经到了临水了,若他身份当真与质子有关,不可不防,回赵的几条路都加派人手,牢牢看住。”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自从行军以来,事事料定先机手段雷厉风行,赵将军也钦佩得很,当即一口应了下来,二人坐了一起又针对晋阳城的围困讨论一番,等人走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了。
小叶子送了他出去,反手关门。
顾宝铮说的那些话,他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这会见人都走了,也上得前来:“大公子容禀,才有人过来报小姐送沈公子出去时候,遇见歹人了,她追了能有两里路,后来被人逃脱了。”
顾莲池眼皮都未抬一下:“知道了,凤栖的事不要对宝儿提起。”
小叶子不明所以:“小人不懂,小姐怀疑他的话,大公子岂不是省了一份心了?”
顾莲池站起身来,脚步缓缓:“你懂什么,常家受他所累我不管,但郡王府岂能被他牵连?对外宣称他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待我抓到他,定要亲手了结他,以报两箭一刀之仇!”
小叶子连声应下,不敢再言语。
一夜无梦,顾宝铮早早被表姐叫了起来,她起床洗漱,草草吃了点东西,赶紧也跟着表姐到了院子当中,李朝宁已经准妥当,捧着一身现给凤栖做的寿衣,林十三在旁拿着铁锹等工具。
不管李连衣怎么问她,宝儿都绝口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一行人出门上了马车,侍卫队守护在旁,马车行得不快。林十三之前就在山上看了一块好地方,临水城在江水边上,领秀山山清水秀,马车上不了山,就只几个人跟着后面,林十三带着她们,顺着山路上山。
山上到处都是乱石和杂草,越往山上去,风越是大。
林十三在山腰上的一棵松树下寻了个好地方,开始带人挖掘,李朝宁和连衣拿出凤栖的衣服,整齐摆放好,放进小小的棺椁当中,只等大坑挖好了,这便放了进去。
朝宁口呼佛号,为他送行。
李连衣拉了宝儿跪下,戳了她一下就在入棺的时候开始放声大哭,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告诉宝儿了,一会要哭,哭不出来也得哭,哭了对死去的人好,方便他再一次投胎。若是没有昨晚,宝儿只怕也要哭出来的。可现在她怔怔看着林十三在坟前树了碑文,却是一声也哭不出来。好在李连衣一个人都哭得呼天抢地了,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坟前拜祭了一会儿,日头便是出来了,李朝宁拽着宝儿,这就要下山。
领秀山高上上面,还有未全消散的薄雾。
灰蒙蒙的,被晨光映照着五光十色,山风吹拂在脸上,顾宝铮仰着脸,张望着远处,挣脱了母亲的手。
她回头看向林十三,眉眼已弯:“爹,我们好久没爬过山了吧?我想上山。”
说着催促着朝宁带着李连衣先下山回去。
此时边关还不太平,李朝宁自然不放心她在外面,不过她见林十三也是走了过去,他父女都是平常百姓装扮也是些许放心,这就应了下来,侍卫队护送她们姑侄下山,几个人当即分开。
山上简直是鸟语花香,这让宝儿想起了和陆离一起上树爬山的时光。
她记人都记好的时候,此时想起来,别有一番意味。
这两天因为顾莲池的原因,她觉心里压得发闷,想告诉娘亲,又怕说,还没个人能说。
此时凤栖生死成谜,她来了山上,被风一吹,清醒了许多。
二人沿着山路,步步往上,领秀山上奇石林立,山路都是采药人踩出来的,其实山顶是死路一条,早年能通往赵国的那条道,已经被断崖隔绝开来。山上到处都是矮树,宝儿走得很慢,仰着脸,似有迷茫。
林十三走在她的前面,回头看着她,忍俊不禁:“我们没心没肺的宝儿,什么时候也变成乖宝宝了,以前什么事都跟爹说,现在开始也要有心事瞒着我了吧,啧啧啧~”
他啧啧出声,正是戳中宝儿心事。
顾宝铮嘿嘿一笑,仰脸笑道:“爹,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怎么能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你呢,喜欢到非你不可,喜欢到愿拿一切来换,这样地步的喜欢。”
林十三嗤笑一声:“你有了这样喜欢的人?”
山上陡峭,他上到了一块大石头上去,回头拉宝儿的胳膊,一个用力将她拽了上去。
宝儿背上有伤,有点吃力,有点喘了:“我我不知道,所以才问爹么。”
越是往山上爬,越是没有好路了。
林十三在旁折了一根长棍,让宝儿拽着,他在前面引路:“你爹我这辈子都没真娶个婆娘,你问我来,你是不是傻?”
说起这个事情来,宝儿顿时想起锦屏来,在他背后翻着大白眼。
到了峰顶,雾气早散了。
父女二人坐在大平石上面,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领秀山的山顶断崖下,便是各种山石树木,再往下是江河的最深处,站在上面甚至能听见浪花拍打过来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宝儿双脚荡在边上,对着下面高喊了一声我是宝儿,山里顿时回荡起了她的声音。
林十三仰望天空,坐在她的身边。
空中晴空万里,见鬼了的连一片云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道:“大难临头时,多少同林鸟都成了分飞燕,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其实很好分别。有朝一日落了难,能为那个人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就是真的喜欢。”
宝儿想到,顾莲池单枪匹马在晋阳城前模样,笑了:“嗯。”
她眉眼弯弯,心事似全然放下的模样,林十三低头看见,忍不住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后脑勺上面,恼道:“嗯什么嗯,你还小呢不懂那些情情爱爱的都是浮云,人生在世,男女还不都一个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才是真格的,哪个要能为你连这些都舍了他是个男人么,要说能为你死,爹告诉你,除了你爹我不作他想,听见没?”
宝儿后仰躲开他手,笑意更浓:“可我的亲爹呀,你又为什么舍了那些跟着我娘到处跑了?”
说起这件事了,林十三不禁黯然,山风吹着他的脸,这两日没有好好打理胡茬又冒了出来,他双手一拄石头面当即站了起来,张开双臂迎起了风来:“所以啊!”
他对着天哈哈大笑:“所以说你爹我不是个男人,没人喜欢啊哈哈!”
山谷下又回荡起了他的声音来:没人……喜欢哈哈……喜欢……哈哈
他宽大的袍角被风一兜就像要飞走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场景让她眼皮突突直跳,宝儿也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她把人拽得往后一点站住了,才是开口:“爹,有一个人很喜欢我,为了我将生死也置之度外了,我也很喜欢他,但是我们之间,却有一个万万不能在一起的理由,天理不容,我不知道怎么办。”
顾宝铮眸色漆黑,眼底是全然的依赖。
她们谁也没提及顾莲池这三个字,但都心知肚明了一样。
林十三定定看着她,却是笑意全失:“宝儿,有些人可能会为你死,他喜欢你的时候是真喜欢你,但是你记着,往往死了要比活着容易,他若能舍了一切单只换你一个,那个时候,你再和他一起,想必是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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