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与两个小朋友说了许久,才打消他们的恐惧,看着他们安然入睡。原本她想找陈柳氏说一说去镇上做工的事,但陈柳氏早早哄着两个小的早睡下了,她在陈柳氏门口叫了几声,也不见其应声,倒是那陈全忠听见她的声音,就开始各种恶毒咒骂。
陈秋娘也不与他计较,兀自洗漱躺床上。时间刚入夜,她也睡不着,便躺床上思索自己这一去六合镇家里还得要安排好。于是就一直在思索家里该怎么安排,还要给秋生秋霞交代些什么,毕竟陈柳氏腿脚不便,年岁也大了。

她这么一想,再加上陈全忠时而哼哼唧唧地呻吟,时而骂骂咧咧,她更加没睡意,就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快天亮了才沉沉睡去。

刚睡下没一会儿,迷迷糊糊里,她就听见陈柳氏在外面指桑骂槐地说话,大意是说养不家的狗,大了往家里咬,一点都不懂得感恩。过一会儿又是在骂什么想吃顿热饭都得自己动手。

陈秋娘这时已经全醒了,看屋外日光明亮,却是天亮好一阵子了。但她身体疲惫,实在不想起床,亦不想去面对像是疯了一般的陈柳氏,索性就躺在床上。这时,陈柳氏又将两个幼弟弄得哭声震天,嘴里还在骂:哭,就知道哭,克父克母的东西,生了你养了你,将来知道感恩么?

不是陈秋娘敏感。她觉得这一句句都是指向她的。陈柳氏毕竟是个农村老太太,一遇见这些事,狭隘的一面就显露无疑。

两个幼弟哭得更厉害,陈柳氏又骂陈秋生不懂事,不知道伺候爹爹,也不知道哄一哄幼弟,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过一会儿,像是陈秋生去哄了两个幼弟,两个小孩子没哭了。陈柳氏又在院子里骂洗菜的陈秋霞:“没用的东西,洗个菜都不会,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尊敬长辈,孝顺爹爹都不会,就学那些小蹄子、狐媚子的勾当。”

陈秋娘原本还很忍让陈柳氏,对于她的咒骂丝毫不在意。一是因为她三十多岁的人了,这种咒骂对她的生长发育根本没啥影响;二是因为她也换位思考过陈柳氏,算是理解她。毕竟老太太这一辈子也不好过,临到老来还要过这种苦逼日子,再加上儿子不争气,如今又断了腿。

但是,她听到陈柳氏这么咒骂陈秋霞,心里就很不爽。那种骂人的话,就算是对良家妇女骂一句都是天大的侮辱。她居然来骂五岁的女娃。这陈秋霞虽然木讷懵懂、心思单纯,但这种话她听不懂,她肯定要弄到听懂,一旦懂了,就会给这女娃造成很大的伤害。

陈秋霞被骂了,只是哭了两声。陈柳氏又厉声道:“就知道哭,你能做好什么事?”

陈秋之后就连哭声都没有。陈秋娘听得愤怒又心酸。愤怒的是这老太太糊涂,还以为她的儿子靠得住,不明事理,好好的一个家,非得要闹,一副非得要孙子们不幸的节奏;心酸的是这陈秋霞,在这种家庭里,日夜担心饿死或者被父亲卖掉,性格已经完全变形。陈秋霞根本没有小女娃的灵性,更没有五岁女娃的天真活泼,整个人都傻傻的,整天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说话举止都怯生生的。

陈秋娘听得陈柳氏骂得心烦,觉得自己再不起床,指不定这陈柳氏还会骂出什么更难听的来。所以,她翻身起床,穿戴完毕,一下子将门狠狠地拉开,拉得整个木架子都摇摇晃晃的。正在院子里骂陈秋霞的陈柳氏一下子愣住了。陈秋娘却站在屋檐下跟没事人一样,笑吟吟地对着陈柳氏喊:“奶奶,早上好。”

陈柳氏愣了一下,只冷哼了一声,继续在井台边洗铁油菜叶子。陈秋娘便去井台边打水洗漱,一边拉那轱辘,一边闲聊似的说:“奶奶,秋霞这孩子做事总是不机灵,你说两句是应该的。只不过什么狐媚子的话,奶奶骂了,让旁的人听去,还觉得我们家教不好。”

“你教训起我来了?”陈柳氏不悦地扫了陈秋娘一样。

陈秋娘压住心中的怒火,叹息一声说:“奶奶,从前我们祖孙俩说的那些贴心话,我想起都温暖。为了这个家再苦再累,我也觉得值得,有奶奶和弟弟妹妹在支持。如今,奶奶说这些话,秋娘真是——,真是心凉得很。”

“哼,你翅膀硬了,凉了你想走,就走呗。”陈柳氏丢了这么一句。

陈秋娘一时没说话。说实话不要这陈家这老老小小的拖油瓶,她出去混,不局限于柳村周围,肯定比现在混得好。但她狠不下心丢下这些眼巴巴指望着她的孩子们,亦舍不得陈柳氏晚景太过凄凉,因为陈全忠实在是靠不住的。她一走,这个家要不了多久就会离散,崩塌。

“奶奶,你又说气话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奶奶。我一直在尽力让我们一家人不必因生活困顿而离散,各奔东西。这好好的一个家,不能散。不然秋生秋霞,两个幼弟纵使运气好寻到个能养他们的人家,日子未必也好过。那前途却真真是毁了的。”陈秋娘肺腑之言,只想这老太太不要这么闹下去,闹得彼此都不愉快。

陈柳氏低头洗菜,良久不说话。陈秋娘洗漱完毕,觉得还是要将话说透了,若是陈柳氏还执迷不悟。她以后也就不怎么想去对她做啥努力了。所以,她又说:“奶奶,我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你心疼爹。可是,秋娘也是你的孙女,是你一手带到这么大的。我在意奶奶,想要奶奶过好日子。不仅如此,我还要秋生不做乡野村夫,过得体体面面;也想要秋霞嫁得风风光光,过得有滋有味;更想要两个幼弟身体康泰,有出息。奶奶啊,我们这个家要撑下去,秋娘才九岁,你才是主心骨,才是指路明灯啊。您怎么可以这样误会秋娘呢。再说,奶奶说哪里话,这是我的家,这里的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离开呢。”

陈柳氏低头洗菜,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别光说好听话。”

陈秋娘反复咀嚼这一句,顿时明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别光说不离开,到时候又不管一家人了。她到这会儿反而有些明白陈柳氏这么骂骂咧咧的,其实就是害怕她会离开这个家,丢下他们。大概陈柳氏越发觉得陈秋娘说话做事越来越有章法,到哪里都不会饿死自己,反而会过得更好。而今陈全忠又双腿受伤,这个家越发会拖累了她。指不定哪天,她就一走了之。她若一走了之,家里的情况简直不堪设想。

“奶奶,秋娘说到做到的。你放心好了。”陈秋娘一字一顿对陈柳氏说。

陈柳氏哼了一声,那语气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但大约她也觉得别扭,就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厨房烧水了。

这陈柳氏一走,在屋内怯生生往这边看的陈秋霞立刻就过来,拉着陈秋娘,怯生生地喊:“大姐。”

“嗯。”陈秋娘摸了摸她的头,说,“乖了,去跟两个弟弟玩,我做饭,一会儿就有得吃了。”陈秋霞脆生生地应声就蹦跳着去屋里跟两个弟弟说话了。

陈秋生却站在一旁,等陈秋霞走远了,才低声说:“对不起,大姐。”

“何出此言?”陈秋娘惊讶地看着这个五岁的小娃。苦逼的生活让这个小男孩看起来老成得让人心疼。

“奶奶——,她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就这样了。”陈秋生小声地说,头埋得低低的,越发像是愧疚。他还小,不明白他的奶奶其实跟他一样怕陈秋娘离他们而去。因为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将她当作家里的支柱了。

“秋生。你是不是没把姐姐当作一家人?”陈秋娘很严肃地问。

陈秋生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个劲儿地说:“对我来说,大姐是亲人,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只是,只是爹爹跟奶奶都说大姐是抱养的。我就想:大姐这么有本事,原本可以丢下我们去过更好的生活。可是大姐一直都在,就是为了我们。可是爹爹和奶奶还那样对你。所以,我作为陈家的长子,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陈秋生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整个人都充满抱歉。陈秋娘听得心酸,这孩子表达能力不错,但她却从他的话里听到了他一直的害怕。这个孩子怕一直都知道大姐不是亲姐姐所以可以随时离开,但又怕大姐离开。

“以后这种话不许说了。你是陈家的长子,我却是陈家长女。我以前就说过,弟弟妹妹,奶奶爹爹都靠我们了。秋霞不明白,你要明白。知道么?”陈秋娘很认真地对陈秋生说。她知道自己去六合镇,这孩子可以说是唯一可以帮她照顾这个家的人了。

陈秋生点点头,陈秋娘这才说要去镇上干活,为了省钱,就不会经常回来,这个家就必须要他这个小男子汉来照顾。

“我不怕的。大姐放心。”陈秋生像个小大人。

陈秋娘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等过一阵,我赚得多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开春后,你就可以去入学了。相信大姐么?”

“相信。”陈秋生抬起头看着她,晶亮的眸子里全是信任。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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