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年烛九阴失踪时一样,下界众土地神几乎将人间倒过来抖俩抖也没能抖出哪怕一根蜚毛出来——这可是大事,不同于烛九阴这个活着只为了搞破坏的纨绔子弟,人家蜚可是有着重要职责在身的神兽,它若丢了且丢得不明不白,天上要追究下来,到时候大家都要遭殃……
而太连清首当其冲要背这个锅,因为蜚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京城,过春节的时候,太连清看见分明看见这位大人正趴在屋檐上看人类舞狮放炮。
之后蜚就消声灭迹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弄丢了神兽,那罪名小到以前做土地守护一方土地数年的功德一笔勾销,严重了可能就被一巴掌拍到地府去当给生死薄书库扫灰的小阴官去了——光想到这个太连清就觉得自己的前途简直一片灰暗。
“不对啊,蜚失踪了那么久,天上还不知道么?”张子尧想了想又补充,“既然那么重要的话。”
“蜚兽五百年一换位喵,新换位之前总会消失那么一年半载,更何况凡间也不是总有灾厄喵……”太连清苦着个脸回答,粗粗的尾巴垂落下来,张子尧觉得还差个毛茸茸耷拉下来的耳朵就完美了。
“那你怎知这次蜚兽不是去换岗去了?”画中烛九阴翘着二郎腿抖啊抖懒洋洋道,“对了,你刚才说谁是纨绔子弟?本君没听清楚,你且再说一遍?”
太连清尾巴摇了摇,垂眉顺眼嘿嘿嘿给画卷里的大爷赔笑,只当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同时,他握在手中的伞悠悠转了一圈,犹如萤火虫般的金色颗粒随着伞的旋转从伞边缘飘散,在太连清的身边汇聚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孩轮廓,太连清叹口气用手比了比只到自己腰的高度道:“因为上次小神见到那位大人时喵,大人分明是刚刚上任的模样呢喵……”
“所以不是换任去了,”烛九阴露出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别愁眉苦脸的,乐观点,兴许他是死了呢?”
张子尧:“……”
烛九阴的“乐观猜测”成功让太连清打了个寒颤,停顿了下,这才唉声叹气继续诉说起来——
那位大人失踪后,所有土地指望着它只是心情不好找个地方避世修行,哪晓得就在这时它突然又有了动静——一场突如其来的龙降雨如打翻的洗脚盆扣在京城土地太连清的地盘儿上,起初太连清欣喜万分琢磨着蜚是不是回来了,然而还没等他来的及松一口气,那雨莫名其妙又停了。
最诡异的是,无论是降雨时还是停雨时,本来其实在降雨之前就应该出现同降灾地土地打个招呼的蜚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小神以为喵,过几日的中秋灯会便是小神有可能见到喜爱热闹的蜚大人最后的机会了喵,如若那时候大人再不出现……”
太连清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子尧同情地看着他,然后上前撸了下他的尾巴:“………………乐观点。”
太连清退后一步,又对着烛九阴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之后轻轻一收伞,只听见“啪”地一声,方才还站在那儿的土地神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张子尧左右顾盼而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撸过猫尾巴的手掌心——
张子尧:“……”
烛九阴凉凉地问:“好摸吗?”
张子尧:“……又被你看出来了。”
烛九阴:“你眼睛就没从那毛尾巴上挪开过。”
张子尧:“好摸。”
烛九阴“哼”了声:“可惜本君只有鱼腥味,真是对不住啊。”
张子尧:“别自卑。”
伴随着某条龙不屑的冷笑,画卷“啪”地一下从下往上合了起来,再次以“闭门谢客”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看来和烛九阴的尾巴一起被找回来的,还有他的臭脾气……唔,张子尧摸摸下巴,这倒是和民间小本里说过的小心眼臭脾气版烛九阴一毛一样。
……
太连清离开后,张子尧就打定了主意暂时留下京城观望几日,打算确认龙降雨的事不会再有什么糟糕的后续再行离开。
他找了个空闲时间给爷爷去了信,信中洋洋洒洒事无巨细地将家里的事交代了扁,信末尾也提到了烛九阴的尾巴,并在最后一句写道——
【听说这位上古神君的力量可以上天下地,让人起死回生也易如反掌。孙儿做错的事,当自己承担后果,无论真假,唯有放手一搏,望有朝一日能从黄泉路上带回娘亲,亲自给她磕头认罪。】
张子尧写了信,细细叠好封口。
同时,在他身后的画卷里伸出个尾巴尖尖,勾起来敲敲桌面:“蜚兽的事提了没?”
张子尧摇摇头,给爷爷的去信里,唯有蜚兽的事因捉摸不定反倒只字未提。
“我爷比我懂的多,但终究就是个凡人,你都打听不来的事儿他又怎么能知道?”张子尧垂下眼,敲敲信封,“这些日子我走街探访,日日早出晚归,什么关于蜚兽的事儿都没打听着,反倒是落得个疯子落魄画师的名号——现在有人传言我是被瑞王爷扫地出门的骗子画师,每天早早出门就是去王府前面跪着恳请他让我回府继续蹭吃蹭喝……”
画中某龙发出一阵阵真诚愉悦的笑,就好像刚才张子尧给他讲了个惊天动地的笑话似的……等笑够了,他翻过肚皮,一边用长长的爪呱滋呱滋地刮搔鳞片一边懒洋洋道:“你可不就是个骗吃骗喝的小骗子么?若不是那歌姬自愿同那只肥啾殉情,恐怕你把点龙笔画断了也画不出一副可供交差的画儿来——要本君说,好在你有自知之明趁早搬出来,倘若一直赖在王府,那个色胚早晚看透你的废物本质对你失去兴趣之后真的将你扫地出——”
张子尧掀起眼皮子扫了画中龙一眼,看他满脸幸灾乐祸毫无意外像是早已知道坊间对张子尧的各种流言,郁闷地嘟囔了声“就没你不知道的事”,自顾自收拾了桌案,将封好的信小心放好,转身要往外走。
“去哪?”烛九阴问。
“寄信。”张子尧挥挥手,“自己老实呆着,尾巴收好,别乱跑。”
“本君倒是能乱跑才是,保证上天下地,能离你多远便离你多远。”烛九阴哼了声,嘴巴上碎碎念,挂在画卷外的尾巴倒是听话地跐溜一下缩了回去,停顿了下又叫,“小蠢货?”
“怎么?”
“寄信之后去哪?”
“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些日子除却那场突然停下的雨还出现过什么异象……”
“关于这个,本君倒是听说过一些。”
“嗯?”张子尧愣了愣,“你有消息怎地不早说?看我每日跑来跑去白费功夫有意思是不——”
“听说几个月前,街尾南胡同李记烤鸭店因为生意落寞几乎快要关门大吉,结果不知怎地,这几日突然生意火爆,客似云来——”
“……”
“原来是换了一种新的酱料。”
“……”
“小蠢货,本君要吃片皮鸭。”
张子尧没脾气了:“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还会干一切你想得到的以及想不到的坏事。”
“何不早登极乐?”
“吃了李记新口味片皮鸭再登也为时不晚。”
“……”
“早去早回,片皮鸭。”
龙尾探出一角,空气勾了勾,拎住画卷边缘往上一勾,画卷“啪”地一下又关了起来——自从有了尾巴,这条龙真的能耐得不行,从一开始只能甩甩尾巴到现在能用尾巴拍蚊子关画卷骚扰张子尧干正事,张子尧怀疑总有一天他能用尾巴给自己泡杯热茶。
此时,见屋内重新回复应有的宁静,少年这才长舒一口气,仔细关好门,离开厢房……走廊上遇到几个住客,均用迟疑的目光打量他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张子尧也不揭穿,权当迟钝得什么也没看见,只管昂首挺胸径直走过。
出了客栈,张子尧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心软决定先把某条泥鳅的片皮鸭买了堵住他的碎嘴再说。
希望一只烤鸭能堵住他的大嘴。
要求不多,换一个时辰清静也好。
李记烤鸭店就在张子尧他们这客栈所在街道的街尾,虽是街尾,但因路通皇城正门,所以那恰巧又是平日里来往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烤鸭店周围商铺密集,街道旁也是摆满了卖格式小玩意吃食的小摊贩……张子尧顺着人群一路来到街尾,却发现原本的李记铺子门前已三三两两围满了人,店门处火光冲天,”李记烤鸭铺”的牌匾掉在地上早已烧得焦黑!
失火了!
张子尧愣了下,远远便听见有个男人在哭天抢地哀嚎他的店,周围街坊纷纷拿着锅碗瓢盆奔走灭火,只是因为火势过大,效果微乎其微——
“老李你他娘的别在这哭丧啦!”一名也是商人打扮的人伸手拽了拽满地打滚的中年男人,“这火这么大!烟都熏过来我铺子了!你可莫怪我不顾几十年街坊情面丑话说到前头,如若你铺子的火烧了我一匹绸缎一寸金丝,我也是要让你照单赔付的!”
原来是烤鸭店旁边卖绸缎的老板。
“是啊是啊!快起来灭火吧!”
“有没有人去通知衙门?嗨呀,这皇城脚下怎有这种事?这大火再不灭,一会若是再起风,可不就是放火焚城么?!”
“莫不是有人嫉妒李哥这些天又生意好了起来,故意放火?一般的走水哪能像这样火势越烧越凶——”
众人七嘴八舌,然而烤鸭店的老板早就哭得懵逼了,眼泪鼻涕糊一脸,张子尧叹了口气心想烛九阴当真可改名“瘟神”,上前拨开人群,将那店老板从地上扶起来……
与此同时,只听见“哐”地一声巨响,烤鸭铺整个横梁掉落,火星四溅,众人哄地散开的同时方才劝李姓店主的那绸缎老板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是飞溅的火星触到几匹绸缎,立刻窜起半人高的火苗!
……这商铺云集的地方可不比深山老林着火了只管挖个隔离带便可,建筑物放在那挪都挪不走,房子本身就是木头搭的,几乎可谓是到处都是可燃物!
火势迅速蔓延,没一会儿整条街道都变成了一道火龙,噼里啪啦木头燃烧的声音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点燃轰然倒塌巨响不绝于耳!
这下一街上的人都有些傻眼,闹不明白前些天还水淹金山的过了几日怎么就大火焚城了,街道哭喊声很快传出,官兵出动带领众人灭火,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我的房子啊!”
“放开我,放开我!我的家当还在里面!我的家当!”
“谁看见我娘子了?糟了她不会还在午睡吧?!”
哭爹喊娘声迅速取代平日叫卖声,找人的找人,挣扎着要去抢物的上窜下跳,更不乏想要投机占便宜游手好闲之人,周围乱作一团——
张子尧看着这火势颇有些收敛不住,居然担心烧到街头客栈那,烟熏把那赖皮龙呛着,正犹豫要不要回客栈将画卷收拾一下带出来……这时候,突然天边一道闷雷,吓得张子尧下意识抬手捂住双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正巧见一片乌云遮日,顷刻间,豆大雨水滴落在他的鼻尖。
啪嗒——
微微冰凉的雨水驱散了面部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带来的热气。
“下雨啦!下雨啦!”
“老天有眼,这下可就有救了!”
“好险好险,险些酿成大祸……莫非真是那位娘娘的福泽,保佑天下无痛无灾?”
“别说了,亏你是读过圣贤书的,这种无稽之谈叫人听去难免被笑掉大牙。”
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原本顺着人群准备去屋檐下躲雨的少年突然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他抬起湿漉漉的脸闲得有些迟钝地看着那先前在他身边议论,现在早就跑开的两个年轻人——
天下无灾?
……怎么可能。
张子尧稍犹豫了一会儿,干脆调转步伐追上那个人的脚步,三两步跟着他在一家染坊门前停下,拍拍身上的水珠,转过头,对着身边那个人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大雨来得真及时啊。”
”是啊,不然那火指不定烧到哪去了……再过去可就是寻常人家的住家了。”那个人很快搭话,看他的模样,倒是个读书人的打扮——张子尧以前是读过书的,他最懂读书人的酸脾气。
“嗯嗯,”张子尧眼珠子在眼里转了一圈说,“这还多亏了那位娘娘——”
“嘁,怎么!你也信?”那读书人果然露出个震惊的表情,“若世间真有登了后位便可福泽天下,保证天下无灾的娘娘,那只怕只能是王母娘娘下凡了吧?”
“你不信吗?我倒是信的。”张子尧笑容不变。
读书人停顿了下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下张子尧,眼中多少沾染上一丝丝不屑:“看你是个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怎地和我那同僚一样脑子不拎清?早就听闻黄国师与天秘阁天官有所勾结,如今录星辰信口开河只要扶持德淑贵妃为后,可保天下无灾,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录星辰?”
“天秘阁天官你都不知?要我说,这等迷信神叨只会用荒诞理由左右朝政的部门,早该取缔遣散!现在倒好,干脆管起立后的事来了!”那书生看上去挺生气,甩了甩袖子,“什么天下无灾,简直一派胡言!降雨停雨乃天地风云自然变化,同那封建迷信有何关系?当真世间有龙王爷降雨不成?”
“咳。”
书生正义愤填膺,自然没注意张子尧脸上的尴尬表情只是自顾自道:“不过那黄家的闺女确实也亏得一路机缘巧合扶持帮助,否则别说是后位,就凭她那容貌,哪来的机会当上皇妃?!”
“……”
怎么,天下无灾娘娘长得不咋滴?读书人还那么看重外表,不好吧?
张子尧摸摸下巴,总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线索。
而此时,不远处大火于暴雨中渐熄。
人群议论纷纷,“黄家”“女儿”“德淑皇妃”等关键词不断跳入他的耳朵里。
张子尧正琢磨要不要找个人问问这个所谓的“娘娘”和“天秘阁”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时只见几名孩童嘻嘻哈哈地跳到了大街上,绕着圈圈手拉手唱起一曲音调奇怪的童谣——
“丑妃丑妃,塌鼻粗眉,宽肩圈腿,容貌粗卑;
丑妃丑妃,生得富贵,投了好胎,做了皇妃;
丑妃丑妃,登上高位,贤良淑德,日月星辉;
丑妃丑妃,欲坐凤位,风调雨顺,无灾无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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