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秋娘思量片刻,便躬行礼,说:“承蒙老夫人看得起,万分感激。但秋娘却是有自己想做的事。”
“你这丫头——”江航这种波澜不惊的性格也不由得为陈秋娘着急起来,仿若是在斥责她不识抬举,不知好歹。

“哦?”老太太眼睛一亮,看陈秋娘的眼神亦变得不一样。

陈秋娘亦与她对视,缓缓地说:“秋娘幼时观书,曾陷悲戚,思索良久,皆不明了:人,于茫茫时间,不过白驹过隙,于天地,亦不过沧海一粟。过后,便尘归尘,土归土,何以辛苦劳作,奋力而生?后来,我依旧没想明白,但亦觉得既然来到这世间,就要努力留下点什么,才不辜负上天的赐予。所以,即便我是女儿身,如今又家道中落,依旧不曾放弃要创造一番成就的想法。”

陈秋娘像怀揣热血梦想的少年,在遇见大款投资商时奋力演讲。她知道她说的那些人生、梦想的扯淡煽情话语,连自己都会触动,何况是这个曾戎马生涯、金戈铁马的非凡老太太。

她知道这些话会轻易勾起老太太的回忆,引起她的共鸣。老太太一直认真听着,慈爱的神情里,果然露出了些许赞赏。

这一步走得很好。陈秋娘暗喜,停顿片刻,又继续说:“秋娘久闻老夫人巾帼英雄,想必年少时,也与秋娘一般,能理解秋娘此刻的想法。”

老太太点点头,慈爱地说:“但你只是一个小女孩,没有身份背景,即便聪明伶俐,要做出一番成就,是很艰难的,你知道么?”

“多谢老夫人提醒。但无论多艰难,我都会去走。所以,今日才拂了老夫人的好意,实在抱歉。”陈秋娘说着,又深深鞠躬表示歉意。

“真性情的孩子,我是许久没见到过了。”老太太叹道。

陈秋娘知道老太太已经对她另眼相看,至于之后是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那就是另外的事。

这下子,她要趁热打铁,把余下的工作做了。

“多谢老夫人夸奖,秋娘深感荣幸。秋娘久闻老夫人巾帼英雄,见识非凡。如今不愿入张府做事,实在忐忑。不知秋娘不入张府做事,还是否有幸时常请教老夫人,获老夫人指点?”陈秋娘终于说到重点,这才是她要的关系。

这是陈秋娘的一种试探、也是一种赌博。她把先前老太太试图建立的关系消除,然后企图建立起另一种对她更有利的关系。

最初,她想从张赐入手,撺掇一下张赐,跟他谈谈人生,谈谈理想,给他构建一下某某蓝图,来点人生热血的演讲,给这位高富帅少年洗洗脑啥的,保准让他与自己合作。

她可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直接见到张家最有分量的大BOSS。不过,依照她的性格,这既然见着了,即便达不到啥目的,也要运作一番,扯一把毛下来才是。

不过,这老太太是百年世家的当家,必定是千年的狐狸,道行深得很,那一双眼定然毒辣,陈秋娘的一举一动,她肯定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陈秋娘也知道这么玩,很可能玩脱了。但她必须这么做,一是要让老太太眼前一亮,至于反感与否,那是别论,反正她原来的计划里并没有这位,如果能行,权当天降横福;二是要在一开始就要张家人知道,她与张家的关系,不是为了图你那么点小利而入你门下的卑微小人,一句话说白了:老娘是有光芒的,是咋都掩饰不住的。

果然,在陈秋娘说出这句话后,张老太太用平静的眼神审视她良久。陈秋娘站在她面前,不卑不亢,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的祈求状。

“你很聪明。”老太太终于吐出了一句。

“谢老夫人夸奖,我只是实话实说。想要得到您的指点,也是发自内心。我虽有鸿鹄之志,却只有井底之蛙的经历与见识。眼界不够宽、视线不够远,又怎能成大事。”她缓缓地说,童音如流水。她心里很清楚,如今的自己就是在赌博,若是这一切不让老夫人反感,那么,她的计划更容易实现。

“为了机会,铤而走险。你还很大胆。”老太太继续说,脸上的笑容隐去,神色如霜,眼眸如刀。

老太太的言下之意是说她偶尔得知那少年就是张府的人,不顾危险,都要抓住机会。陈秋娘眼神平静地扫过她,说:“我不辜负上天恩赐,但亦有良心抉择。”

“良心?”老太太神色更严如霜。

“是的,一个人作为人,而不是牲畜,该有的不可动摇的底线与原则。”她声音平静,一身傲骨。过去的时光呼啦啦而来。

那些暗黑混沌的岁月,她努力生长,却从不曾忘记外婆交予的原则,没有丢掉该有的良知。

“你想要的成就是什么?”张老太太缓缓地站起来,向她走来,一步一威严。

陈秋娘没有回答她,因为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目前想的是跟陈文正合作,能有饭吃。她亦没躲闪,虽然老太太气场很强,但走到这一步,她不可以露怯,再说,只要没涉及生命,她就不怕任何人。

“驰骋沙场,马革裹尸?精忠报国,名垂青史?”老太太走了几步,语气凝重地问。

陈秋娘还是没回答,只是看着她。她又问:“或者是权倾天下,一手遮天?又或者是富可敌国,金山银海?”

老太太步步紧逼,就连旁边的江航都是一脸讶异,又一脸紧张,不由得喊了一句:“老夫人,她只是小女孩。”

老太太却是挥手示意江航不要说话,依旧往前走,眼神越发森寒,问:“口口声声说成就,你要的成就到底是什么?”

“盛世太平,吃饱喝足。”陈秋娘依旧站在原地,神色语气波澜不惊,仿若眼前的老太太还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是的,老太太步步紧逼要她的理想。她方才便一直思索,到底自己想要的理想是什么?那不过就是在太平盛世里,构建自己的美食王国,革新大宋朝的餐饮,让自己有钱,吃饱喝足。嗯,其实就是老太太说的“富可敌国,金山银海”,但是,她不想要说得那么俗气啊。

老太太一听,脚步一停,眼眸更加深沉,厉声喝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妄。”

陈秋娘自知老太太误会她是想要结束这乱世,缔造盛世太平,让百姓安居乐,吃饱喝足。但她亦不解释,因为她认为今日与这老太太的会面到此已经够了,多说反而无益。何况,她感觉让老太太动怒,比让她笑着敷衍好得多。

“多谢指教。”陈秋娘垂眸答谢。也不去奢望今日就打动了这老太太,获得垂青,从此后,人生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她向来都是为任何事做最坏的打算,也不怕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遇见的人。

老太太忽然拂袖转身,健步回到座位,一挥手,冷声说:“航儿,你带她去。”

江航鞠躬施大礼,领命。转身抬手引路,对陈秋娘说:“姑娘,这边请。”

陈秋娘看那引路姿势,却是要入张赐的房间。她虽有疑问,却还是福身对老太太行礼,说:“老夫人,秋娘告退。”

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不说话。陈秋娘也不多问,就与那江航一并穿过药房,往张赐房里去。

刚到张赐房门,就看到挑帘子出来的红衣女子,皮肤水灵,瓜子脸,杏眼眉黛,紧身藕色襦裙旋转,红色丝质披风,眨巴着大眼睛,笑着问:“你就是陈秋娘?”

“正是。”陈秋娘回答。正猜测这女子是谁,江航马上就行礼喊六小姐。原来是张家的六小姐,目测这年龄,该是张赐的姐姐了。

“果真如瑞祺说的,真是有趣。”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这瑞祺自然是指张赐,她在他的牌子上看到过“瑞祺元夕”字样。那家伙竟然说她有趣,那么,他就是活得好好的了,还能跟旁人闲聊她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看来昨晚的凶险多半是装的。

“雪娃你可别耽误着,瑞祺脾气又不好。老夫人那边已耽搁不少时候,你这还拦着这丫头不让进,指不定瑞祺一会儿又要发脾气了。”门帘挑起,那蓝衣少年笑嘻嘻地走出来。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雪娃的。”女子斜睨那蓝衣少年,随即又对陈秋娘笑,说:“可别由着瑞祺的性子,他要发脾气,就不理他。”

“嗯。”陈秋娘略一点头。心里疑惑:那张赐晓得那么人畜无害的,原来脾气暴躁,这伪装得可真深啊。

“好了,我去找景凉了,许久没看到他了。”女子一撇嘴,就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还回过头来,星眸流转,很是好奇地看了又看陈秋娘。

“那是六小姐,来看二公子的。”江航像导游似的,进行介绍。

陈秋娘倒不管什么六小姐,便只是问:“你说带我来见老夫人,这见也见过了,我要回去了,你又带我来这里做啥。”

“是二公子说与你有约,让我带你过来的。老夫人也只是说顺道瞧你一眼的。”江航回答。

果然张赐病危是装的。张家这阵势搞得好像张赐马上就要挂了,这都是假象,假象,做给别人看的假象。还可怜她昨晚担心了一夜。

她恨恨地斜睨着江航,也不说话,眼神也是责怪的。江航被她看得不自在,就下意识地辩解说:“这是二公子吩咐的,说让我告诉你是老夫人要见你的。再者,二公子的病确实凶险。不信的话,你可问小柳郎中,他是你的邻居,不会骗你。”

骗不骗的,她无所谓,亦不关心,只要这个男人活着就行了。今天她来也不是探病的,不过是为了之后的事业做铺垫而已。

所以,她垂了眸,缓缓地说:“无所谓。原本就是萍水相逢。因与二公子有约,我这才信守承诺过来的。”

她说完就抬步往里走,江航却又赶忙低声叮嘱陈秋娘,说张赐易怒,脾气不太好。如今他伤很凶险,希望她即便不愿意,都尽量顺着他。

他大爷的,还要顺着他的脾气,创业果然是艰难的。陈秋娘心里暗叹,面上只是扫了江航一眼,丢了一句“我尽量”,然后挑了帘子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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