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床边站了良久,一动不动。陈秋娘疑心是自己幻觉了,但又不想挪身,让对方有所察觉失了先机。于是就这样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那人轻轻移了步子,却并没有翻箱倒柜,也没有出去,而是在屋内的一个矮凳上坐下来。
这是什么节奏?陈秋娘不禁疑惑起来。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除了附近天香楼偶尔飘来的丝竹之声,以及打更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在这三月的夜晚响起。夜,安静得很,就连遥远的犬吠也能隐约听见。正在这时,陈秋娘听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快速过去。
尔后是有人似乎在拍门。陈秋娘仔细一听,像是在拍云来客栈的门。
这么晚了,到底是什么人?
云来客栈很久没开张了,被褥床铺也没清洗得干净,更别说没有厨子的云来客栈能提供出像样的饭菜。按理说不会有人来住店。并且听那脚步声像是来了一队人,整齐划一的脚步是训练有素的象征。
“来了来了。”盼清的声音很高,左邻右舍都能听见。平日夜晚是盼清与门房王婆子的老公王阿贵在客栈里守夜。
伴随着盼清那声音,便听得噼里啪啦门板响声。陈秋娘知道这盼清着实聪明,这么大的动静就是让左邻右舍都知道。
不过,之后便没了声响。陈秋娘甚是担心,但屋内有人,她又不能贸然起身,于是就那么躺着。但是隔壁的陈夫人和小青起了床,正在问起床的陈文正可是出了啥事。
“我去前面看看,你们女眷就不要出来了,深更半夜的。”陈文正回答,便喊王婆子开门。
“文正万事小心,若是强人,切莫可拧着来。”陈夫人叮嘱。
陈文正应声便就出去了。陈秋娘便听得陈夫人在廊檐下来回踱步,小青低声安慰说:“夫人别担心。这六合镇向来不曾有山匪、强人的。再说了,我们这是秀水街,将军府的人一直都有人巡逻。我猜想定是有人要投店,盼清这会儿准备去了。”
“话虽这样说,但我心里不踏实啊。”陈夫人轻叹,尔后又说,“秋娘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就倚老卖老一回,打扰她起来拿个主意了。小青你去敲门。”
陈秋娘听到陈夫人要来找她拿主意,连忙就想着不能让她们进来,毕竟这屋里有个强人。所以,在小青敲了一下门之后,陈秋娘就装着悠悠醒来的语气问:“谁呀?”
“秋娘,前头客栈出事了。夫人想跟你商量一下咋办。”小青回答。
“原来是小青姐,你们稍等我这就起来。”陈秋娘回答,便将砍刀放在一旁,翻身起床。
“咦?你门也不闩上,以后可不能大意了。我这里掌了灯,给你拿进来吧。”小青大约是用力推了门,那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哦,不用了,小青姐。你就在外间等我,我马上就出来。”陈秋娘连忙说着,就翻身下床。她心里想的是不能让陈夫人与小青处于险境,同时这样大步跑出去,也算脱离了这屋里贼人的控制范围。
谁知道她跑得急忙了一些,一个趔趄往前,眼看就要摔倒在地。那凳子上端坐的贼人一下子过来扶住她。她闻见一股淡淡的熏衣香,便听那人在她耳边低声说:“秋娘,外面的人若是找你问我的下落,你务必要瞒过去。”
虽然这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但陈秋娘还是听出来这人是江帆。
他大爷的,这江帆居然还在六合镇,真是活脱脱的神经病,吓得她紧张那么久。她没说话,只用力拍开他搂在腰间的爪子。
“我等你回来。”他在陈秋娘耳边说。
陈秋娘没理会,径直快步到了外间。小青已掌灯陪着陈夫人在外间站着了。
“秋娘,我听得外面拍门。说实话,这客栈早就没客人了,这深更半夜的,我睡眠浅,听得来人像是不简单。文正他们在前头,我总是心里慌慌的不放心。”陈夫人慌了神,走过来拉着陈秋娘的手。
“婶婶莫担心,待我去前头瞄一瞄情况再做定夺,你且先回房歇着。”陈秋娘拍了拍她的手。
“不要去,你一个女孩子。”陈夫人反手拉住她。
“不怕的,我会小心的。”陈秋娘对她笑,尔后又将小青手中的灯笼接过来,对那门房王婆子说,“王婆婆,你且随我去瞧瞧。”
陈秋娘与那王婆子一同往云来客栈,便听见陈文正在说:“这么晚了,几位兄弟要见女眷,这恐怕不合适。”
“陈公子,我们实在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秋娘,还劳烦让秋娘出来相见。”那说话的人声音沉静,不疾不徐,正是江航。
“等明日一早吧。”陈文正依旧这样说。
“公子,他们是张府的。”盼清在一旁,对于偶像总是崇拜的。
“女眷深夜会见男子,这于理不合。”陈文正坚持。
那旁边有个黑脸汉子不耐烦地喝道:“别给脸不要脸,我家公子是尊重你,你就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再唧唧歪歪,小心我把这客栈给你拆了。”
“这位爷是土匪出身的?”陈文正反问,宽袍一甩。
“去你奶奶的,说谁土匪呢?”那黑脸汉子就要扑上来。江航却是伸手拦住,尔后说,“因事关家族荣誉存亡,所以才深夜打扰,还请陈公子成全。”
江航一说完,还深深一鞠躬。陈文正只是斜睨一眼,并没有说话。陈秋娘看这形势太剑拔弩张。江航是很有修养没错,但并不代表江航不会用强。这陈文正虽然一身正气,但到底是文弱书生。
“原来是江统领,不知道找秋娘何时?”陈秋娘朗声从后堂走出来,看了看周围的人。
江航瞧见陈秋娘,便是略一鞠躬说:“深夜造访,实属无奈。还请见谅。”
“江统领客气了。”陈秋娘福身回礼。
江航这才说:“不知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楼上兰馨室。”陈秋娘报了名字,便让王婆子候着,她自个儿提了灯笼上了二楼。江航则吩咐人在楼下守着,便也随后上了二楼。
二楼原是云来客栈的雅间,开了单独的包间,每个包间都有自己的名字。兰馨室是上楼第二间。江航入得室内,掩上门,又说了一句深夜造访,实属无奈。
陈秋娘放好灯笼,摆摆手说:“虚礼客套就不必了。我方才在后堂听到你说事关家族荣誉存亡。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航这才平静地叙述,说他母亲生他三弟江帆时,因难产身体虚弱,没法自己带着,那些年又时值战乱。请了几个奶娘也都跑了。当时,恰好父亲的好友云清华夫妇到访,就将江帆带到武当山抚养。直到去年秋天,他忽然跑到汴京说是师父准许他下山的。当时江父江慕言因为要备战,所以也没太细追究,任由江帆在汴京住下。今年初,江慕言接到调派任务,与二儿子江舟率军南下,江帆则与母亲留在汴京。
“这事我也听六小姐说过。只是江帆闯了什么大祸,以至于危害到了家族荣誉?”陈秋娘打断了江航的叙述,径直问了这句,意思提示他说重点。
“是的。江帆是山野养大,不知礼数,肆意而为,与一帮汴京子弟鬼混,还与那帝王四子赵德芳几度交恶,大打出手。甚至味精官家允许,私自出了汴京。”江航说。
陈秋娘不由得问:“私自出汴京?他那么大个人了,乐意去哪里,只要跟家人通报便可,怎么出个汴京,还要向官家报备?”
“是的。凡军队将领和朝中大臣、各方节度使子女亲眷离开汴京皆要报备官家,说明去向,到了当地由当地官府大印一盖才算合法。”江航回答。
陈秋娘倒是感到十分意外,她虽不熟悉宋朝历史,但以前听戴元庆讲过很多次,从没听说过除了“杯酒释兵权”之外,赵匡胤还曾用过这种手段来控制文臣武将。或许这种黑历史,史书上是绝对不会记载的。只不过为何别的史书连隐晦的提法都没有呢。
“这有什么作用?”陈秋娘故意不懂,便是天真一问。因为这些日子为了能尽快过得好一些,她的锋芒已经太露了。只要这云来饭店开张,她就会躲在幕后,别的事情都交给陈文正去做。她就做符合她九岁年龄所要做的事,或者四处游走,看看这个时空的风土人情,吃吃这个时空的美味佳肴。
江航顿了顿,说:“这是官家的意思,臣子不便揣测圣意。再说了,这样也可适合管理。”
“这不过就是私自外出,如今到了这眉州境内,人已在了,不至于就关乎家族荣誉存亡吧?”陈秋娘询问。总觉得这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陈姑娘有所不知,舍弟私自出汴京,去的是幽州,而且在幽州死了一个歌姬,与舍弟有关。”江航说了这一句。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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