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寺乃是靖国公府的家庙,只是众人很少去,江夫人虔心礼佛,倒是时常去的。傅秋宁打听得里面并没有什么妙玉之类的人物后,也不感兴趣,到现在还没去过。因此时听见金凤举的建议,也便兴致勃勃的附和了两句,于是这件事就定下来。只说明日不下,今冬的第一场雪也去那里赏。
接着落翠便来请示摆饭的事情,傅秋宁金凤举等都起身告辞,临走时嘱咐服侍姑娘少爷们的丫鬟婆子回去小心,又叮嘱几个孩子,尤其是金振翼,不许暴饮暴食,这才去了。
回到风雅楼吃完饭,等到孩子们都回来,傅秋宁和金凤举与几个小孩儿玩了会儿,又考校了一番功课,便安排他们安歇。两人这才回到房间,傅秋宁正想着要怎么试探下金凤举时,却听他主动开口道:“韩家姑娘出嫁的日子近了吧?燕芳最近也为这事儿忙着,你也抽空帮把手。还有,我那两个通房丫头,今儿来求我的恩典,想要放出去,我问了她们是不是心里有人了,两人还不肯承认,后来我吓唬说那要随便给她们指个人,她们怕了,这才说出来,我觉着她们选的那两个人也不错,在我们府里做了许多年。是老实的,所以已经同意了。明儿两人还会来你这里说,你别为难她们,多赏几件东西,她们跟着我一场,其实是最苦的,临了总要全一下主仆情意。”
傅秋宁听金凤举这样说。竟似浑不在意似的,心中很为采莲碧玉不值,却也知道这就是古代男人的德性。别说通房丫头,就是妾,那也是随意买卖的。说是枕边人,其实不过玩物罢了。因心中一动,便假装笑道:“这话说的,我巴不得独占你一个,如今她们求去,我自然高兴,怎么还会为难呢?想一想世事也是难料,爷当日那么多的妻妾,偏许姨娘霍姨娘婉二奶奶也就这样儿了,只剩下崔姨娘和月兰。我只为采莲碧玉叹息,看你听了她们的话,竟半点不恼,显见得对她们是没有情分的。只是若将她们换了月兰,那又如何?爷还舍得这样打发了吗?”
金凤举想了想道:“这话有些奇怪。月兰和她们不一样。到底有个妾的名分。只是她无所出,我如今也很久没去过她那里了,用你的话说,白白让人替我守活寡,这也有些不地道。也罢,将来你帮我试探试探。她若也想出去,就成全了吧。你说我无情也好残忍也罢,我如今只想守着你和孩子们好好度日。”
傅秋宁松了口气,暗道金凤举这样说,那就好办了。她心中大石卸下,又觉着采莲碧玉月兰几个女子虽然命运多舛,虽然金凤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算她们能有这么个结局,相对于那些飘零无依的女人来说,还算圆满,若真能寻到托付一生的男人,那后半生也算是寻觅到自己的幸福。
夫妻两个柔情蜜意的时候儿,清婉阁的书房中,却还亮着两盏烛光。
“轩儿,睡吧,很晚了,你如今总是熬夜读书,也没看成绩有什么提高,反而还下降了,可见一味苦熬也没什么用。”
金藏娇替弟弟合上书本,抓了他的手劝道。话音刚落,就见弟弟猛然抬起头来,点漆双眸竟似燃着两簇鬼火似的,幽深可怖,只吓得金藏娇险些叫出声来,没好气道:“你怎么了?从去泉州,就觉着你有些不对劲儿,如今越发厉害了,轩儿,你……你别吓我,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金振轩默然不语,好半晌,他蹑手蹑脚来到门边,将门推开一条细缝,只见江婉莹的屋子已经黑了,门边两个丫鬟打着盹儿。他这才扯着金藏娇的袖子,悄悄儿折了回来,一直走到窗前,才悄声道:“姐姐,咱们走吧,去风雅楼,找大娘,只有她才能护着咱们一世平安。”
金绣贞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弟弟,好半晌才四下望了望,低声道:“你……你疯了?怎么会说这种话?大娘虽好,那不是咱们的亲娘,其他几个弟弟妹妹是因为娘亲不在府里,所以不得不去大娘那里寻求庇护,可咱们和他们不一样,咱们是有亲娘的啊,何况咱们娘亲虽是平妻,如今也不被爹爹宠爱,但在府里地位还是有的,再说太太是娘亲的姑姑,且你看绣芬妹妹,她都不肯离开崔姨娘,咱们凭什么要离开娘亲。”
金振轩沉默了一会儿,才悄声道:“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娘亲……娘亲在这个家是呆不长的。”
金绣贞愣了一下,接着更加愤怒道:“你胡说什么?娘亲虽有错,虽然近来做事也有些失分寸,可她是你亲娘,你……你怎么可以如此咒她?”
金振轩叹了口气,沉吟了许久,方像是下定了决心,凑到金绣贞的耳朵边,悄声道:“我告诉你一件是,但你先把嘴捂住,决不能出声。”
金绣贞疑惑看着弟弟,心想搞什么名堂?但是见他坚毅的面色,又想起这弟弟素来不是轻狂人,因便点了点头,伸手捂住嘴巴,就听金振轩在她耳边一字一字道:“秋霞不是畏罪自杀,她是被娘亲勒死的,我亲眼看见的。”
金绣贞虽然捂住了嘴巴没发出声音来,但身体却是忍不住跳了起来,然后她放下手,恨恨地小声道:“你疯了轩儿,你……你真是丧心病狂,竟然这样说娘亲,她……她有什么理由杀秋霞?你……你是不是眼热那些在大娘庇护下的兄弟姐妹们,那你去啊你去啊,我和娘不拦着你,只是不许你这样编排娘。”
金振轩悲伤地看着她,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轻声道:“谁不盼着在自己的亲娘身边生活?就如你说的,绣芬姐姐的娘亲只是个姨娘,她都宁肯在那里,我们的娘亲还是平妻,我凭什么要去别人那里求庇护……”一语未完,两颗泪已经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金绣贞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你……你说娘亲杀了秋霞,可秋霞是娘亲陪嫁过来的,当日陪嫁来的丫头,就剩下了她一个,娘……娘亲为什么要杀她?”
金振轩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姐姐真的不知道么?你为什么不想想,秋霞是死在什么时候儿?”
金绣贞的面色猛然就惨白起来,她比弟弟大两岁,心智自然也要更成熟些,连金振轩都能想到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想不到?因身子摇晃了一下,声音中也难掩惊恐的小声道:“你……你的意思是说,娘亲……她……她是杀人灭口?”
金振轩点了点头,然后又悄声道:“还有,姐姐你昨日回来没听下人们提起吗?那个太子府的孺人又来咱们这里了。你难道不觉着奇怪?她是大娘的妹妹,如今大娘在府中地位比娘亲还要高,她有什么理由每次来见大娘,都非要来咱们清婉阁知会一声呢?更何况,她现在可是太子府的孺人啊,娘亲见到她也要行礼的,万万没有她来见娘亲的道理。”
金绣贞并非不聪明,只是她没有亲眼见过那可怕一幕,心中自然从来没有疑心过母亲,怎么可能事无巨细的观察?而金振轩却是从那一次之后,推断出江婉莹很可能是杀人灭口,从此后事事留心,因此许多不寻常的地方就现在他眼中。
“轩……轩儿,你……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娘亲……咱们娘亲是……是太子府那边的人?”
金绣贞牙帮子都打颤了,即使是像他们这样的孩童,也都知道自家荣辱是和荣亲王系在一处的。而太子府那边,则是自家的死敌,一旦太子登基,自家也就完了。而母亲竟然是太子的人,一旦事露,将来是什么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金振轩点了点头,悄声道:“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母亲还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他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才又悄声道:“本来,我虽然心里装着这些,可我没有想过离开娘亲……好吧,我其实有想过,但只是每次略想一想而已,从没想着要真的离开娘。可……可这几天,我看娘的眼神好吓人,姐姐你有没有注意到,娘……娘的眼神让人看不透,就算看着咱们,我……我也觉着心惊肉跳。她现在还不让咱们去大娘那里,除了学堂,哪里都不让咱们去,姐姐,娘亲……娘亲都有些疯狂了,我……我好怕……”
“别怕别怕,轩儿,那是咱们的娘,再怎么也不会害咱们的,她……她是咱们的亲娘啊……”金绣贞将弟弟搂进怀中,眼泪也如珠子般落下来: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们的命会这样苦?是因为大娘吗?可大娘就算得了爹爹的宠爱,娘亲就要去投靠太子吗?那是太子啊,是她们金家的死敌啊,那个太子一旦登基,她们金家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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