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宣长公子压根就没问他家内子,有没有人上门拜访他之事。
他找的那些人,来之前就已经与他们说过了,就是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们是八拜之交,也让他们咬死了与他只是泛泛之交。

就跟肖宝络一样。

不过肖大人那个人,宣仲安时常怀疑肖大人心里真的有许多跳起来就打烂他脸的想法,一看肖大人见着他就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宣尚书无法不如此作想。

这晚他回府也很晚,儿子没睡,正哇叽哇叽一个人在说话,宣仲安用膳时,把他的摇篮拖到身边,看他一个人叽里呱啦了半天。

许双婉给他布菜,见她丈夫盯着望康不放,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打算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等到膳罢,见他刚搁下筷就要去捏望康,许双婉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朝他温柔一笑,“要拭手了。”

宣仲安被她拉了起来往水盆那边走,回头看着儿子,“我还没捏到手!”

“先洗手。”

“我手干净!”

“先洗。”

宣仲安不明白了,“你儿子重要,还是你夫君重要?”

“我夫君。”婉姬面不改色道。

“嘁。”宣仲安不信,但还是按她所示地坐在了水盆边,让她洗完手,又把脚探进了热水里,这下整个人都舒畅了,还朝她道:“吃太饱了,你帮我揉揉肚子。”

许双婉依言帮他揉肚子,望康一个人在那边寂寞极了,哇哇大叫,她也是只朝不远处的丫鬟点了下头,让她过去带望康。

宣仲安一见,这心里是彻底舒坦了,摸着许双婉的小手捏了捏,朝她微微一笑。

作为贤妻,许双婉也回了他一个矜持的笑容。

长公子每天回来都要作妖,她也是摸索出应对的法子来了,至于望康,为着他好,他父亲在的时候,她就不多抱他了——一天的时间长着呢,他父亲在家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会,能惦记的也就这一会了。

睡觉的时候宣仲安跟许双婉还是问起了霍家的事,问她是不是要趁此东风出去走一走,毕竟他现在也是春闱的主考官之一,现在京中很难找出不给他脸的人来。

“不去了,”许双婉跟他道:“不过,有个事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说。”

许双婉朝外面抬了抬头,“观王给我送了几首诗过来,你明早出去的时候,记得拿去。”

宣仲安一听,当下就掀了被子往外走。

许双婉撑起身,看他又没穿鞋,喊了他一声,“鞋……”

没人理她。

宣仲安气冲冲地去了,没一会,只见外面桌椅被大力推动的声音。

在发脾气呢,她是不是说的早了一点?应该明早他去上朝之前再告诉他?可那时候也太晚了些,他要是带着火气上朝,在朝上就参观王的话,那就又好瞧了。

许双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说最为妥当。

她下床看了眼望康,望康也被声音弄醒了,正睁着好奇的眼往上看个不停……

他现在极为喜欢热闹,哪动静大他就要往哪看。

“等你小叔回来,你就可以跟他玩了。”许双婉轻柔地点了点他的小脸,给他盖好了小被子。

“哇哇?”不带他去吗?看她起了身,望康瞪大眼睛,叫了两声。

“哇!”真的不带他!人影去了,没有抱他,望康失望又感叹地叫了一声。

观王给许双婉接连送了几封淫*词艳*诗过来,要是一次两次,许双婉也就能当没看见,但这已经是她收到的第五封了。

也不知道观王怎么想的。

可能觉得她不敢跟谁说罢。

历来调戏人的,比被调*戏的还要立得住。被调*戏的要是被人知道了,说起来,怪罪她水性扬花才招人调*戏的人,多过指责那恶意侮辱人的。

而被调*戏,也会被这些话说的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轻挑,怪罪自己不正经。

两年多前,许双婉就曾亲眼见过她父亲身边的一个师爷的女儿,因此投井死了——这小姑娘的父亲在知道她被人调*戏过后,觉得她不干净,不值钱了,要把她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妾。

小姑娘想不开,死了。

她死后,说她可惜了的人不少,跟之前对她指指点点耻笑她的人一样的多,甚至很多人还是同一个人,还是同为女子,同为小姐妹,甚至是她的亲戚,她曾叫过伯母婶母姐姐妹妹的人。

好像只有死,才能洗清点她身上的冤屈一样,得几句可惜。

许双婉不是个喜欢与人争高低的人,但不与人争高低,并不是说她喜欢任人宰割。

犯到她头上了,她也还是觉得要下手重点才好,在她有这个能力的时候。

她提了鞋袜走了出去,就看见他两只腿踩在椅子盘蜷着坐着,先前放信的桌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走了出来,宣仲安抿着嘴看了她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把手中看过的诗扔到了地上,又换了另一封在看。

他脸白,尤其晚上在灯火下,这脸一白,青筋就显得很突出,这绷紧脸的样子,看起来也着实可怖。

许双婉把鞋袜放下,去了旁边睡着丫鬟的小屋。

小丫鬟小木已经被吓醒了,正躲在被子里哭。

许双婉走过去拍了拍她,她吓得更是颤抖了起来……

“是我,少夫人,你起来,去找你大乔姐姐一道睡罢。”许双婉掀了开被子。

“少夫人,我自己来就行……”小木哆哆嗦嗦的,见许双婉要给她拿衣裳,伸出头来的她忙道。

“好。”这边没什么光,但许双婉也感觉出了她的害怕来,“你穿好就穿鞋,我带你出去。”

也不知道等会是不是又要砸桌子椅子,许双婉心想把丫鬟吓病了也不好,她挑的这几个守夜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以后要拿来重用的,只是到底是长公子太吓人了,她们被吓住了也着实是怪不了她们。

许双婉送了她出去,这厢宣仲安已经看完信了,问她:“什么时候开始送的?”

他都不知道,他的夫人,他的女人,已经可能任人随意上门侮辱来了。

“上个月中旬收到的第一封……”许双婉走近他,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把他的腿放到了腿上打算给他穿袜,“过了半个月没来,这个月连着来了四封了,喏,今儿来的这封还随他成亲的喜帖。”

他的脚太凉了,许双婉拿双手捂了捂,“先前我是想着,我在许家时的那位姐姐出的那事,难免会让人低看我几眼,这闲话是免不了要被人说几句的,就没放在心上,也就没想着拿着这事来烦你,省的你忙,心里还不痛快。”

宣仲安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双婉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是接着给他捂脚,“今天一看,看来观王这位王爷是不打算放我一马,就想着,还是跟你说说,让你帮我出个头。”

“现在知道说了?”宣仲安睁开了眼,冷眼看着她。

“唉……”许双婉笑叹了一声,拿起袜子搓了搓,给他穿上,“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呀,有时候也是难免天真,总想着这世上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一点。”

“那你解决了吗?”

他说得很是冷酷,许双婉抬眼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却还是很强硬,纹风不动,冷眼看着她:“下次别了。”

“知道了,”许双婉放软了身段,没顶上去,点点头,在他脚上拍了两下,“下次不了。”

“他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宣仲安先没说话,过了一会,他看着放在她腿上的两只脚,沉着脸道:“他是个好色的,想来也是个惯犯。”

他朝她看去,“这事你别管,我会处理。”

“诶。”

宣仲安把桌上最后还放着一张红色喜帖拿了过来,撕作了两半,扔在了地上,他垂眼看着一地的纸,过了好长一会,他才叫了她一声:“婉婉。”

“诶。”

“嫁给我,你后悔过没有?”

“没有啊。”

宣仲安抬头看她,见她脸色温柔,连眼睛也如是……

她常年都是这个样子,很安静很温柔,很少有特别高兴的时候,但是不高兴的时候也很少,连叹气都叹的很轻,要是想哭,那她就会躲着了。

宣仲安曾以为她很不幸,不幸生在了许家,不幸嫁给了他。

但,她身上的温柔都是真的,安宁也是,夫妻久了,他也才知道,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

想努力的事没有去努力,想成为的人没有去成为,那于她才是最大的不幸——但她说她没有,她想努力的,想做到的,都已竭力而为,因此心中皆是坦然,也就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了。

“以前呢?”他又问,“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嫁给一个什么人?”

“想过。”

“什么人?”

“嫁给一个知礼懂礼的人。”

“就这样?”

“就这样。”

“是吗?”

许双婉见他不信,微笑不了起来,“这样已经就很不容易了,知礼就已立,知廉耻懂善恶,但说易行难,又有几个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就已是圣人了。

“不过,后来又变了。”她又道。

“哦?”

“后来就变成了一个能活下去的,稍微能懂点礼的人就好。”许双婉低头在他的脚背上碰了碰,直起身来欢喜地看着他,“后来嫁了人,就这般想了。”

宣仲安忍了又忍,才把嘴角的笑忍了下去,瞪她:“胡说!休要骗人!”

许双婉起身,拉他,笑着道:“回去睡了。”

宣仲安哼笑了一声,先是没动,后面还是起了身,拉着她回去了。

只是这一夜,他到底没有睡着。

**

观王的事,许双婉交给了她家长公子后,她就暂时没过问了。

过了几天,她听说观王被传不能人事后,也是有点好笑。

但死去的观王妃娘家,还是把女儿嫁给了他。

许双婉知道后,也是笑了笑。

她不是第一个为家族牺牲的女子,而那位嫁给观王妃的姑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前太子妃的很多话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惜,她不是真的那么想的——许双婉很清楚,前太子妃本身就看不起像她这样的女子,觉得她们也不过是个东西。

这厢春闱已经开始要考了,许双婉也收到了很多家邀她去作客的帖子,她挑来挑去,挑了去龚家。

龚夫人知道她要来后,笑得合不拢嘴,跟龚小妹道:“你瞧瞧,还记着我呢。”

龚小妹见她喜上眉梢,连忙道:“那婉姐姐来那天,咱们家多添几个肉菜?”

“几个哪够,”龚夫人白了她一眼,“我下单子,你等会跟你二嫂带人去买齐。”

“您豪气!”龚小妹夸她娘。

龚夫人又白了她一眼,随后又道:“她知道我们家现在怎么个情况罢?”

“知道,您就放心好了。”

“我哪有不放心的?”

龚夫人说归是这般说,但等许双婉那天只带了几个仆从,带了几份小礼来后,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她怕人多,宅子装不下,也怕礼多,等会不好回。

龚家虽穷了,但也不是死皮白赖的人家,哪能一点体面都不讲?

许双婉来了之后,见龚家二嫂都下厨去了,叫采荷也过去帮忙。

龚家现在是有点难,尤其回京把该置办的都置办上后,这下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了,这还是吏部那位尚书见他家不易,给他家送上了半年的俸薪的结果,要不然,龚侍郎大人上朝进堂办公坐的轿子都没一顶。

龚家的下人倒是还有着不少,都是不肯离东家去的家中老人,也是有七八个,有些在龚家得不了几个钱的,还是走了。

以前龚家的两个护卫,生怕龚大人赶他们走,三大五粗的两个大汉勒紧了裤腰带,每天就只吃两个馍馍,这事被发现后,把龚大人臊得,连龚夫人借此连骂了他半个月,他都不敢嫌夫人噜嗦。

不过,这些人没走,给龚大人抬轿的人就都有了,省的还要去雇,去买,那花销可又要大了。

这厢许双婉一来,也是见龚家家中旧人有不少人都在,她居然都还认得上,也是回首就跟龚夫人道:“居然跟三年前来您家,一点变化也没有,人是旧人,情依旧是旧情。”

这把龚夫人哄得,拉着她的手就舍不得放,眼边满是风霜的妇人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小婉儿啊,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要来,我就盼着你来了,就盼着你来给我说几句贴心话,你都不知道小妹儿,成天的跟她爹一样,就说我小气,我一看见她,我眼睛就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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