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默了几秒。
南景拎了南钢的外套过来,披在他的身上,劝说道:“爸爸,你就听姐的吧。”
南钢叹了一口气:“这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啊,明天一早去也一样。”
“爸爸!”南姣加重了语气。
气氛凝住了。
南钢鲜少见南姣这样情绪深重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也的确没力气再和她们姐妹两个争辩。
深夜的医院仍然灯火通明,恰好,今晚黄医生值班。
黄医生给南钢做了个全身检查之后,就把南姣叫了出去。
走廊幽深,好似望不到底,就像南姣此时的心情。
“黄医生,我爸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高烧38.5,癌细胞已经影响了他调解体温的能力,他现在这个情况很不好。”黄医生看着南姣:“不是我吓唬你,今晚幸好你带他过来了,不然的话,照他这样迷迷糊糊烧上一夜,明天就完了。”
南姣一阵冷汗。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别走了,直接办入院手续吧。毛病拖是拖不好的,趁着还能治的时候,赶紧治吧。”
“好。那我现在就去办入院手续。”
“还有。”黄医生把她叫住,“我知道你爸是个倔脾气,平时你也没机会把他捉到医院来,这次等他的体温控制住之后,手术吧。”
南姣想了想,点点头。
“好,我会说服他的。”
和黄医生谈完之后,南姣就去办了住院手续,南钢正在输液室里挂点滴,南景陪着他,父女两手挨着手坐在一起,偌大的输液室,就他们两个人。
南姣走进去。
南景听到脚步声,立马抬眸朝她看过来,南钢还闭着眼,也不知道是因为不舒服还是睡着了。
“姐,医生怎么说?”南景小声地问。
“要住院。”
“什么?”南钢猛地睁开眼睛:“为什么要住院,我不住院,住院多费钱啊。”
“爸爸。”南姣按住了南钢的手,“你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等你好点了,我们就手术。”
“我不做手术。”南钢毅然拒绝,没有很愤怒,但是,也没有留有余地。
“爸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我怕死。”南钢接过话茬。
“不,你不是怕死,你是怕花钱。”南姣沉了一口气,“你舍不得花钱,因为你想把钱都省下来给我和小景。”
南景低着头,捂着嘴隐忍,却还是忍不住啜泣起来。
“小姣,你没听医生说嘛,我那是癌,癌症是治不好的。”
“晚期的癌的确很难治愈,但是爸爸,你的是早期,早期的癌,治愈率非常大,只要你愿意配合,一切都……”
“你别说了。”南钢打断她,“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有什么区别,我不能拖累你和小景。钱留着,将来你出嫁,小景读书,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宽阔的输液室里,回荡着南景越来越大的哭声。
“爸爸,我不要你有事,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就听姐姐的,你配合医生,好好治病,我不读书了,我不读书了,我只要你能好起来。”
南钢大手一扬,扣住南景的小脑袋:“傻孩子,你不是前两天还在和爸爸说以后要好好读书的吗?怎么又变卦了?”
“不不不。”南景抱着南钢的胳膊,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我不读书了,我去打工,我去赚钱给你看病。”
“不读书哪里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爸爸可不想看你一辈子给人打苦工。你还小,人生路还长着呢,你知道什么呀。爸爸可是过来人,爸爸比你懂。”
“我不!我不!”
南景伏在南钢的大腿上,一边哭一边撒娇。
南钢笑了笑,眼神温柔得不像话。这女儿啊,自从她妈去世之后,可是很久没有与他这样亲昵过了。
“你听爸爸的话,好好读书,将来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嫁个好男人,这样爸爸才有脸去见你妈。”南钢的眼里,也是晶莹一片。
男儿有泪不轻弹,像他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男人,更是不会轻易掉眼泪。
可是,此时此刻,他忍不住。
窗外的天很黑,今夜,好像没有星星。
南姣抽了抽鼻子,在南钢面前蹲下,她一手揽住了南景的肩膀,一手握住了南钢的粗糙的大手:“爸爸,你相信我好不好,你放心治病,钱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我会让你痊愈,我也会让小景读书一直到她毕业,你相信我。”
南钢反握住南姣的手:“小姣,不是爸爸不相信你,虽然对于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但是,我知道过去那几年你一定过得很苦,既然上天安排你成了我的女儿,我就不能再让你去受委屈,不能让你为了我有求于别人。”
“对,正因为上天安排我成了你的女儿,所以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有事。你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疼,我自然也要把你当成亲生父亲来孝顺。钱没有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你好起来,看着我和小景嫁人。”南姣站起来,对南钢笑了笑:“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哭。眼泪多少次都已经要掉下来了,但是她都忍住了。
她不能哭。
“小姣。”
“我说了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
“今天你先将就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去帮你收拾东西,我们好好治病,康复了再回家。”
?
风刮了一夜,南姣后半夜都没有闭眼。
南景哭累了,就伏在南钢的床沿上睡着了。南钢一开始还陪着她说话,后来点滴挂完了,他也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整个世界都休息了,好像,就她一个人还醒着。
南姣窝在椅子上,盘算着手上还有多少钱可以拿出来。前段时间,她从《听海》剧组那里赚了不少,但这些钱,只够前期治疗的费用。往后,化疗和手术,还需要很多的钱。南钢有部分积蓄,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是,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动那笔钱,那么,她该怎么办?
回去吗?
以什么姿态回去?
又该如何求得他们的原谅?
天渐渐亮了。
南姣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去外面给南钢和南景买了早餐之后,又回了一趟家。
家里门关着,冯素九进不去,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看到南姣,赶紧跑过来。
“小姣啊,出什么事情了吗?我一大早过来,家里怎么没人啊?”
“爸爸昨晚发烧,我们去医院了。”
“那你爸人呢?还在医院吗?”
南姣点点头,开门进屋,顺便将情况和冯素九说了一遍,冯素九很支持南钢早日手术,并表示自己也有部分积蓄可以拿出来给南钢治病用,南姣婉拒了。
她知道,南钢肯定不会要冯素九的钱。
冯素九走之后,南姣在大厅坐了一会儿,陈绍祁送给她的花都已经风干了,挂在窗边,远看的时候,依然美丽。
她上楼给南钢收拾了衣物和洗漱用品,又赶回医院,刚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了蒋文康的车在她身边慢了下来。
“小姣!”蒋文康降下车窗,对南姣挥了挥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停一下车啊。”
南姣还没来得及应声,蒋文康的车就过去了。
她背着大包小包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几分钟之后,蒋文康从地下车库里跑了上来。
“蒋叔,你怎么来了?”南姣好奇。
“我来看看你爸,怎么样,他现在还好吧?”
蒋文康接过了南姣身上最大的两个包,南姣想给他换一个,但是他没让。
“还好。你怎么知道的?”
两人一边聊一边往里走。
“哦,刚才在集市上碰到你素九姨了,她和我说的。”
南姣点点头。
“听说准备手术了?”
“嗯。”
“哎呀,下定决心了也挺好的。早治疗早痊愈嘛。”
南姣又“嗯”了声。
蒋文康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背上就一个小包,都好像会将她压垮。
“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找我,我一定尽我全力。”
“谢谢蒋叔。”
“别和我客气。我和你爸都那么多年交情了,当年,我困难的时候,他也没少帮我。人情都是相互往来的,你爸做人好,我们也不会亏待他。”
南姣心里暖洋洋的。
“哦,对了。我差点又忘了。”蒋文康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信封:“喏,这个是陈导走得时候留下的。他交代了让我给你,可我前几天太忙给忙忘了,今天正好。”
南姣望着这薄薄的信封,没接。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是他留给你的,我也不能私自拆开看啊对吧,你快拿着。”
南姣接过来,信封很轻,没什么重量,里面好像塞着一张卡。
“那天我送他们去机场,和大家道完别出来,人都上车了,陈导还特意追出来,要我转交的。”蒋文康指指信封,“你等下拆开看看吧,陈导在的时候,就对你挺照顾的,里面没准有什么惊喜呢。”
南姣笑了一下,把信封揣进了口袋,先带着蒋文康上了楼。
病房里,南钢醒着,南景正在给他洗脸。
蒋文康走过去,和他们聊起了天。
南姣放了东西,就去了阳台上。
昨晚阴云密布一夜,但今天的阳光却格外的好。
她把兜里的信封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拆开。
信封里掉出了一张银行卡。
南姣愣住了,好半晌才回神去捡。
银行卡上粘着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写着银行卡的密码,还有他要对她说的话。
就简单的四个字。
“留着,急用。”
他的字很好看,形似小楷,遒劲有力,又很大气。
南姣眨了眨眼,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猝不及防。
她呆呆地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冷风吹在她的脸上,泪痕发凉。她一个激灵,想起什么,立马哆哆嗦嗦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这个时候,所有矜持,犹豫,倔强,自尊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想见他,这样的欲/望前所未有的强烈。
那张写着陈绍祁私人号码的小纸条还在她枕头边放着,她没有带来,但是,那个号码,她早已烂熟于心了。
她快速的在手机上按下了这串数字。
“嘟嘟嘟嘟嘟……”
铃声绵长又温柔。
世界好像安静下来了。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欢愉,雀跃。
像欣喜的小鹿。
她看到窗玻璃上自己的笑容。
羞涩,紧张。
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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