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位殿下的脾气,恣肆无忌,从来不讲规矩礼仪,嚣张放肆惯了,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太后也只能由着他,何况他们这些奴才?要是真惹恼了九殿下,惹出火来,九殿下打了他们也是白打,因此见九殿下似乎神情不善,稍加思索便退了下去,然后一人便飞快地朝着太后所在的偏殿跑了过去。舒唛鎷灞癹。请记住本站
“九殿下这次居然是从正门入的?真是稀罕。”见四周无人,裴元歌便笑着道。

这是取笑他之前接连两次突然出现,都走的不是正门。

宇泓墨撇撇嘴,正门能走谁会愿意走偏门?可他要真光明正大地到裴府拜访,裴诸城肯让他见元歌才怪!就算愿意,必定也有裴诸城和舒雪玉在场,能说什么话?斜眼看着她,道:“还能拿我开玩笑,看来元歌你在萱晖宫过得不错,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过来了。”

说着这,裴元歌顿时想起那个小太监:“还未谢过九殿下传信之恩,让我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也没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详情,只听说华妃和赵婕妤要在芙蓉亭算计人,猜来猜去倒是你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就传消息让你别去。不过,裴元华,啊不。”想到皇帝已经为裴元华改名,宇泓墨也随之改口,“裴元舞是身在彀中,起了不该的心思,这才看不清楚局势,元歌你素来机警,又是局外冷眼之人,原本也应该能察觉到异样,单凭自己也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听到他的改口,裴元歌心中喟叹。

宅院中消息的传递向来就快,何况是皇宫,何况这件事还是众目睽睽之下,还牵涉到华妃的荣耀和胜利,想必很快就能传遍皇宫。可想而知,裴元舞恐怕就会成为皇宫的笑柄。

仇恨和羞辱本就是最能激发人的潜力的,裴元舞又是那样骄傲的性子,为了雪此耻辱,只怕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恰恰好合了太后的意思。裴元歌甚至有些不太确定,这件事的广为人知中,到底有没有太后的一份功劳?但无论如何,太后是个难缠的人物!

“机警又有何用?”想着,裴元歌叹息道,“我已经快被太后逼得无路可退了!”

宇泓墨本就是为此事来的,听她这样说,忙问详细。

裴元歌也毫不隐瞒,原原本本地将进宫后的事情娓娓道来,连自己的猜测也都说了出来。

“你猜的多半都没错!”宇泓墨听得眉头紧蹙,“皇上一直都对太后很敬重,太后在皇宫也一直很低调,众人都称颂她慈爱仁厚,但这只是表面。我曾经试图查过太后之前的事,先帝还在时,她就利用美人为自己固宠,这在后宫本是寻常,但是,被她看中的美人,要么入宫成为她的棋子,要么就会因为各种原因获罪、暴毙或者亡故。我实在很难相信,这其中没有太后的手笔!”

这番话更确定了裴元歌的想法:“虽然入宫才刚半天,但这半天的事情,我也觉得,太后是那种心狠手辣而且不择手段的人,如果不能为她所用,她根本就不在乎毁了我!所以,越了解她的为人,我就越觉得,太后不会给我退路的!要么为她所用,要么,我就得死!”

这正是宇泓墨所担心的,这两条路,他都不想她选!

不过,在太后接连不断的手段下,元歌还能保持这样的清醒,倒是让他稍觉欣慰。在皇宫这种地方,处处陷阱,最忌讳忘乎所以和心慌意乱,因为这两者最容易导致疏忽和错漏,元歌现在处在这样的情形中,依然能够如此冷静,而没有被局势所迷,这让宇泓墨暗自赞叹。

“元歌,你打算怎么应对呢?”他试探着问道。

裴元歌不答,反问道:“九殿下你觉得,我应该要怎么应对才好?”

“正如你所说,太后是心狠手辣而且手段高超的人,她不在乎会毁了你。所以,元歌,你不要跟她硬碰硬,敷衍,甚至可以假装被她收服,不要吃了眼前亏!”宇泓墨这次来,就是想告诉她这些。虽然警告了元歌,但他仍担心会出意外,所以悄悄地来到芙蓉亭,必要时候可以加以援手。

因此,他将事情的经过都看在眼里。

因为最后遭殃的是裴元舞,所以他没有理会。但是想到这个陷阱原本针对的人可能是元歌,想到元歌可能会被人设计陷害,被人掌嘴到双颊涨红,嘴角滴血,宇泓墨的心就紧紧地揪了起来。以太后的性格和心思,可想而知,如果元歌不听从太后的意思,这样的设计陷害会接踵而来,永无休止。

宇泓墨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

明明元歌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她与皇宫本无瓜葛,有着疼爱她的父亲,她可以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过一生,而不必卷进皇宫的这些争斗是非之中。这是他所渴望却无法得到的,元歌是他所爱慕的女子,所以,他一直在尽力维护她的安稳平静,不想把元歌牵扯进来。

可是,太后却偏偏想要利用元歌,偏偏要把她扯进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步步为营,阴狠毒辣,不留一丝余地!

该死!

“九殿下,你不要把太后想得太仁慈了,即使我假装被太后所收服,你认为太后会相信我空口白牙的话吗?如果不让我为她做些什么,把足够把柄放入她的手中,你觉得,她会相信我吗?”裴元歌淡淡笑着,带着微微的冷,“这样一来,就算将来九殿下和柳贵妃能够扳倒太后,我也是有罪状的。即使是被胁迫,恐怕也不是九殿下轻轻一句话就能够带过的吧?”

宇泓墨微微咬唇,双手微握成拳。

的确,这是宫中人用人的准则,若是愚钝的人还好,若是聪明人,没有致命的把柄在手中,又怎么敢轻易相信?太后对元歌用了这么多心思,要让她觉得元歌已经能够完全被她掌控,这把柄绝不会小。以太后的狠心绝情,事发之后绝不会想要保全元歌,到时候就他想要维护元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当然,这也并非毫无办法。

但是,这种办法,是他一直以来竭力避免的。

“这样好了,我会把你的心思告诉母妃,然后找机会让你和母妃谈一谈。”宇泓墨神色复杂,“不怕告诉你,我和母妃,跟皇后和宇泓哲,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只要母妃明白,你没有入宫争宠的心思,她会很愿意在太后身边安下你这招暗棋。我不敢说,母妃将来不会翻脸无情,但是,比起太后的狠辣无情,母妃是个更好的选择。而且……。”

我不会对你翻脸无情!

我会保全你!

这是宇泓墨内心深处的话,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去。他那样炽烈地恋慕着元歌,却从来没有丝毫透漏,更没有请旨赐婚的心思,而只是默默地守护着她,为她解决她所不能解决的问题。他甚至连柳贵妃那里都没有透漏过一丝一毫,就是不想把元歌牵扯到皇宫的是非争斗中,时时刻刻小心警戒,却连片刻的心安都难以得到。

但是现在,事态逼人,他却要亲手促成柳贵妃和元歌的联盟……。

但是,这又让他心底有着一丝窃喜,似乎元歌被卷入皇室争斗的程度越深,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变得越近。也许有一天,当她置身皇室漩涡无法抽身时,或许会愿意接受他的请旨赐婚,和他永远地在一起。

宇泓墨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很自私的,因为这是以元歌的安稳平顺为代价!

但是,他止不住心中的渴望。

“柳贵妃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裴元歌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宇泓墨的忐忑纠结,沉思着道,许久才缓缓道,“真正掌控这个皇宫的,不是太后,更不是柳贵妃。将来如果太后倒台,能够掌控所有事态发展的,也不是柳贵妃!如果我想要跟太后虚以委蛇,事后却又能全身而退,那个人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宇泓墨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震惊:“你是说……父皇?!”

“虽然说当今皇上首重孝道,对太后十分敬重恭顺,因此太后在宫中的地位十分超然。封我为妃,目的不外乎是拉拢皇上,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牢不可破,太后又何必利用我做棋子呢?所以,我相信,他们之间一定有嫌隙!”裴元歌笃定地道,眼眸中闪烁着睿智沉静的光泽,“再说,太后是叶家人,皇后也是叶家人,五殿下是皇后所生,后族的势力又如此雄厚。九殿下,你猜,皇上心里能够安心吗?他会不会也想要扳倒太后和叶家呢?”

只要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就意味着,她的机遇!

尤其,在裴府皇上初见她时,曾经失态到跌碎了茶盏,但在太后殿时,皇上见到她,却是一副沉静淡漠的模样,似乎无动于衷,而事后却又为了这件事特意拦截她加以警告。显而易见,皇上不愿意让太后知道,他曾因自己的容貌而失态,这就说明,两人之间绝对有嫌隙,而且事态恐怕还不小。

再者,叶家的势力也太大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一位嫡皇子,叶姓之人遍布朝堂。

任何一位皇帝,都不会愿意看到这种情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宇泓墨沉吟着道,“我也觉得,父皇对太后应该有防范之心,但是父皇的心思很难猜度,又素来冷清淡漠,我担心……。”

担心她把握不好尺度,会让父皇觉得,她自恃聪明,妄自猜度他的心思,因而震怒。

也担心父皇会不相信她,认为她是太后派来试探自己心思的人,为了表明心迹,或许会被元歌的话语转告给太后,这样一来,就又会彻底触怒太后。

他更担心,接触得多了,父皇会发现她的聪慧美好,起了心思……

毕竟,父皇并非不近女色之人,那次在太后殿见到元歌的神情也并非无动于衷,虽然后来以元歌年纪幼小而推脱,但也曾经说过要封元歌为昭仪的话语……宇泓墨心思千回百转,因为那个人是元歌,因为太看重,太在乎,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意外,所以越想越多,越想越乱,只觉得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元歌,太危险了!”

“九殿下,从寿昌伯府退掉婚约,不,应该说从太后说出那句话开始,我就处在了漩涡的中心,无论怎样都是危险!”裴元歌淡淡一笑,垂眉神思“我听从太后的话,是危险;跟柳贵妃联手,也有危险;当然,想要借助皇上来对付太后自然也有危险,但是相比较而言,这是危险最小的一条路了!”

而且,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猜度那天皇帝那番举止的含义,心头隐约有了答案。

如果她没有猜错皇上的意思的话,这件事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宇泓墨凝视着她平静淡然的面容,久久无语。

心头有着千言万语,千思万绪,到头来能够说出口的,只有一句话:“元歌,要小心!”

短短的一句话中,包涵着他无数的叮嘱关切,以及祈求。

听出他话语中的关切,裴元歌微笑颔首:“多谢九殿下的提醒,我会的。”抬眼触到他幽深漆黑的眼眸,心中微微一震。她无法形容那种眼神,也无法理解那种眼神,似平静又似炽热,专注而凝神,似乎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却又似乎淡然无波,像是顶级的黑曜石,光亮柔润,却又内敛静默……。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双潋滟的凤眸中,带着深深的关切。

裴元歌心中一动,莫名的有些焦躁:“九殿下?”

被她的呼喊声惊醒,宇泓墨猛地收敛起片刻的失神,恢复惯常的神情模样,笑着掩饰道:“我和母妃,本来就想要扳倒太后和五皇兄,既然你也有这样的意思,那我们也算互助互利。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址,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竭力相助。”

“多谢九殿下。”裴元歌并未推辞。

深宫大院,她可谓毫无根基,宇泓墨的帮助对她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对了,要小心萱晖宫的饮食!”宇泓墨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殷殷叮嘱道,“先帝的妃嫔就不说了,父皇的妃嫔里,也有太后所安插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些人都不曾怀过身孕。毕竟,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五皇兄又是皇后亲生!”他并没有把话说的很清楚,只是点到为止。

相信以元歌的聪慧,一定能够明白。

果然,裴元歌的神色微微凝重,随即又是一笑,道:“我会注意的。”

“时候也不早了,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的时间,不然会引人怀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宇泓墨起身想要告辞,忽然一样东西从他怀中掉了出来,落在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地上。宇泓墨本没有在意,待到看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后,顿时面色大变,风一般地俯身,迅速地将东西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随即转过身,背对着裴元歌,心砰砰乱跳。

她应该没有看到吧?

应该没有发现那是什么东西吧?

“九殿下……。”背后忽然传来裴元歌的声音,让宇泓墨心跳几乎顿止,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道,“什么事?”

裴元歌秀眉微挑,双眸看着他,忽然巧笑倩然:“什么东西让九殿下这样紧张?连让我多看一眼都不肯?难道说……。”故意拉长了声音,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道,“是九殿下的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九殿下怕被我看到,告诉叶小姐吗?”

“别乱说!”宇泓墨脸微沉,说不清楚心头复杂的情绪。

这异样的反应,倒是让裴元歌心头泛起了些许怀疑,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他,若有所思。

被她这样看着,宇泓墨越发觉得窘迫起来,别过脸去不敢看她。

就在这暧昧微妙的氛围中,宇泓墨忽然耳朵微动,捕捉到了霜月院下人试探着靠近的脚步声,立时换了神情,带着些似笑非笑的寒意,故意扬高了声音,不紧不慢地道:“裴四小姐,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应该认清楚你的身份,不要有不该有的妄想,有的东西虽然好,却不是人人都能要的起的。本殿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冷哼一声,转过身就要离开。

裴元歌会意,带着些压抑的委屈道:“小女恭送九殿下。”

这番情形,自然很快就被禀奏到了太后耳朵里。

“这倒也寻常,毕竟皇上当时说了那么句话,现在裴元歌又没了婚约,又被哀家接进宫来,那些女人怎么可能坐得住?皇后哪里哀家警告过了才没动静,华妃和赵婕妤则迫不及待布了个圈套给别人钻,可惜套住的却是裴元舞。哀家算着,柳贵妃那里也该有点动静才是,果然,仗着宇泓墨那样的名声,居然就这样到萱晖宫里来警告人了!”太后冷笑着,拿着跟碧玉珠银簪,不紧不慢地挑着硬果里的果仁。

张嬷嬷为她捶着腿,猜度着道:“听起来裴四小姐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委屈。”

“明明就没有入宫的心思,偏偏才被哀家接过来,宫里女人的针对就接踵而来,就是泥人也该有三分土性儿,何况裴元歌这种娇生惯养的嫡女小姐?这一天受的算计羞辱,只怕比她这辈子加起来的都多,她能不委屈吗?”将挑出的果仁送入嘴中,太后微笑着道。

张嬷嬷问道:“那太后要不要为她做主?”

“急什么?让她在多受几天冷落,多受些气,吃够了苦头,磨掉那些傲气和棱角,她才会明白,没有哀家的庇护和指点,她裴元歌什么都不是!”太后眼露锋芒,手指微微用力,捏碎了手中的果仁,随即扔掉,漫不经心地拍拍手,“叮嘱那些宫女太监,不防把事情做得再明显些,哀家倒要看看,这个裴元歌能够撑到什么时候,才肯来求哀家!”

想她从皇子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太后,握住了多少女子的终身,小小的裴元歌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深夜,无星无月,漆黑一片。

锦绣床帏后,裴元歌躺在白玉色绣碧海青松的软枕上,双眸紧闭,光洁白皙的额头渗出涔涔汗意,濡湿了额头的鬓发,头微微地晃动着,似乎在努力地甩脱些什么,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前世的种种愚钝,裴府中和章芸亲如母女的画面;嫁入万府后,万关晓那些甜言蜜语的欺骗,以及她呆呆傻傻地全盘接受……。从最初走岔的十三岁,一直到二十岁被裴元容推落湖中溺死,无数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梦境中,让她似乎又回到了荒谬惨烈的前世。

她所求的,只是真挚的亲情和爱情,为什么最后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画面陡然一转,变成了章芸面带微笑,貌似温和慈爱却暗含杀机,端着一碗黒酽酽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入她的嘴中,柔声道:“四小姐,婢妾心里一直是疼你,只是婢妾身份卑微,不敢表露。别说只是割片肉,就算要婢妾为四小姐去死,婢妾也是愿意的。如果四小姐不嫌弃婢妾的话,往后婢妾就把四小姐当做女儿一样对待。”

画面再转,变成了彤楼上,夕阳下父亲那饱含着关切爱护,心疼担忧的复杂眼神:“歌儿,父亲对不起你!”

紧接着,画面再转,变成了春日踏青,众人赏花游玩,人面鲜花交相辉映,而她只敢躲在绿荫深处,将自己悄悄地隐藏起来。忽然一抬头,看到一章俊美温和的面容。万关晓面带微笑,将一方绢帕递到她的跟前,凝视着她的双眸熠熠生辉:“小姐,这是你的帕子吗?”

一阵风吹来,绢帕从他手中飘落,翩翩飞舞。

最后,画面定格在白日里的霜月院,宇泓墨起身,从他身上掉落下来一物,清清楚楚地落入她的眼中,醒目而刺眼。

裴元歌心中大骇,遽然睁开眼睛,才发现只是一场梦境。

微微喘息着,裴元歌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凝视着外面的夜色,漆黑的夜,深沉压抑,似乎看不到一丝的光亮,又似乎有着隐约的星光透漏进来。深夜的风微带凉意,透过窗户吹了进来,吹得裴元歌周身都有些冷意,这才察觉到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寂静之中,她不自觉地想起适才的梦境,黑暗之中的双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辉。

光洁微亮的青石板地上,那东西静静地躺着,分外醒目。宇泓墨以为她没有看到,其实,她看到了。

那是一个荷包。

寻常的天青色软绸布料,寻常的正反针刺绣技法,寻常的鹊登枝吉祥图样……。一切都是寻常的。唯一不寻常的是,那个被宇泓墨异常珍视,不愿被人看到的荷包,是她的!

那个荷包,是她那次去庆元商行丢失的贴身物件。

当时,为了这个荷包,她还担过一阵心事,后来仔细回想,确定荷包上没有任何表记,或者能够证明是她的东西,不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这才放心。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意外丢失的荷包,居然会在宇泓墨手里,会被他那样贴身带着,珍而重之地收着。

荷包掉落后,宇泓墨惊慌失措地急忙拾起,唯恐被她看到,说明他知道他所收藏的荷包是她的。

贴身带着女子的物件,就算裴元歌再愚钝,也该明白这种举动的含意。

当时心有怀疑的她,还故意开口试探,宇泓墨反常的言行举止更验证了她的怀疑。她没有会意错那个荷包的意思——宇泓墨……喜欢她?!

在那一瞬间,裴元歌觉得脑子好像有些僵窒,一时间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温府寿宴上宇泓墨突然将她拉到一边说的那些话,那些莫名奇妙的怒气;白衣庵里月色下他幼稚地问她衣裳谁穿得好看;解决温姐姐婚事后,客栈内他突如其来的闯入,调侃,以及被她问到为什么而来后莫名的翻脸走人;还有那次,他生病发烧,却不呆在皇宫里,而来跑来她的房间,不肯让任何人近身,却只许她靠近,喂药换帕子……。

似乎很多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脾气,在这一瞬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临江仙里,乍闻宇泓哲想要请旨立她为侧妃,她失魂落魄时,他对她说的那句:“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然后,就出了宇泓哲和李纤雨的私情被人当众撞破的事情……

彤楼上,知道她在为太后的逼婚而担忧,他对她说:“我会处理!”

还有白天在院落里,他对她说的那句:“元歌,要小心!”

很多很多的事情,其实并非无迹可寻。只是,裴元歌从来都没有往这种事情上想过。毕竟,宇泓墨看起来似乎是那种玩世不恭,万事不萦于心的人,对她也一直是时晴时阴,喜怒无常得难以捉摸。虽然最近对她的许多帮助,也让她有些疑惑,但是却都没有多想,而是下意识地把这一切归结到了利益合作关系上,完全没有想到宇泓墨会喜欢她。

这件事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嘛!

宇泓墨怎么会喜欢她?

裴元歌觉得心情很烦躁,宇泓墨会喜欢她,这简直是荒谬,她有哪里值得宇泓墨喜欢了?但是莫名的,她却相信,宇泓墨的确是喜欢她。不是那个被他珍重以待的荷包,而是这个念头一起,潜意识就相信了,没有缘由的,就是相信。

但是,还是有很多的疑惑和不解。

宇泓哲看上了她,就问也不问地向皇后请旨,想要立她为侧妃;太后看中了她,当场就开口要封她做昭容;同样身为皇室中人,为什么宇泓墨喜欢她,却是如此的安静沉默,甚至陈丁点儿的异样都没有让她察觉到?甚至,在知道她和寿昌伯府定亲的消息后,就安静的消失不见,除了那个病重昏沉,神智不清时闯入她的房间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举动,更没有出手搅散裴府和寿昌伯府的亲事?

皇室中人不是向来强硬而随心所欲,宇泓墨又是那样张扬恣肆的性子,为什么会这样?

裴元歌思索着,不得其解,内心深处虽然隐隐有些念头,却不愿相信。

或者说,是无法相信。

想这些事情想得头疼,裴元歌索性甩甩头,把这些错乱纷杂的思绪丢开。她和宇泓墨之间的身份,有着相当的差距,她不想加入皇室,宇泓墨也会是父亲满意的女婿人选,宇泓墨还在跟五殿下夺嫡,她不能就这样把裴府牵扯进去……。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难题,既然宇泓墨不愿意说明,那她何不继续保持沉默,假装不知道呢?

未来还有很多凶险,这样的态度也许对他们彼此都好!

裴元歌想了许多的问题,却始终没有去想,她对宇泓墨的观感何如,她是否喜欢宇泓墨。

再次躺在床上,裴元歌望着漆黑的帐顶,却始终难以安眠。

入宫的第一天就各种惊心动魄,最后在宫女太监对霜月院的冷落,和对采晴院的逢迎之中落幕。之后事情更是愈演愈烈,不止对裴元歌主仆冷脸冷眼相对,而且还敢克扣太后给她们的份例,一开始还算小心,后来胆子就越来越大,甚至敢当面冷嘲热讽。

尤其是裴元华身边的流霜流絮,在裴府时对静姝斋的丫鬟毕恭毕敬,这会儿见裴元华得了势,众人逢迎,却冷落了裴元歌和紫苑楚葵,尾巴更是得意得快要翘上天去,还特意跑来霜月院炫耀显摆。最后被裴元歌一阵敲打,这才悻悻然离去。

好在紫苑和楚葵都是能沉得住气的,若是换了青黛那急躁脾气,早就吵起来了。

看着身边丫鬟宠辱不惊的姿态,裴元歌心中深感欣慰。

裴元歌知道,这些必定都是太后授意的,目的就是要激起她的气性,让她反过来去求太后。而以太后的缜密心思,狠辣手段,在此之前,她不可能给自己任何解决这种事情的机会。于是,忍了几天后,裴元歌便将事情捅到了太后跟前。

果然如她所料,太后严厉地斥责了那些宫女太监。

但很快的,这些人又故态复萌,只激得裴元歌忍耐不住,再度闹到太后那里,被狠狠斥责一顿,才稍稍收敛,然后再故态复萌……。就这样周而复始,眼看着霜月院太监宫女的嘴脸,算着火候也差不多了,这次裴元歌索性做戏做全套,哭哭啼啼地跪倒在太后跟前。

“太后娘娘,小女总也是太后娘娘宣召入宫的,这些宫女太监怎么就敢这样欺我?就算我只是尚书府的女儿,在这皇宫身份寻常,但大姐姐却一样是裴府的女儿,还是庶女,却能……。”裴元歌面露不忿,随即隐去。

这还是太后第一次看到裴元歌落泪,以及流露出对裴元舞的怒气,心中大感满意。

终究是官家小姐,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又是娇生惯养的,哪能一直忍受着这种冷遇?能够忍耐到这时候才发作,已经算是难得了。

“元歌丫头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哀家对你如何,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这会儿居然怪罪到哀家头上来了。”太后故作不悦,板起了脸,端起太后的威仪,冷声道,“你定是以为,这些都是萱晖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听哀家的话的,定是哀家吩咐她们故意冷待你的,是不是?”

裴元歌貌似惶恐,随即又咬了咬唇,默认了。

“裴元歌你好大的胆子!”太后震怒,击案而起,双眼精芒毕露,冷冷地盯着裴元歌,只看到她身体微微发抖,战战兢兢俯身叩拜,才又慢慢地坐下,还是死死地盯着裴元歌,似乎被气得厉害,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忽然喟然长叹,道,“你这丫头……。算了,谁叫哀家就是喜欢你呢!元歌丫头,你过来,让哀家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张嬷嬷急忙上前,将裴元歌扶到了太后身边。

太后握着她的手,像是忽然间苍老了许多,柔声道:“元歌丫头,哀家随是太后,可也操控不了人心,虽然能够言辞斥责,乃至打他们一顿为你出气,可是他们心底里瞧不起你,就算哀家再怎么苛责,也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想法,总难免阳奉阴违。攀高踩低,这是人心的本性,谁也没法子的,你若想他们逢迎你,匍匐在你脚下,对你恭恭敬敬,就必须得让自己站在高处。”

“小女愚钝,不看服侍太后,还请太后放小女回府吧!”裴元歌咬牙道。

太后面露不悦,似乎有些心悸痛,握着胸口没有说话。

张嬷嬷急忙取药过来,一番折腾过后,忍不住数落裴元歌道:“裴四小姐,容奴婢说句话,您这样说,真是太伤太后娘娘的心了。奴婢跟了太后娘娘这么久,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宽待过一个人,这样容忍过一个人,可见太后娘娘是真喜欢你,想要抬举你。奴婢再说句不该说的话,先前寿宴上,太后和皇上的那番话过后,现如今京城还有哪户人家敢娶你?”

太后在旁边听着,却并没有拦阻,也没有插话。

这个裴元歌,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能够逃脱她的手掌心吗?不断了她的后路,她也就不可能死心塌地!现在,让她明白,这辈子她只可能耗在皇宫里,再联想眼下的处境,裴元歌才可能认真起来,努力设法改变现在的困境。

裴元歌低眉垂首,百般思索后,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太后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笃定她会想通的。

果然,许久过后,裴元歌才慢慢抬头,眼睛里犹自带着血丝,泪眼朦胧地问道:“为何同时裴府之女,大姐姐还是庶女,却偏偏比我更能……。小女该怎么做?”

终于服软了!

太后一阵欣慰,缓缓地道:“元歌丫头,哀家虽然是太后,但是真正掌控这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的人,却是皇上。在这皇宫之中,所有人的荣辱兴衰,都只取决于皇上,所以,这些宫女太监的态度,都是随着皇上的心思而转动的。你大姐姐虽是庶女,之前又被华妃和赵婕妤欺辱,但她却懂得福祸相依的道理,借此引起皇上对她的注意。前些日子,皇上还称赞她写的一首诗好,看在那些下人的眼里,又怎么可能不称赞她?”

这些日子,裴元歌被太后挡在萱晖宫里,不能与任何人碰面。相反,裴元华却奉太后之命四处走动,常常与皇上“偶遇”,前天更是在荷塘边咏赋莲花,刚好被皇上听到,称赞她的诗文采斐然。这些事情,不止让裴元华神采飞扬,流霜流絮更是在霜月院炫耀了许久。

想当然尔,这其中必定有太后的巧妙安排。

“元歌丫头,哀家看来,你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美貌悟性,都比你的大姐姐出色。如果你肯听哀家相劝,将来的前程绝对在你大姐姐之上。”太后和蔼地笑着,眼睛里光亮湛然,用充满诱惑力的声音柔婉地道,“到时候,你再瞧瞧霜月院那些宫女太监的嘴脸!到时候,哪怕你伸手给他们一个耳光,他们也会笑嘻嘻地说,四小姐小心手疼,奴才自己来!”

裴元歌眼眸中神色闪烁不定,许久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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