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年互通的书信中,李纤柔的字里行间所透漏出的苦闷心酸,裴元歌心中一阵感叹。那种所出环境的悲剧,并不是她在回信中几句安慰就能够抹煞的,终究还是需要她自己坚强起来。
那场横祸,李纤柔真是无辜受累!
“纤柔姐姐,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想到这里,裴元歌露出笑意,声音温柔。
“也就是那样,守孝三年,父亲又娶了新嫡母进门,好好坏坏不过如此!”李纤柔神色微黯,眼眸深处掠过一抹冷凝,随即逝去,忙堆起笑脸道,“说起来,这次的赐婚旨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按理说,我年纪大了,又有先前的事端,怎么都不可能落到我的身上啊?我心里一直很没底,倒是听说元歌妹妹你被赐婚给九殿下,才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我们是朋友,有你在,我也能安心许多!”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宇泓烨对她说过的话。
“你应该知道你的价值究竟在哪里,趁着学习宫仪的时间,跟裴元歌处好关系,不然,你知道后果!”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让裴元歌对这桩赐婚起疑心,因此,这样的惊讶和惶恐是必不可少的。
裴元歌微微一笑,道:“或许姻缘自有天定,个人总有个人的缘法!”
虽然说她并不看好李纤柔嫁给宇泓烨,但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即便再说什么,也只是勾起李纤柔的愁肠,但又不愿意说那些恭贺之词,不然就显得太虚伪了!因此她只能含糊带过,笑着道:“我也是一样,听说是和纤柔姐姐一道学习宫规礼仪,就觉得安心了些,毕竟我们是朋友!”
见裴元歌没有起疑心,李纤柔心中暗喜。
旁边迎接两人入宫的太监提醒道:“两位小姐,还得先到长春宫拜见柳贵妃娘娘,不能耽搁!两位小姐还是先上轿吧!毕竟,接下来的时候两位同住在在一个宫殿,有的是时候叙旧。”两人虽然已经赐婚,但毕竟没有正式大婚,因此还不能称之为皇子妃,只能成为小姐。
这些太监,裴元歌并不认识,因此难免多几分戒心,笑道:“多谢公公提醒!”
两人入了小轿,一路抬到长春宫门前。因为柳贵妃现在是后宫份位最尊者,又有掌宫之权,裴元歌和李纤柔必须在宫门前下轿,表示恭敬。被引路宫女一路带到沉香殿,裴元歌依足了规矩,并不抬头去看柳贵妃,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柔声道:“小女裴元歌,叩见柳贵妃娘娘!”
李纤柔同样跪下叩安。
“起来吧!”看着眼前这两位应该都算是她儿媳妇的女子,柳贵妃柔媚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精芒,语调却很温柔慈爱,“都快是一家人了,也别这么拘谨,秋梧,秋桐,快扶元歌和李小姐起身,吩咐人上茶点过来。”说着,关切地看着裴元歌,笑语柔婉,“元歌,本宫记得,你喜欢喝花茶,喜欢吃芙蓉糕,没错吧?今儿一早就命人备下了,特意算着时候,刚出炉的,你定然会喜欢!”
称她为“元歌”,却叫纤柔姐姐为“李小姐”,柳贵妃这是想要打一个捧一个,故意引起纤柔姐姐的不满吗?
再怎么说,纤柔姐姐才是她正经的儿媳妇呢!
裴元歌思索着,笑盈盈地道:“常听人说,柳贵妃娘娘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现在真正领教了。不过是三年前在萱晖宫见过几次,柳贵妃娘娘就能记得小女的爱好,真是令人赞叹,难怪娘娘能够在后宫长盛不衰,小女和纤柔姐姐以后定然要多向柳贵妃娘娘请教,还请娘娘不要见怪才是!”
表面上捧了柳贵妃,却又委婉地向李纤柔解释,她和柳贵妃关系寻常,免得李纤柔会误会。
“你这孩子真是嘴巧!”柳贵妃当然听出了裴元歌话语中的含意,微微一笑,转头问李纤柔道,“不知道李小姐喜欢什么茶?喜欢什么糕点,本宫也好叫人去安排!”
知道自己名誉毁损,年龄又大,柳贵妃对她必然有着十二分的不满,而且裴元歌曾经入宫,和柳贵妃自然熟悉,因此方才柳贵妃和裴元歌如此亲热,李纤柔虽然失落心酸,却并没有什么心思,却没想到转眼,柳贵妃竟然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如此的温和体贴,真正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多谢贵妃娘娘厚爱,小女喜欢老君眉茶,喜欢桂花糕!”
“哦?这倒是巧了,竟然和本宫喜好相同。”柳贵妃笑着道。
旁边来上茶的秋梧凑趣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若非如此,怎么能够做贵妃娘娘的儿媳妇!倒是贵妃娘娘往后省事儿了,不管李小姐什么时候过来,都不用担心招待不周!”
“就你这丫头嘴利,小心洒了茶!”柳贵妃笑吟吟地道,“快不快去泡上好的老君眉过来,再将新出炉的桂花糕取来给李小姐!”
看着李纤柔暗自含笑,竟对她说和她喜好相同的话语全无反应,柳贵妃就知道李纤柔是故意在逢迎她。但未免表现得太过明显,可见城府和心机寻常,远不能够和裴元歌相比,真不知道烨儿为何会看中李纤柔?甚至,连告诉她一声都没有,自己就跑到了皇帝那里请旨,而且,皇帝居然也应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试出了李纤柔的斤两,柳贵妃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和不满。
她不是那种古板刻薄的人,就像当初,在察觉到宇泓墨对裴元歌的坚决后,即便觉得裴元歌身份敏感,困难重重,却也开始认真的权衡轻重,考虑接受裴元歌的可能。即便李纤柔因为宇泓哲的事情名誉受损,年龄又稍嫌大了些,但如果真有可取之处,她也会好好调教。
但现在看起来,心机和手段都不行,容貌也只是秀丽,实在不明白烨儿为何要娶她?
等到宫女们上了茶点,柳贵妃招呼两人,寒暄过后,便道:“如今圣旨已经下了,照皇上的意思,你们在宫中学两个月的规矩,然后由钦天监择吉日定下婚期。而这段时间,除了要学习宫规之外,你们也该准备着绣嫁衣了,毕竟,咱们大夏素来有斗嫁衣的习俗,你们可不能让皇室丢脸!”
所谓的斗嫁衣,是大夏一种出嫁习俗。
一般来说,从定下婚事,到举行婚礼,都会空出一段时间,好让待嫁女子专心绣嫁衣。到出嫁那天,新娘的嫁衣越精致华美,就越证明新嫁娘心灵手巧,婆家和娘家,以及新嫁娘也就越有体面。大夏王朝对这项礼仪十分重视,因此,有的大户人家小姐绣技寻常,会不惜重金请技艺高超的绣娘来代绣,以免落了体面。
而裴元歌和李纤柔的赐婚都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斗嫁衣的这份体面就更加重要。
裴元歌和李纤柔都面露羞涩,却仍然答道:“小女定当尽力。”
“不过,有些丑话,本宫要事先说好,皇宫从来不兴代绣这回事,在一百多年前,曾经有位太子妃,在嫁给太子的婚礼上,被人戳穿嫁衣是人代绣,大失颜面,传到当时的皇上耳中,皇上大怒,当场就废了这位太子妃。这个教训你们要谨记,嫁衣上的一针一线,都是你们对于这场婚事的重视和祈福,只要心诚,定然能够绣出最美的嫁衣,千万不可投机取巧,最后不仅伤了皇室的体面,也会毁了你们的前程!”
“小女谨遵贵妃娘娘教诲!”裴元歌和李纤柔齐声道。
“那就好。这次教导你们公众礼仪的嬷嬷,是婉妃身边的教养嬷嬷齐嬷嬷,她是宫中的老嬷嬷,对宫中的各种闺仪都很熟悉,只是为人有些严肃,但这时候严肃些,总比你们没记准,将来闹出差错来得好,所以不要叫苦,也不要摆未来的皇子妃架势,好好地跟齐嬷嬷学规矩!”柳贵妃语重心长地道。
裴元歌和李纤柔只有应声的份儿:“是!”
不过,婉妃这个人,三年前裴元歌从来不曾听说过,想必是这三年来新入宫的嫔妃,而且必然十分得宠,否则不会到了妃位,连她身旁的教养嬷嬷也如此得重用,被派来教导她们。
“绣嫁衣需要的衣料和丝线,你们都可以向齐嬷嬷要,她会从皇室内库中取出给你们。你们的嫁衣代表着皇室的体面,不必吝啬这些许。若是齐嬷嬷有欺压克扣你们的地方,尽管可以来告诉本宫,本宫自然会为你们做主!”说了这许久,柳贵妃最后仍然表现了她的温婉慈爱,以及掌宫的权柄。
两人再度行礼:“多谢贵妃娘娘!”
“嗯,该说的话,本宫就说到这里了,现在让秋梧送你们到馨秀宫,先熟悉熟悉幻境,这段时间你们会暂住在那里。”柳贵妃微笑着说完,命人送她们离开。
等到两人离开,柳贵妃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沉凝。
“周嬷嬷,这次没让你做新皇子妃的教养嬷嬷,而是让齐嬷嬷去,你不会怪本宫夺了原本属于你的惯例吧?”许久,柳贵妃才缓缓开口,笑意宛然,现在这不过是句玩笑话。以她和周嬷嬷的亲近,周嬷嬷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心思,这不过是她引起话头的一种方式而已。
周嬷嬷笑着道:“瞧娘娘您说的?奴婢若是连这个都争,那岂不辜负贵妃娘娘了吗?”
“齐嬷嬷那里安排好了吗?”柳贵妃轻声问道。
周嬷嬷点点头:“娘娘您放心,这些年,如果不是您在暗里地扶持婉妃,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窜到妃位,那莫咏仪那么得宠,如今也不过是个昭仪,吴婕妤和钱昭容进宫那么久,也得过宠,如今最高也不过位列九嫔,婉妃是聪明人,哪能不感激娘娘您的用心?不过是一点小事,婉妃又怎么会拒绝?再者,如今宫里,还有谁能够跟娘娘您相比?婉妃就算不感激,也不断然不敢跟您抗衡的!”
“那又如何?终究是老了!”抚摸着仍旧光滑,却远不能和那些年轻嫔妃相比的肌肤,柳贵妃叹息道。
自从叶氏叛乱后,冷宫中的皇后也被诛杀,原本以为,她如今已经是宫中份位最尊贵的人,又有烨儿这个孩子,皇后之位定然会落在她的身上。结果皇帝却丝毫没有提这件事,反而追封太子时期的元太子妃景芫为元德皇后,追封景芫的女儿永和为天心公主。这件事当然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但有记事的老臣知道,这位景芫的确是皇帝的元妻,再加上景芫本就是孤女,永德王府也早就灭府,这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这才没有太过较真。
但从此之后,皇帝却再也不提立后之事,柳贵妃只能在贵妃的位置上呆了三年。
虽然已经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但终究和那个位置差了一步,让柳贵妃心中难免有些失落。而且,这三年来,宫中又进新人,容颜美丽,肌肤娇嫩,而她却一天一天地老了,皇帝对她虽然敬重,但即使留宿她的宫殿,也不过是以示恩宠而已,反而更加恩宠那些年轻的嫔妃,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能放弃争宠之念,转而从年轻嫔妃中选人扶持,引得她们彼此相斗,免得有人坐大,威胁到她的位置。
这个婉妃,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的。
“娘娘千万别这么说,人哪有不老的时候?重要的是,年轻的岁月换来了什么?如娘娘这般,如今已经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又有七殿下傍身,皇上敬重,多少嫔妃羡慕都羡慕不来,说到底,女人的依靠还不就是子嗣吗?如今七殿下也要娶妻了,您好好地教导媳妇,扶持七殿下,岂不比别的都重要?”周嬷嬷并不拿那些虚话来安慰她,而是确确实实地帮她分析利弊。
正是亲近的人,才能够这样直言不讳。
柳贵妃笑道:“周嬷嬷说的是,是本宫着相了。不过,这个李纤柔……”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烨儿的个性激烈如火,之前求娶裴元歌而不得,本宫真担心他会做出傻事,结果他转身就求了李纤柔来……本宫实在捉摸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
知道烨儿看中了裴元歌,她当然愿意成全心爱的儿子,但偏偏……
“奴婢倒觉得,娘娘不必为此太过忧心,就算七殿下是赌气才要娶李纤柔,但李纤柔的处境摆在那里,皇上断然不会因为七殿下求娶就随便答应,既然皇上最后答应了,就说明七殿下定然有能够说服皇上的理由,绝不会只是一时赌气,定然有他的考量!”周嬷嬷柔语劝慰道。
听她这般说,柳贵妃才微微放心。
“对了,听说李树杰一家携女入京,而且,”提到那个名字,柳贵妃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烨儿已经出宫和他们见过了?”这家人抢走她的儿子十七年,让她痛苦彷徨十七年,看在他们救了烨儿的份上,她已经不计较了,如今居然还要入京?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地让烨儿出宫去见他们?
这家人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烨儿是宇泓烨,是她柳贵妃的孩儿,尊贵无比的七皇子,而不是他们家的李明昊!
知道柳贵妃的心结,这点连周嬷嬷都不敢劝说,只能委婉地道:“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抚养七殿下十七年,如今举家入京,于情于理,七殿下总要去看一看。否则,岂不是要被人说七殿下忘恩负义,成了七殿下就忘了救命恩人,就算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对七殿下也不好。想必是处于这种考虑,七殿下才会出宫!”
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再怎么说,十七年的情分在那里,哪能说断就断?
不过她很清楚柳贵妃失去宇泓烨时的痛苦疯狂,因此,在宇泓墨抱养到长春宫后,她才会千方百计地使手段要收拢宇泓墨的心,并且防贼似的放着王美人,只要宇泓墨稍微有点牵连到王美人的可能性,都会慌乱不安。如今真正的宇泓烨回来,柳贵妃的这种心思只会更加强烈,也难怪会这般忌惮李树杰一家。
叹了口气,周嬷嬷却不能再说更多,只能转开了话题。
到了馨秀宫,安顿好后,裴元歌眉头微蹙,据她所知,柳贵妃身边的周嬷嬷素来是宫仪的典范,连皇帝都几次夸奖,因此但凡有新进宫女或者嫔妃,基本都是由周嬷嬷教导宫仪的,这次却突然换了一位齐嬷嬷,这让裴元歌不得不神思,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是不是因为这次的宫仪教导可能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柳贵妃才会避开周嬷嬷,而选择齐嬷嬷?只是不知道,这位婉妃又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裴元歌忽然若有所觉,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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