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尧后来又挤上了跟扶摇他们一辆车,只不过这一次车里的气氛好了不少,扶摇终于肯闭上嘴抱着膝盖靠在车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子尧身后的画卷里,一龙一牛眼巴巴地低着头往下看,看着画卷下的少年闭着眼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了没有……
“你们这样盯着我,眼睛都快在我身上烧出四个窟窿,我怎么睡得着?”张子尧淡定地犯了个身子,“想说什么就说。””

画卷里,小牛抬起头看了一眼松枝上的龙,龙撇撇嘴,手指头撇下一片树皮,又“咔擦”一下撅断,拐弯抹角道:“你躺着做什么?”

张子尧犯了个白眼:“累了。”

烛九阴:“你为什么会累?”

张子尧:“那么老大一座桥,一直趴在地上画啊画头也不抬当然会累!脖子都快断了!”

烛九阴终于将话题拐到了正轨上,立刻道:“那墨桥你也是说画就画,说好的废物画师呢?你这和本君想象中不太一样。”

“是废物,”张子尧淡定道,“你觉得那桥画得特别好?”

烛九阴想了想,发现张子尧说的也倒是实话——桥是丑,这肯定是没错的……于是他停顿了下这才又道:“本君听说绘梦匠的手艺不过关,也是有失败的时候的……遇见你这么久,还没见你失败过,你别说那是因为点龙笔在手有属性加持,本君不信,你也知道画龙点睛的故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在那之前,点龙笔可不是干这个的。”

张子尧翻身坐了起来,转过身抬起头对视上那双红色的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烛九阴义正辞严:“本君现在怀疑你刻意隐瞒实力,刻意折磨龙以满足自己心中某种不可说的变态嗜好——咱们遇见多久了?夏去秋来,三四旬了吧,本君就得了条尾巴加两根胡须,尾巴尚且可以接受,第二次是两根胡须!两根胡须!这是人干的事吗?——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是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面对烛九阴就差撒泼打滚,张子尧打了个呵欠,看似有些疲惫道:“从黄束真那得到的颜料就是白色,恨你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小白龙吧……不然你早出来了。”

“小白龙那有什么神气的,看着就弱势,只合适给别人当胯.下之臣去西天取经。”烛九阴哼了一声,“况且黄束真钗子里那点颜料只够画点泥鳅。”

“你也知道第二次只有一点点颜料,”张子尧并拢拇指和食指指尖比划了下,“那还抱怨什么?”

“你给那流氓王爷做事总是尽心尽力,次次给他排忧解难,”烛九阴扭了下,板下脸,“本君和那流氓,你说你到底同谁比较好?想好了再回答,别惹本君不愉快,那样气氛会变得很尴尬。”

松树底下的小牛翻了翻眼睛,似乎听不下去似的转身趴回乱石当中,张子尧转向扶摇,后者似笑非笑地回望他,张子尧停顿了下道:“如果你家女主人这么喜欢这种大龄幼稚款,为什么不去养一条小宠物?学学人家二郎神……”

扶摇瞥了张子尧一眼,欲语还休,然而还没来得及说话,烛九阴便率先打断:“闭嘴!放肆!刁民!埋汰谁是狗呢?你好好说话,本君这款风靡三界。”

扶摇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抱紧了自己的腿,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什么我为王爷做事尽心尽力,次次给他排忧解难?第一次是张子萧坑我,不上京去擦屁股等着全家凌迟么?顺便一提你暂时也算是我家的财产——张家全家灭门哪怕是纸片儿龙也要一块儿烧死!第二次是为了牛牛的事,咱们必须要来太行山脉,官家的马车和通文不比咱们自己上路来得方便,这没错吧?第三次是我娘,我娘她……啊啊啊我为什么要解释给你听?”

“因为你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对不起本君。”

“放屁,”张子尧怀疑这赖皮龙脸比城墙还厚,“这蛇妖说除却那桥就没旁的路你也听见了,除了画一座桥,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真的等到他们找来修桥的人修个十天半个月的啊,我娘还急着去无悲城呢!”

“她着什么急?”

“我怎么知道她着什么急,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想满足她。”张子尧蹙眉,“万一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呢,你也知道我娘情况特殊,实不相瞒,先前从炎真的客栈出发之前,我曾经在我娘亲的脖子上看到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那真的很奇怪,我娘以前脖子上可没有——”

扶摇:“咦?”

张子尧:“怎么了?”

扶摇抬起头看向张子尧:“小傻子,你看走眼了吧?你妖仙奶奶方才看见那明明是一朵半盛开的蔷薇,当时心里还惦记这刺青挺好看,咱也想来一个呢?怎么到你那儿就成含苞待放了?哪有人刺个花骨朵在身上的,那多不好看。”

张子尧愣了下:“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花儿么?”

扶摇翻了个白眼:“算了,老娘同你们这些毫无审美的直男说什么说。”

烛九阴反应很快:“他不是,他好龙阳,他好龙阳的,你别冤枉人家。”

张子尧伸手拍了那画里的人一巴掌,后者侧过身子敏捷躲开。张子尧想了想,又觉得扶摇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兴许是那天他太紧张了没看清楚,而且那时候元氏的头发也挡着了……不过那刺青长什么样才不是重点,他在意的事,她娘脖子上多了以前没有的东西!

张子尧:“我现在怀疑是不是从无悲城被唤醒的人们不能离开无悲城太远……”

烛九阴:“故事的原型那个公主都杀穿整个沙漠杀回自己的国家了,还不够远?”

张子尧:“……”

是哦。张子尧一拍脑袋,差点忘记这码事。

那这下好了。

再次毫无头绪。

面无表情与一脸无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的烛九□□了声谢,张子尧倒回软垫子上,继续闭目养神……当马车内陷入了再一次的安静,坐在树梢上的男人拢袖子端坐了下,最后忍无可忍地跳下树枝,伸腿提了提树下趴卧着的小兽,一脸嫌弃:“你到是也说说他,就知道装死,也不知道站在那边儿的——喂,醒醒……睡成死牛!”

趴窝着的小兽只管将自己的脸埋进爪爪里,全然不顾身边那龙上蹿下跳。

画卷内鸡飞狗跳了一会儿。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马车外又吼了一声,烛九阴这个时候正蹲在蜚兽旁边,一脸新奇地用自己的手去拨弄蜚兽头顶上那只小小的角,听了这声音他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画卷外面:“又嚷嚷什么呢?这次是天塌了还是地裂了?”

张子尧闻声也爬起来,掀开马车的窗帘看了看外头,然后缩回了脑袋对马车里众人说:“不是天塌地裂,是我们到无悲城了。”

——无悲城是坐落于沙漠边缘的一座城池。

马车黄沙滚滚之间,远远看去,那一座城变得有些缥缈,就像是海市蜃楼……寻常人很难想象,寸草不生的沙漠边缘会有这样一座城市,高高的箭塔,土色的城墙,如果至此只能说它是一座宏伟的普通边域城市的话,那么城墙之上盛开着满满的蔷薇花则替它摆脱了这一“普通”的称号——

整座城仿佛铺天盖地都是粉色的,极其少女梦幻。

蔷薇藤蔓枝枝蔓蔓爬满城墙,花开千万朵,粉色的花几乎要将绿色的枝蔓掩盖,在城墙之上,还挂着很多巨大的彩色编织地毯,大约是岁月风沙的关系,有些地毯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然而这些地地毯却还是给予这座增添了一抹边域城市应有的异域色彩……当微风吹来,蔷薇花一簇簇在风中摇曳,开满了的花便散落下花瓣在城池的四周——

堪称美轮美奂。

以前只是在故事里想象过它的模样,但是百闻不如一见,张子尧乍眼一看时,几乎有些要挪不开自己的眼,只管盯着那些盛开的极其茂盛的蔷薇,心中震惊难以形容……当马车还在滚滚前进,张子尧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缘往下看,能看见滚滚的车轮之下有很多倍碾碎的花瓣,越靠近城门,便隐隐约约能闻到淡淡的蔷薇花香。

突然,在画卷里的小牛打了个喷嚏,甩了甩脑袋。

蹲在他身边玩弄他兽角的烛九阴先是猛地举高自己的手像是怕被唾液喷到,愣了下后转过头,一脸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什么地对张子尧道:“哎呀,快看,这只蠢牛花粉过敏!哈哈!”

张子尧:“……”

娘的,智障。

……

当马车终于在城墙边停下。

张子尧眼巴巴地看着一名侍卫跳下马,敲响了那座城门。

良久,城门缓缓从里面被开启,一名老僧侣出现在敞开的门后,白发苍苍……趴在车窗棂上的张子尧的心跳加快了些,他微微瞪大眼,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名老者,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终于,老者开口道:“欢迎来到无悲城,这里的人有的享受轮回之乐,安然度过幸福一生;有的人跳出了轮回之苦,不用再经历生老病死……无论此时此刻你想要的是什么,也许迈入这座城门,你就会得到自己想到的东西,你,做好准备了吗?”

张子尧:“……”

就是这个了!

张子尧长吁出一口气,心中满足得要命,有一种床头故事里的神话此时此刻在眼前终于化作现实的“梦想成真”幸福感……完完全全将炎真的警告抛在了脑袋后面,此时他对于这座城市的兴奋已经压过了之前的担忧,当前面楼痕掀开了车帘,用煞风景的声音催促快快进城时,张子尧甚至还在心中小小埋怨了下他太煞风景。

军营就在城的另外一头,于是马车进城后,直接横穿了最繁华的街道。

在街边,张子尧看见了比京城最热闹的那条街道只多不少的小摊贩,只是他们贩卖的东西不再是寻常的胭脂水粉或者那些随处可见的小玩意——

街道两旁有卖蔷薇蜂蜜制成的特色小吃的,小吃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嗡嗡叫的蜜蜂,那些摊主也不驱赶,任由它们在上面爬来爬去,当有人来购买的时候才会挥一挥杆子将它们赶走;

有卖五颜六色香料的,几名妇人正围绕在那些香料旁,其中一人用手捞起一些粉色的凑到鼻子旁闻了闻;

还有卖各种装饰品的,那些装饰品无论是手镯还是项链又或者是耳环,大多数都雕刻着一枚像是小小铜镜的纹样;

……

这铜镜大概是这座城的代表物,因为街道两旁寻常人家的住宅门前,大多数也都挂着这一面镜子,铜镜挂在古朴的大门上,倒是也别有一番风情……张子尧正看得入神,忽然便看见在某个巷子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她大约是七八岁的年级,赤着脚,脚上有一窜红绳穿起来的铃铛,她的目光从始至终地盯着缓缓前进地马车移动——

当张子尧看见她时,她停顿了下似乎有所预感,转过头直接与马车上的少年对视上,一双眼中兴奋且亮晶晶的,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伸出手对着张子尧挥挥手,然后用无声的口型说:欢迎你来到无悲城。

这谁?

热情过度。

张子尧莫名其妙,却也不能失了礼貌大方,只得有些尴尬地同她笑了笑,好在这个时候马行车已经驶远了……到了城另外一边时,繁华的街道便逐渐被抛在了身后,张子尧向前看去,发现街道两旁的住宅也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木头搭架的高高瞭望台与防御塔——除了这座城,再往外走几里,便是大沧与另外一个名唤“云起”的国家交汇的边境处了,云起国地处沙漠中央,因常年缺少雨水所以相当贫瘠——

而不远处地大物博的天沧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块近在眼前却迟迟啃不下来的肥肉。

基于强烈希望侵.犯邻国的基本国策,急于摆脱困境的云起国整个国家崇尚武力,男儿人人从军,自幼学武,随便拉出来一个便是以一当十的狠角色,就指望着有朝一日,兵士壮大到能够一举攻破天沧国距离他们最近的第一道防线——

也就是无悲城。

奈何偏偏无悲城有传说中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无悲军”存在,无论他们尝试多少次,无悲城便久攻不下。

而此时,张子尧即将见到那只神秘的大军。

这个时候,车内画卷里,从进城开始喷嚏不断的牛牛终于稍稍消停了下来,张子尧看外头的风景也看得累了,索性缩回了脑袋,看着画卷里的小兽,这时候小兽正抬着爪子一脸烦躁地拨弄自己微微泛红的鼻尖,眼角眼眶也是泛着粉色,甚至隐约有晶莹泪水的模样……

“牛牛,你真的花粉过敏么?”张子尧担忧地问,“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好歹是神兽,”烛九阴躺在树梢上,一脸乐观,“打几个喷嚏而已,死不了牛的……大不了这些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画卷里别出去了,小蠢货你时常给画卷弹弹灰别让花粉沾染上去便是。”

烛九阴话音刚落,画卷上就闪过一道白光,身着白袍的少年出现在张子尧身边,犹豫了下,面无表情地挨着他坐下,然后打了个喷嚏。

“……”

素廉微微蹙眉,抬起手揉了揉鼻子,张子尧赶紧掏出个手帕递给他,素廉小声嘟囔了声“没鼻涕”,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帕子,捏在手里不肯放。

烛九阴停顿了下,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宁愿一直打喷嚏也不愿意一直和你一同关在画卷里。”张子尧撇了烛九阴一眼,“你说你多遭人嫌。”

扶摇笑得花枝乱颤。

素廉转过头,用赞同的眼光看着张子尧缓缓点点头,然后又拧开脑袋打了个喷嚏。

这个时候,马车在外面停下,素廉停顿了脸上露出丝毫不掩饰的不情愿……片刻后,还是在人脚步声接近时乖乖回到了画卷之中,只是小兽回到画卷里后,脑袋上才长出个尖尖的小角上宝贝似的多顶了块白色的手帕,它闭着眼,安静地在画卷里的阳光之下趴窝下来。

马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楼痕探了个脑袋进来:“到地方了,在马车里颠吧了一天总算能稍微舒展禁锢,子尧快下来,本王带你去瞧瞧我大沧的无悲军——咦?”

张子尧有些紧张:“怎么了?”

“你那画儿里好像多了只牛。”楼痕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顶上,“一只眼,独角,角上还顶了块帕子,真有趣。”

张子尧回过头,看了眼趴在乱石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张真画的牛牛,顿时反应过来每次那赖皮龙都躲起来应该是因为他多动症根本不能假装自己是一幅画……张子尧眼角含笑,将那画卷从马车壁上摘下来,细细卷好挂在腰间用轻描淡写的声音道:“这小牛是子尧在路上闲着无聊的时候往上瞎涂鸦的。”

楼痕“哦”了一声,瞥了眼张子尧不甚在意道:“挺可爱。”

也不知道是说的那画儿还是说的什么东西,话语中,楼痕伸手将张子尧从马车上亲自扶下来。

张子尧跳下马车站稳,看了看四周,便是寻常军营的模样,不远处有很多军营帐篷,里面有士兵进进出出,有的迎上来替瑞王一行人卸货提物安顿,有的就坐在帐前擦拭兵器,有的靠在马厩旁给里头的马喂粮草,还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声谈笑……

他们时不时看向楼痕的马车队这边,似乎每个人都心情不错的模样。

当侍卫从马车上将那个装满了给予士兵的家书卸下来时,整个军营里更是有了一丝丝的骚动,就像是他们期待这一封家书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大多数的士兵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儿,转头看向这边——瑞王爷冲着他们挥挥手:“这回可不比以往,圣上听闻众位将士因听闻京城震灾,心中十分担忧,亦寝食难安,苦思良计如何让众将士安心——最终想到请来江南张家后人,绘镇灾图一幅,纳众所牵挂之人进入画卷当中,画卷中人栩栩如生,一言一行皆被绘录,望大家看后稍可安心,驻守边域,护我大沧百年盛世!”

楼痕语落,众人发出雷般欢呼。

张子尧:“?”

这是干嘛呢?

张子尧隐约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这时候,其中两名士兵甚至一路小跑过来,对楼痕恭敬行礼,其中一个笑得露出大白牙:“属下张三,见过王爷。”

“属下李四,见过王爷。”另外一名士兵嘻嘻哈哈地跟楼痕问好,然后伸长了脖子,一双眼放光似的盯着身后那被搬下来放好的箱子,“王爷,那可是属下们的家书?”

楼痕看了一眼李四,而后笑道:“正是。”

那李四像个孩子似的欢呼了一声,搓了搓手仿佛迫不及待的模样,旁边的张三瞧见了也是笑嘻嘻地用肩膀怼了他一下:“注意一下,王爷还在这呢,瞧你一副猴急的模样,难看不难看?”

“你懂什么,这都快中秋过去多久了,我时间快到了啊。”李四嚷嚷,“还有,年前我娘子给我来信,说娃儿中秋节的时候便该生下来了,这会儿正巧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反正男孩女孩都好,我娘子应该都分别准备了一份妥当的娃娃用的东西……”

张三似乎也被李四这猴急急西气冲天的模样感染,笑着调侃他,脸上也是笑吟吟的模样……这时候那放着家书的箱子落在地上,众士兵围了上去,却还算是有规矩地没有抢着动手去开箱子,只是一个个都是和方才李四一样伸长了脖子——

“你还有多久?”

“我还早呢,至少还有三个月,要不是因为太担心之前的震灾有没有影响到家里,我这至少还有四个月。”

“我也是,咱们好像是一批的?”

“你比我晚一年,嘿嘿。”

“我还有一个多月,不像是李四,他就还一周不到了,昨儿个听说前面桥断了,马车过不来,差点没把他给急死,还好镜女巫告诉他后来有人画了个墨桥——”

张子尧稍稍踮起脚凑近楼痕:“这是无悲军?”

“正是。”

“和寻常的士兵好像没啥区别,”张子尧小声道,“他们说的‘还有多久’是什么意思?”

瑞王背手,笑着买了个关子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子尧好奇地看,只是觉得这些士兵除却对于家书这玩意就意想不到的热情和过分的激动之外,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和普通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完全看不出他们曾经是——呃——曾经是死过一回又被人从阴曹地府捞回来的特殊存在。

扶摇那蛇妖更是过分地称呼他们是“活死人”,方才一进城就嚷嚷着“尸臭熏天”……明明满鼻都是蔷薇香,也忒不礼貌。

这会儿扶摇被张子尧打发着去照顾元氏了,张子尧看了无悲军,觉得没什么稀奇,正心下失望想要离开去问候元氏,然而还没等他走开,远处从京城里来的瑞王府的侍卫正弯腰要打开那装着家书的箱子,突然在他们远处的瞭望台上,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号角声!

“——有云起兵来袭!有云起兵来袭!”

张子尧往外走的步子一顿,满脸震惊地转过头——

“哟,咋这时候来了捏?人多吗?俺咋没听见啥马蹄声捏?”

“去你娘的,那马蹄声踩在沙子上还嘚儿嘚儿响么,脑子有泡!”

“只是一小波吧?怕是又来探风声的,老惦记着咱们化沙,偏偏不如他的愿,揍他奶奶的!”

“这次轮到哪波人去了?赶紧的别磨蹭,兄弟们等着你们回来开家书啊!”

士兵们嘻嘻哈哈地笑骂,丝毫不见敌军入侵时该有的紧张,这时候只见几名士兵从人群里站了起来,其中包括之前那个叫张三还有李四的,他们一脸不耐烦,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他奶奶的真会选时间”“就挑这时候”一边将随手扔在地上的冰刃捡起来,这时候有其他士兵从马厩里将战马牵出,李四第一个跳上了马背,摇晃了下坐稳了,回头看着围在箱子旁边那些士兵:“说好了的,等我们回来再看,谁他娘的先忍不住开箱子了,老子回来剁了他的手!”

众士兵哄笑,皆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他娘的别磨磨唧唧快去吧!”

话语之间,一个小队大约十来人士兵便驾马,扬起一阵黄沙匆匆离开军营。

此时,整个军营还充数着一种迷之乐观气氛。

张子尧怔愣之间,手被人拉起,他回过神来看了眼楼痕,后者也是一脸轻松笑道:“你便是运气真好,前脚踏入兵营,后脚便有云起兵来送死——虽最近他们来的频率是比寻常高一些,能够恰巧撞上却也还是实属罕见……子尧可曾经见过屠夫杀猪?”

“见是见过,可是两国交战,这与屠夫杀猪恐怕……”

不一样吧?

然而还没等他问完,那楼痕却已经爽朗大笑:“走走走,本王带你去见识见识本朝无悲军的真实一面,到时候你若害怕,大可躲进本王胸怀——”

张子尧还没反应过来,懵逼兮兮只是转头问:“可是我不会在沙地里骑马,怎么看?”

“站在瞭望台上就行,”楼痕牵着他往高处走,“走进了本王还不放心你呢,你求着要去本王也不许。”

话语之间,他们绕过了军营,在一座城墙旁停下又登上了一道石阶,那石阶弯弯曲曲,颇为陡峭,张子尧只能跟着楼痕后面吭哧吭哧地往上爬,压根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直到眼前一亮,突然来到了一片开阔地,鼻息之间那蔷薇花香变得浓郁了些,张子尧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登上了城墙——

城墙很高,远远看去,一眼就可以看见已经离开了的那一队士兵骑着马在沙地里奔走的背影。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在沙地上拖得很长很长。

张子尧又走过一道长长的木桥,最终来到了楼痕说的瞭望台上,这时候楼痕才放开了他的手,指了指他们目光可及的不远处:“那是云起兵可以到达的距离我大沧最近的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楼痕话语一落,张子尧便看见有百人云起兵在楼痕所指之处冒头,他们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手腕、膝盖以及脖子上都覆盖着金属防具,然而他们的行动却十分敏捷,像是丝毫不为这沉重的护甲所拖累——张子尧他们站得很高,只要视力稍好的人,便可以看见下面那些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是脸上的神情。

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唇角含笑的楼痕,张子尧突然觉得胃部有一阵不太舒适的翻滚——之前感觉到的违和感突然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强势涌上心头,而眼下,他总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之前一直感觉到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从始至终,包括楼痕在内,似乎都在将军营战场当做一场儿戏。

包括此时此刻他们脚下的瞭望台在内,这座瞭望台与其说是用来探查敌军动向,事实上更像是一座高高的观赏台,而在他们的脚下无边无尽的黄沙沙漠,便是一座宽广的斗兽圈,人们站在台子上好整以暇地围观脚下一触即发的战争,就像是在看什么势在必得、只为取乐而存在的打斗戏曲——

张子尧微微蹙眉。

伸出手握住瞭望台边缘,向下望去——

一阵凉风吹过,卷起黄沙无数。

擂鼓声。

呐喊声。

此时,云起兵终于全部进入视野之内,他们人数不多,却也至少是今日来抵御外敌的无悲军的十倍甚至二十倍……张子尧担忧之间,骑着战马的无悲军也在迅速向着边缘处靠拢——

两股势力很快便撞在一起!

在此之前,张子尧从未见过“战争”真实的模样,今日一见,却发现场面原来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

只见前一刻还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谈及自家娘子和刚出生孩子的士兵,这一秒却仿佛化身幽冥索命鬼,手中的长矛所到之处,血溅黄沙,长矛刺穿了云起兵的盔甲,就仿佛是刺穿一张薄纸般轻松!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从他的面价流淌而下,他勒马回身,轻易躲过另外一名怒号着冲上来企图趁机取他性命的云起兵,战马嘶鸣之间,他仰头高高发出“呼噜呼噜”犹如野兽一般的咆哮,那双深棕色的眼在触碰到敌军的鲜血之后,迅速染红!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如果刚开始,两军相遇,不过是战争的开始,那么紧接下来,整个画面发生了可怕的转变——

当所有的无悲军双眼蜕变如血色,整个无悲军仿佛是失去了控制,他们肆意穿梭在敌军之中,轻易打乱他们的阵型,战马被砍掉头颅,他们便从马上跳下来,用双腿带步;长矛被撅断,他们就抛弃了兵器;哪怕是脚被刺伤,他们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动作依旧迅速敏捷;哪怕手臂被砍断,鲜血喷涌而出,他们还是发出高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他们犹如野兽,身体轻盈异常,一名士兵甚至四肢着地,然后肩一耸,一跃而起,狠狠地撞翻还骑在马背上的敌军——

张子尧亲眼看见一名无悲军就这样敏捷穿梭于马蹄之间,然后高高跃起将敌方被团团保护住的将领从马背上撞下,他用双手粗暴扯下那名云起士兵将领打扮之人脖上的护甲,张开嘴就像是野兽一般狠狠叼住对方的喉咙!

“啊啊啊啊啊啊不!”

在那名云起将领惊恐的叫声中,他的四肢不断在挣扎,鲜血飞溅的那一刻,那挣扎着四肢一下子瘫软下来,而那名将领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然而折磨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那要断了他喉咙的无悲军没有就这样放过他,他居然活生生将他的喉管扯断吞下,然后直接掀开他的头盔,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撕扯下来,站起来,疯狂大笑,用嘶哑如野兽般的声音大叫:“将——军!”

顷刻之间,云起兵便溃不成军。

张子尧站在高台之上。

浑身冰冷。

他觉得自己看的根本不是两军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

屠杀。

毫无理由,毫无目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残忍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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