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少年在拐角处站定,指了指张府。
陈秋娘“嗯”了一声,却是停住了脚步,站在拐角处的高墙阴影里,打量周围。

到了这时,走到了这里,陈秋娘其实有些犹豫。虽然救了那叫张赐的少年,绝对是人生一个大转机,但救他同时也危机四伏,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会立刻身首异处,恐怕还会连累陈家,甚至整个柳村。毕竟从那些追杀张赐的黑衣男子些许的对话里,陈秋娘除了看到张赐貌似权贵之家不俗的身份之外,还看到了他的仇家来历绝不简单。这仿若应该是一场政|治的清洗或者权贵倾轧。这种关乎权贵政|治的争斗是世间所有争斗里,最危险最可怖最阴暗的存在。

这既然是最凶残的争斗,那么对方可以在山中追杀张赐数日,不达目的不罢休,同样可以在这“张府”周围密布天罗地网,说不定张家内部还可能有内奸。

自己这大喇喇、傻兮兮地送信来,确实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怕会立刻身首异处,同时还可能连累陈家,更大范围还可能波及柳村。

这一时之间,陈秋娘扒拉过的所有明争暗斗的小说桥段通通浮上心头。

虽说“富贵险中求”,可是,可是生命亦可贵......

陈秋娘还在做思想斗争,旁边的少年低声问:“怎么了?”

“哦。没事。”陈秋娘这才想起旁边还站着这么个北地少年。这么危险的时刻,总不能自私地拉上这小子,得把他打发走。再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策。

于是,她顿了顿,又说:“馒头冷了,这都快中午了,等你的人肯定饿了。你快回去吧。”

少年听她这么说,顿时皱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惊异、防备、审视交织。陈秋娘甚至在他那明亮的眸子里看到阴骘。

我去,这娃这违和感超强的眼神啊,怎么让老娘背脊凉飕飕的?莫不是这小子其实就是假装乞丐来监视张府的吧?

陈秋娘瞬间脑补了这种可能,而且越发觉得这可能性太大了。首先,这娃是北方的;其次,凭她的判断,这娃绝对来历不凡。

如果是这样——

嗯,这绝对是年度阴谋大戏的节奏,而自己则是极度危险啊。若是一不小心被他知道,自己就瞬间炮灰,辜负老天给的金色年华了。

如果他是伪装者,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来张府的目的;如果他不是伪装者,只单纯是流落蜀中山镇的北地少年,她亦不可让他知道,拖他进危险的境地里。

一句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必须要尽快将他打发走。只不过怎么打发走呢。刚才让他速度送馒头给亲人吃的这个方式貌似行不通。陈秋娘正在琢磨如何打发走眼前的北地少年,却听见他忽然问:“你是怕了么?”

这无端的一问,陈秋娘面上虽还算稳定住,装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内心却早就惊骇无比:他这是有所指,在刻意试探?难道这剧情真的是最狗血的哪一个么?

陈秋娘尽量让自己的申请看起来无比迷茫,就那么看着他。他的脸上伤痕累累,血已经凝结,乱乱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神情冷然安定,眸光依旧明亮。

“若是怕了——”他轻轻地说,神色略微局促,然后又顿了顿,抿了抿唇,才又说:“若是怕了与那些高门大院里的人打,打交道的话——,我替你送去吧。”

原来他说的是怕这个!陈秋娘紧绷着的神经这才一松,心里不由的哀嚎:你大爷的,吓死我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貌似不能放松警惕吧?电视剧小说在这种情况下,剧情都会反转的。再说,帮助张赐这件事很危险,他去办,一个不慎,一样会丢了命。

所以,还得让他赶紧走,不能让他掺和。可是该怎么做呢?

那少年说完替她送信之后,见她没反应,就与她并排站着,等她回答。其时,窄窄的巷子里,有幽凉的风穿行。日光在巷子之外的地方金光闪闪,碎了一地。

陈秋娘还在绞尽脑汁,组织措辞。,少年却忽然转了话题:“你未婚夫是哪家?”

咦?这是查户口了?陈秋娘一愣,也不好不回答,只得说:“据说是镇口朱家。”

少年一听,顿时眉头一拧,拧得他的伤口疼痛,咬着牙略略缓和,才指着旁边一条小巷子,说:“你一会儿从这里穿出去,右拐直走,过一座拱桥,直走,红漆大门的就是了。你是识字的,朱家门前挂了匾额的。”

陈秋娘听他指路,心下大喜。这少年先前说好带她去未婚夫家。这时,他就这么详细地指路,显然是要她自己去。那么,他自行离开,就不必自己绞尽脑汁想办法劝他离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陈秋娘心花怒放,连忙将两串铁钱和几枚铜钱递过去,说:“多谢小哥,这点谢礼就请小哥收下,你去忙你的吧。”

少年并不推辞,接过了钱,随手也将陈秋娘手中装着信件与骨雕的布袋夺过去,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帮你送给你表舅姥爷。”

陈秋娘来不及阻止,他却一瘸一拐,大步踏入那细碎夺目的日光里,往张府而去。

他上前叩了张府门环。片刻后,红漆大门开了一条缝,有灰布短衫、灰布头巾的小厮探出头来,颇为不悦地问:“干嘛?”

“小哥,我是贵府王管家远房外甥女的邻里,他外甥女病危,托我送信来此。还麻烦小哥通传。”他朗声说,用的竟是当地方言,虽然细细听来还是带了北方的尾音。

那小厮大约是见他满脸伤痕,十分不耐烦地说:“王管家事务繁忙,哪能是你说见就见的?”

少年亦不动怒,却是将先前陈秋娘递给他的几枚跑腿的铜钱递过去,说:“知道小哥辛苦,请小哥喝杯茶。还烦劳通报,实在救人如救火,危在旦夕。”

那小厮瞧了瞧,将那铜钱放入口袋,一边伸手要拉他的布袋,一边说:“你信拿来,我替你送给王管家就是。”

他一下挡过,一边打开布袋,给那小厮看,说:“人吩咐小的要亲手交给王管家的,麻烦小哥了。”

陈秋娘看他举动,浑身顿时冰凉。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历,竟然知道布袋里装的是信物。难道真的是自己脑补的那样,是权贵派到这小镇来监视张府的么?

那小厮一看那骨雕,立刻怔住,看了看那少年。

“救人如救火,还劳烦小哥通报。”那少年面上提醒,实则催促。

“你,稍候,稍候,我这就去请王管家。”他刚说完,便对内门里喊,“小八,快去请王管家来,就说有人送信来央他救他外甥女呢。”

门里隐约有人应声。陈秋娘一身汗涔涔,站在原地,腿脚都发紧。如果这少年真是监视张府的,那么,他这样做,无疑就是想要把张赐引出来灭掉。这样一来,自己这么鲁莽地跑来,倒是害了张赐。

只是——,这少年是自己无意间救下来,会有那么巧合吗?

陈秋娘站在原地,打量这少年,看他那挺拔瘦削的背影,虽然一身破烂,却始终有一种傲然骨气。这人必定不是小户人家出身。他说话得体,办事聪敏,能一眼看出那骨雕的作用。若与张赐事件无关,那这少年从前必定也是北地富贵之家,只是不知又遭遇了何种变故,沦落到这蜀中的偏远小镇作了乞丐。

陈秋娘思绪翻涌中,张府大门洞开,有个蓝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跨出来,身材魁梧,声音嘶哑,问:“何人替我外甥女送信来?”

“王管家,就是这小子。”先前那小厮指了指眼前的少年。

少年上前,略一欠身,又一次表明自己是他外甥女的邻居,同时将那信件和骨雕的信物都一并交给王管家。

王管家略略看了看信件与骨雕,便拱手施礼道:“多谢小哥,小哥一路风尘仆仆,想必还没用早饭,请到府上用饭吧。”

“王管家客气了,我这来镇上一趟不容易,邻里还有别的事托我办,就不耽搁了。你外甥女病情紧急,还请尽快营救。”他一边说,一边施礼告辞。

陈秋娘见事情已顺利办好,只站在原地等那少年过来。虽说不知他目的,这到底是帮她办好的事,须要当面道谢的。

谁知那少年却并没有过来,反而往旁边另一条巷子跑去,虽一瘸一拐,但速度极快,倏然就拐过前面巷子拐,不见了人。

咦?这是啥节奏?陈秋娘愣住,站了片刻,嘟囔:张赐,无论结果如何,我可是尽力了。一切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不过,你千万要活着,老娘的戒指关乎幸福,你得要还啊。

她低声嘟囔着,便按照那少年先前所指的路往朱家去。

日光和暖,六合镇人来人往,货郎们走街串巷,吆喝声不绝于耳。陈秋娘快步穿过了小巷拐入大街,按照少年所说,过了一座桥,便是到了朱府门前。

高墙灰瓦,朱漆大门,金灿灿的门环。陈秋娘走过去踮起脚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就有小厮开门,问:“你找谁?”

陈秋娘对着小厮一笑,一边递了三枚铜钱,一边说:“劳烦小哥替我通报朱老太爷一声。就说柳村陈家来托人带口讯来说,过几日必定亲自上门送还信物,断不会误了大公子的姻缘之事。也请朱老太爷不必过分担心,让那些不入流的媚眼小人坏了朱府的大事。”

小厮一听,狐疑地看她一眼,说:“你是何人?”

“我是替柳村陈家捎口信的。陈家老太太叮嘱这关乎大公子的姻缘,关乎朱家的大事,所以,麻烦小哥务必要转告朱老太爷。”陈秋娘一边打拱作揖,一边用这话暗示这小厮:你这话要不通报了,误了你家主子的大事,你定然是担当不起的。

那小厮将那铜钱收入怀中,斜睨了她一眼,很不礼貌地说:“知道了,你可以走了。”然后,他“嘭”地关上了大门。

“这不长眼的东西,没看到本公子回来了么?”那门刚关上,陈秋娘就听见背后传来男子的呵斥,本就低沉的嗓音配上蜀中方言,更显出那声音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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