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的这样的快。
顾修看着沈曼的脸,不由别开了目光。
他脸色疲惫,揉着眉心坐在桌边抚额,沈夫人在旁低声相劝,包着头巾的沈曼靠在她的肩头嘤嘤哭泣,几个丫鬟婆子都轮番劝慰,孩子在旁呼呼睡得很香,都说女人们到一起,会呱噪得很,他从未感到如此的烦躁。
奶娘病重到去世,已然让他两夜未眠。
本来是在家里操办丧事,一边是念经打坐什么都不管的林十三,一边是不吃不喝不哭不闹的顾莲池,他心力交瘁也无心安抚,谁知道这么一会儿常家又来人请他去,说是出大事了!
常远山的身边,自然有沈曼的眼线。
他这两天的动静,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包括他这会将人带回了常家,她急忙给家嫂和信陵君请了来,商议此事。男人和女人的思想大不相同,沈曼的哥哥沈义家中一妻一妾,也算和谐,作为沈曼的嫂子,沈夫人虽然也因常远山的行径感到气愤,但却是不以为意的,扳着女人的肩头,她几乎觉得没什么大事,只是安抚着她:“千万要紧自己身子,才刚生完孩子,别管他领了谁回来,谁还能动你的位置怎么?你现在是沈家的大功臣,嫡子才刚两天,还怕他反了天了?”
沈曼从来也不是个安生的主,哭泣也是因为才刚生产,撕裂的疼还未过去,一想到前脚在鬼门关挪回来,后脚就有人进门,当然气愤,嫂子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她在沈家娇生惯养的习惯了,从来都人人疼着她,此时更觉委屈。
丫鬟婆子都是娘家的,越是劝越是哭得厉害:“嫂子你说我拼死拼活生个儿子有什么用,你说我千挑万选选这么个丈夫什么东西!这几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才刚好些有点盼头了,谁想到这时候又冒出个来!”
她少女时候就是任性,顾修头疼,后面也听不清哭的什么了。
他从小孤苦,作为遗孤,沈家受到托付对他十分照顾,奶娘有什么事也会去沈家商量,原本和沈曼也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出了阿青这个意外,早已成为了沈家的女婿。
岁月在沈曼的脸上也是残忍,她再不是少女模样。
顾修的目光再一次在她脸上一扫而过,越发的头疼,沈曼却是喋喋不休的抱怨着,仍旧许多人安抚。
他无话可说,转身出了大屋里,院子里倒是干净得很,他走到假山前发现几个孩子在一起,除了自己那个异类儿子,那三小只都探头看着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顾修上前,看见常远山和一个女人正在拉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正是白日见过的李朝宁,听着她的话,当真意外。
从外表上讲,这女人温婉秀美,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应当是个温柔的女人,见其言行,可见内心坚定,骄傲得很。沈曼正好相反,她从小骄傲泼辣,妆容常常美艳,但她其实最是敏-感,脆弱,多疑。若不是这样,当年也不至于发生那么多的误会了……
沈江沅推着顾莲池往回走:“诶呀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啊三叔!”
沈家只有两个儿子,顾修认了干亲以后成了老三,沈家也是子嗣极少,小一辈的就这么个宝贝沈江沅自然娇宠得很,幸好这孩子虽然在宠溺中长大,但是戒骄戒躁这四个字做得最是好的。
沈江沅也是顾莲池身边难得能说上话的人,顾修对他点了点头,再看自己儿子那张漠然的脸,不由皱眉。
也不等他再说别的,屋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丫鬟:“不好了!不好了!王爷,我们夫人闹着要抹脖子呢!”
沈曼成婚以后,没少抹脖子,要是真能抹早死八百次了,顾修手一抬指了院里:“去跟你们将军说……”
他不回头,反而往一边去了。
院子里一吵嚷起来,李朝宁自然也听见了。
宝儿将常远山推开了去,凤栖也到了她们的面前,朝宁低头给他背了起来,又牵了宝儿的手,这就要走。
常远山的小厮来福从老太太院里赶了过来,只说老太太昏过去了,一边是亲娘,一边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沈曼,一边是李朝宁带着两个孩子,男人抿住了唇,赶紧叫来福先去赶车送这娘三个回去,什么事情都得压后再说了。
来报信的丫鬟是沈曼身边的,一眼看见朝宁竟然是那个神秘的女医,目瞪口呆。
常远山也推了她一把:“赶紧去看看你们夫人,别叫她干傻事,我看看我娘去去就回。”
真够乱的,朝宁趁机带着孩子出了将军府。
来福恭恭敬敬引了她出去,可人却不坐他车,非自己走了。
他站在门口左右看看,忙回了院里禀报老太太去,再不敢耽误。
出了将军府,李朝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的脚步很慢很慢,仿佛有心事一样。
李凤栖早从她背上下来了,此时和宝儿一起相扶着跟在她的后面。
女人的腰肢很细,每走一步都像是想了很久,宝儿在她后面怔怔看着她,也随着她的步数慢慢地走,凤栖靠近她的肩头叹了口气:“完了完了,看这样子你是做不成宝小姐了,唉害我白替你高兴一场。”
宝儿不为所动:“你闭嘴。”
凤栖嗤笑一声:“怎么啦,还不叫我说话了,我可是为了你好。”
宝儿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好没趣:“生气了?说话呀?”
宝儿抿唇:“我不想说话,别和我说话。”
这么一会儿也才走出去不远,李凤栖可是怕她真发火,一看那么大力气拳头真落他身上可不是好玩的,两个人光顾着说话也没注意前面,李朝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步子,差点撞到一起。
女人回头对着她们笑,让宝儿背起凤栖来,和她一起并肩着走。
宝儿天生神力,背着比她小一圈的李凤栖毫不费力,朝宁脚步轻快了许多,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宝儿,有件事娘想你记住,你仔细听好了。”
宝儿当即应下:“嗯。”
李朝宁从腰间的锦袋里摸出个纸包来,平日总给宝儿备着糖,她打开纸包来往前一扬,糖块顿时散落在面前的土堆里,砸出了几个小坑来,女人向前两步又踩了踩:“这个世上,突然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记住娘的话,你总要接受这些突如其来的失去。比如你刚要喝的水洒了,比如有些原本喜欢你的人不喜欢你了,又比如这些你心爱的糖,突然掉了地上被人踩一脚,都脏了。当你做什么事都于事无补,那就不要弯腰去捡它,已经破烂的东西不值得你弯腰,不要哭也不要难过,这些糖即使你拿水洗过也是被人踩了,想着过去的甜,不如去找以后的甜,再想办法买一些就是了,明白吗?”
宝儿点头:“明白。”
朝宁摸了摸她的小辫子,不由轻笑:“可能你现在不太懂娘的意思,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能留恋的。”
女人揉了揉女儿的小脸蛋,叫她们在边上等着,转身去了路边摊贩那里。
宝儿乖巧地站着,低头看着土堆里的糖。
李凤栖在她背上无语地叹了口气,搂了宝儿的脖子跟她小声咬耳朵:“宝儿你这个一根筋的,可千万别听娘的啊,东西掉地上了,要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当然不稀罕捡起来,这得分什么事,如果是到了不吃这东西或者没有这东西就死翘了,那就捡起来凑合吃凑合用,如果有的选择,那就不要了。”
宝儿的脑子里还是娘亲才刚说的话:“可我娘说……”
凤栖企图重新给她洗脑:“打住打住,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不能那么绝对的,像我,我从前在好人家生出来的,穿金的戴银的要什么有什么,就不用……”
话未说完,宝儿已经目瞪口呆了:“真的啊,那你家在哪里?”
成功被她带跑题的凤栖也难免伤感起来:“没了,人总是这样的,不吃过苦不知道什么叫苦,就像我祖奶奶跟我说过的话一样,她说人这辈子除了吃苦,什么都不能吃太多。”
这会母亲看着没什么事了,宝儿也自然放宽了心。
听着他提起吃苦了,她郑重其事地嗯了声:“我就不爱吃苦的东西,我爱吃糖。”
说起糖了,李凤栖顿时一激灵:“现在咱们不说吃糖了,现在我问你,如果你三天没吃饭了,地上有个包子,你是捡起来凑合吃了填肚子,还是继续饿着?”
宝儿瞪眼:“我为什么要三天不吃饭?”
他无语:“因为没有吃的了,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明白吗?”
宝儿抿唇:“那我娘和我表姐表哥呢?”
她是很认真的在想,微微低着头,露出后颈一小片洁白肌肤,本来也应该是娇生惯养的娇小姐,照这样下去就要被她娘养成一根筋傻宝了,李凤栖白了她一眼:“我就问你,现在不吃这包子就饿死,吃了就能活命,你吃还不吃?”
也是该着,他话音刚落,李朝宁已经回到了她们的身边,她了然地瞥了眼凤栖,对宝儿摊开了掌心。
上面放着好多的糖,是她才在街边买的。
宝儿脑子里的包子自然全都扔一边去了,顿时欢喜起来:“哇~”
女人对着她挑眉笑:“现在还觉不觉得地上的糖可惜了?”
那还可什么惜,宝儿笑得十分开心。
李凤栖当着朝宁的面,自然不敢再多嘴,乖乖叫宝儿背着再没开口,三人这一共也没走出去多远,只听叮铃叮铃铃响,由远至近,背后赶上来一辆古朴的大马车,到了跟前车上的车夫扯住了缰绳,吱嘎拉住了木刹:“吁!”
车上还坐着顾莲池的小厮喜童,对着她直摆手:“李大夫!李大夫慢行一步!”
李朝宁护着孩子靠边,只见他将车帘一掀,露出了车内一大一小两张俊脸来。
信陵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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