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半分不提杨蓁蓁的异样,只是轻声开口道:“乳娘,包厢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进去吧,您前几日不是说有些怀念这家酒楼的做的果木烤乳鸽吗?”
杨蓁蓁面上神色仍然有些犹疑,但她的目光落在太子的笑脸上,还是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开口道:“好,殿下费心了。”
杨蓁蓁将手放在了太子伸出来扶着他的手上,慢慢的朝着酒楼走去,只是在走入酒楼之后,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往身后望了一眼。
身后依然是川流不息的大街,来来往往的人脸陌生而麻木。
杨蓁蓁深吸了一口气,不觉自嘲笑了一下,方才只怕真的是她的幻觉,她怎么会看到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少女呢!
想到了这里,杨蓁蓁也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思,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更加不想让旁人担心。
她慢慢的走入了酒楼。
青蓬马车哒哒而行,穿越了繁华的街道,走过了僻静的小巷,终于在一处京中看似十分寻常的二进院子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帘子被掀开,走下了一身粗衣仆妇装扮的婆子,婆子面容严肃,走下马车后,并没有与从打开的大门处走出的另一名婆子说话,而是将手伸向了马车,冲着马车内依然语气严肃的开口道:“小姐,到家了!”
“……好。”
一个小心翼翼的应答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从马车里伸出了一只莹白纤细的小手,婆子低着头扶过那只手,将这只手的主人从马车里迎了下来。
是一名身穿浅青色对襟绣花裙的少女,少女肌肤莹白细腻,五官清丽而柔顺,显然是一副闺阁小姐的打扮。倘若在场有任何一位认识杨蓁蓁的人在,在看到那名少女的时候,只怕都会吓一大跳,只因为这名少女的面容与杨蓁蓁足足有七八分想象。
只是,若是看的久了,却又会觉得,仿佛并不是那般的相像了。
少女眉眼之间的怯弱破坏了她的气质,也让她看起来,与杨蓁蓁并不是那般的相像。
她站在这处门庭之前,面上的神色越发拘禁与不安,忍不住将目光看向了身边的婆子,也是她的奶娘,轻声开口道:“奶娘,我们以后要住在这儿吗?”
扶着少女的婆子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开口道:“是的,小姐,你的表舅母特地给你安排了在此处暂居,旁事,自有你的表舅母替你安排。”
少女听着乳母严肃的话语,一颗原本就不怎么安定的心越发没有着落,她其实是有些不明白的,明明自己家中父母俱全,为什么父母要将自己送到京中表舅母家中来。是了,母亲说让她来投奔表舅母,是因为表舅母能够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给她带来富贵,可她还是有些想不通,明明家中最受宠的是大姐与三妹,这种好事,又怎么会轮得到她。
因为常年在家中不受宠,几乎就像是隐形人一般,身边乳娘与丫鬟又是强势重规矩,她性格一向怯弱,但并不代表她没有什么脑子。
她自然感觉得到,自己进京并非像母亲所说的那般是好事,更加不是像母亲说的表舅母就是她的亲人。
她进入京城地界后,并没有立刻进京,而是被带去了京郊一处别庄见了表舅母,那位保养得宜、满身贵气的表舅母只是匆匆见了她一面,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记得那位表舅母看她的目光十分的复杂,当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她仿佛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一般。
她说不上来那个目光中有什么,但绝对没有什么喜欢的情绪。
之后那位表舅母对她的安排,也印证了她的想法,表舅母并没有收留她在别庄居住,也没有带她回京中的家中居住,而是让乳娘带着她,在京中一处客店里居住。
她心中其实是有几分反对的,虽然自家并非是什么达官显贵,可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学的规矩她也算是耳濡目染,自然知晓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带着乳娘、又无长辈陪伴在人来人往的客店里投居是并不合适的。
先时在路上已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到了京中还要在客店里……她也是与她的奶娘说了自己的意思,表舅母既然无意,那便回家去,左右她对这所谓的富贵也并不期望。
但她这话还未说话,便立刻被她的奶娘教训了一顿。
她向来都怯弱,又十分信重自己的奶娘,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其实这会儿,能从人来人往的客店接出来住在这一处仍是不合适、也不好的地方,她心中已经是十分的庆幸了。
她在门口并未久待,很快便被自己的奶娘带入了屋子里安置了。
而那名婆子在安置完少女后,直接将房门锁上,走到了外间,在看到方才在门口迎接她们的婆子时,她一直僵硬的一张脸上方才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开口道:“怎么样,夫人如何说?”
被问话的婆子闻言,目光看了一眼那名婆子不远处的房门,压低了声音轻声开口道:“夫人早上派人来过了,说让你先看着她住在这儿,夫人也在犹豫,该将她送去哪个王府才好?”
“夫人不是一开始说,要送去端亲王府吗?”
婆子闻言,面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早些时候她传信到京中便言明过自家这位小姐的长相如今出落的极像那位承恩夫人,而夫人闻言后,当时便想过要将这位送去端亲王府。
毕竟端亲王这些年的不着调,也算是十分有名。喜爱收集与承恩夫人面容相似的女子,府中美人更是数不胜数……他们将这位送去,端亲王自然会收下。
可是……如今如何改了主意,反倒还要再留一段时间了。
婆子久离京城,早就恨不得快点将手头上的差事完成好回去,闻言自然心急了。
“夫人说,那日她瞧了,觉得太像了,端亲王也不是个傻得,就怕他起了疑心反倒是成全了他们,所以才临时改了计划。而且端亲王府虽说美人如云,但端亲王府里向来治家甚严,送去那儿,指不定还是块福地。”
“行吧,总归着,这回进京总能将人安置了吧,我也好回京了吧!”
婆子闻言,也只能无奈叹气。
虽然杨蓁蓁觉得自己在大街上看到的那惊鸿一瞥是幻觉,可……那份影像在脑海中却久久不能消去,她心不在焉的用了午膳,太子瞧见杨蓁蓁这般,倒也没有强求,只是吩咐底下人另去厨房里打包了两份烤乳鸽带走。
杨蓁蓁见太子这般细致,反倒是有些歉意,连忙开口道:“殿下,不用了,乳娘已经用的很好了。”
太子只是笑着吩咐底下人去照办,然后冲着杨蓁蓁轻声道:“乳娘不用,孤也是想打包一些给回去的,孤记得琪哥儿也是很喜欢这家酒楼里的烤乳鸽。”
杨蓁蓁听着太子的话,面上的笑容不觉加深了一些。
说来,自己的那个侄子倒是和太子投缘一些,不过杨蓁蓁觉得,可能更大的原因还是太子这无底线的宠溺,反倒是杨嘉言,杨蓁蓁印象中那个还需要人照顾的幼弟,如今竟然反倒变成了一个可以让全家人信赖依靠、却又不苟言笑的严父了。
琪哥儿每次见到杨嘉言,都跟老鼠撞上猫似得。
果不其然,杨蓁蓁与太子二人一到杨家,这人还未走入屋子里,原本坐在大厅榻上正低头玩着九连环的琪哥儿便从榻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下来,人还未站稳,便摇摇晃晃朝着太子小跑了去。
“瑞哥哥,瑞哥哥!”
琪哥儿嘴里还含着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不过眼里的殷切喜悦却是谁都能够瞧得出来。
杨蓁蓁看着琪哥儿这幅小模样,面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开口道:“琪哥儿只瞧得见你的瑞哥哥,怎么就瞧不见姑母了!”
琪哥儿听到杨蓁蓁的声音,还真是刚看到杨蓁蓁。
他面上呆了呆,好半晌儿呆愣愣的没说话,这幅小模样,看得屋里人都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太子倒是十分维护这个弟弟,闻言只是抱住琪哥儿冲着杨蓁蓁笑道:“琪哥儿还不快去亲亲你的姑母。”
“嗯……”
琪哥儿犹豫着,上前用糊了糖水的口水往杨蓁蓁脸上亲了一下,顿时又将一屋子的人给逗乐了起来。
杨蓁蓁用帕子擦了擦自己沾了琪哥儿口水的脸颊,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走到了杨陈氏身边,按住她轻声道:“娘,你身体不好就别起来了,坐着吧!”
说罢这话,杨蓁蓁又冲着自己的弟妹点了点头。
杨嘉言的妻子毕竟与杨蓁蓁不熟,又对于杨蓁蓁的身份有几分在意,所以每回见到,难免拘禁,见杨蓁蓁在杨陈氏身边坐下,她连忙站了起来,冲着她轻声道:“姐姐稍坐。”
“不必忙活了,我与娘说会儿话就好。”
杨蓁蓁闻言连忙按住了她,心中也有几分无奈,说来她如今来家中也不算少,只是这弟妹性格有些拘禁,对着她的时候表现尤其,不过除了这点,自己这个弟妹倒也是无可挑剔,将家中照顾的仅仅有条,对着杨陈氏更是孝顺有嘉。
杨蓁蓁有心缓和气氛,所以只笑着问了一些对方一些杨嘉言与琪哥儿的事情。
而杨嘉言的妻子闻言,果然轻松了许多,如数家珍般的将近来发生在自己丈夫与儿子身上的事情与杨蓁蓁说了。
“相公近来常随着顾大人去郊外练习骑马练习射箭,说今年万万不能跟以往一般只坐在下边看了,前几日还和几位友人去市集挑马……”
杨嘉言的妻子说着,面上神色不觉和缓,露出了一丝笑容,而杨蓁蓁看着,也笑了起来。
也就是杨蓁蓁这么一笑,让她意识到自己今日好像有些放肆了,她面上有些不自在。
“挺好的,嘉言是该好好练练。”
杨蓁蓁轻笑着说了一句,杨嘉言早些年只顾着闷在屋子里头读书,对于武艺骑射几乎是一窍不通,近些年来随着见识多了,倒是有些接触,但终究不精通,如今既然肯用功,说明也是有些喜欢了。
“再过些时候的确是要围猎,到时候我让皇上给嘉言挑一匹好马送来,也免得嘉言不懂让人骗了去。”
“姐姐,不必了……”
杨嘉言的妻子还以为是自己多言让杨蓁蓁以为要马,连忙摆手拒绝,杨蓁蓁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瞧弟妹说的,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我可是不高兴了。”
“姐姐,不是……”
杨嘉言的妻子闻言,有些讷讷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而杨陈氏却是好笑的拍了拍杨蓁蓁的手,轻笑道:“你呀,可不许捉弄你弟妹,行了,你下去瞧瞧孩子,别让他烦着太子殿下。”
“是。”
杨嘉言的妻子慢慢退了下去。
屋子里很快只余杨蓁蓁与杨陈氏二人,杨陈氏仔细端详着杨蓁蓁,轻声开口道:“娘瞧着你,今日好像有些心事。”
“怎么会呢?”
杨蓁蓁嘴角微微扯动笑了一下。
“你是娘生的,娘便是再愚笨,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的女儿高兴不高兴,方才你看着琪哥儿的时候,心里分明便是存着事情,可是与皇上闹矛盾了?”
杨陈氏握住杨蓁蓁的手,轻声开口问着。
“没有,只是……想起了妞妞。”
杨蓁蓁犹豫着,最终轻声开口说了。
杨陈氏闻言,面上的神色愣了一下,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多少年了,那孩子的名字没有再被提起过,只是午夜梦回之际,只怕谁都没有忘记她,早已经成了深深扎在心头里的那一根刺。
杨陈氏没由来的,眼眶便红了起来。
杨蓁蓁瞧见杨陈氏这般,也自觉失言,连忙开口轻声道:“娘,没事的,我只是在街上看到一个和妞妞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便忍不住想了……”
“娘近来也常做梦梦到那孩子。”杨陈氏摇了摇头,打断了杨蓁蓁的话。
“娘梦到妞妞小的时候,梦到她长大了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
“……”
杨蓁蓁脑海里一下子又闪过了在街上看到的那个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反握住了杨陈氏的手。
“娘记得,妞妞比太子殿下还要大上一些……倘若……现在也该到了你这个做娘的操心的时候,若是那孩子还在,有你这个做娘的看顾着该有多好!”
杨陈氏的话音未落,杨蓁蓁的泪水便低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心中。
杨蓁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杨陈氏轻声道:“娘,这么多年了,我都快记不得妞妞小时候的样子了,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妞妞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杨陈氏拿出手帕替杨蓁蓁擦眼泪,摸着她的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娘知道这些年了,虽然你从没在娘面前提过,可是那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妞妞……但那孩子不是你的错,都是那孩子的命,真要怪谁,该怪的也是那该杀千刀的李家。蓁蓁,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我知道……”
杨蓁蓁声音哽咽,脑海之中始终浮现着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
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只是一个与她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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