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三老爷立刻从椅子上跌下来,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小厮铜钱从外面赶进来,看见这幅情形,知道事情败露,立刻也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了肩膀,扑通一声跪了。

“你抬起头来。我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装成三老爷?你不要命啦!”纪晓棠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问跪着的“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却哪里是什么纪三老爷,原来是跟着纪三老爷的另一个小厮,身量与纪三老爷相仿,名字叫做知了。

“姑娘饶命。”知了立刻向纪晓棠磕头求饶,“给小的一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装成三老爷。这、这都是三老爷吩咐小的做的。”

“你在屋里装扮成三老爷的样子糊弄人,”纪晓棠指了指铜钱,“你就是在外头放风,防着人走近细看,对不对?安排的倒好精细!”

如果她不是进屋里来看,还真有可能被这两个小厮给骗过了。

铜钱也忙不迭地磕头讨饶,只说是纪三老爷吩咐他们做的。

“小的原本也不肯,三老爷的脾气姑娘也知道。小的们也是没法子啊。”两个小厮一脸的可怜相,只说是纪三老爷逼迫的。

纪晓棠差点被气笑了。

纪三老爷虽然爱惹祸,最后还败了家,但是对于服侍的下人,尤其是他身边几个得用的小厮,却是十分不错的。

就比如现在,肯定是纪三老爷安排下的这个局。两个小厮痛快地就说出纪三老爷来,必定也是纪三老爷留了话,让他们一旦被发现,就将事情推到他身上。这样,也免得小厮们被重罚。

“说什么没法子?你们白长了腿,白长了嘴了?让你们服侍三老爷。三老爷有什么不是,你们就该劝着。劝着不听,还有老太太,还有二老爷、二太太。你们平时的机灵劲儿都去哪了?稳住三老爷,到前面报个信儿有什么难的,就是告诉给我知道,也是个法子。”

“分明是你们纵容着三老爷不学好!很有可能,还是你们起头撺掇的,不过是为了讨好三老爷!”

“小的们不敢,小的们冤枉啊。”两个小厮听了,都害怕起来。

“暂时先将你们的罪过压下,我问你们,三老爷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纪晓棠又问。

两个小厮都说不知道。

“这可怪不得我了,看来不打着你们是不肯说。”纪晓棠就让人去前面传信,又让掌管家法的管事过来,要打两个小厮板子。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铜钱和知了两个,都是自小就在纪三老爷身边,一起长大的,最是纪三老爷的心腹。纪三老爷去了哪里两个小厮不会不知道。只是他两个极忠心纪三老爷,因此上不肯说。

纪晓棠恨这样的忠心。

两个小厮见纪晓棠动了真格的,都慌了,忙央求纪晓棠。

“求姑娘别惊动了人。”

“姑娘和三老爷好,还求姑娘帮着遮掩一二。三老爷回来恩有重报。”

因为纪晓棠以前常帮着纪三老爷做功课,两个小厮还将纪晓棠当做是自己人。

“你们先告诉我,小叔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纪晓棠又问。

“……出去了有一个多时辰,是、是……”铜钱支支吾吾。

“是什么?”纪晓棠追问。

还没等小厮们回话,纪晓棠就听见靠着假山那边的窗户隔扇响了一声。两个小厮面冲着窗户,脸上都现出喜色来。

“哈!”纪三老爷从窗户外跳进来,放下系在腰间的袍子,看见纪晓棠,就怪笑了一声,“吓我一跳,原来是晓棠。”

“小叔!”纪晓棠板着脸,看纪三老爷,。

“晓棠,晓棠,高抬贵手,小叔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纪三老爷笑嘻嘻地,上前来哄纪晓棠,一面还挥手,让小厮和丫头们都出去。

“没事了,出该该干嘛干嘛去。”

铜钱和知了巴不得的,立刻连滚带爬地出去了。跟着纪晓棠来的几个小丫头却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深吸了一口气,冲丫头们点了点头。

丫头们也都退了出去。

“小叔!”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眼中的神情有些复杂,她在等纪三老爷的解释。

纪三老爷拉了把椅子,亲亲热热地在纪晓棠身边坐了。

“晓棠,你看,这是什么?”纪三老爷从袖子取中一个象牙的玲珑球来,献宝一样地递给纪晓棠。

纪晓棠扫了一眼,并不感兴趣。纪家虽生活节俭、低调,但是家底颇丰,纪晓棠从小就见过不少好东西,这玲珑球在她来说虽然精致,却并不稀罕。

“晓棠你仔细看看,这可不是一般的玲珑球。”纪三老爷硬是将玲珑球塞到纪晓棠的手里。

“咱们家也有这东西,只怕没这个雕刻的精致。况且,也多是两层三层,晓棠你看这个,足有九层,说是前朝机巧大师落霞生亲手做的。这可是件宝贝!”纪三老爷的语气有些兴奋。

“九层玲珑球……”纪晓棠听纪三老爷如此说,也不由得将这象牙的玲珑球托到眼前仔细打量,一边拿手摆弄,“还真是九层。”

精雕山水的象牙九层玲珑球,还是落霞生的遗作,还真是件宝贝。

“小叔,这个你哪里得来的?”纪晓棠忙问。

“嘿嘿。”纪三老爷只是笑,不肯说。

“小叔你不说清楚,我就不要。我还要拿到前头去,跟祖母和爹爹说。”纪晓棠立刻就道。

“晓棠。”纪三老爷忙拦纪晓棠,“晓棠你怎么了。你以前可是从不告状的好孩子。”

“那小叔你到底说不说?”纪晓棠不为所动。

“好,我说。”纪三老爷就告诉纪晓棠,这是他在外面偶然得来的。

“怎么得来的,花了多少银子?”纪三老爷说的含糊,纪晓棠并不肯就此放过,“小叔,不如你从什么时候出去,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才得的这件宝贝,就从头说起如何?”

“就说给你不要紧,你要替小叔保密。”纪三老爷被逼不过,只得让步,又跟纪晓棠商量,“晓棠,小叔对你好不好?咱们是一国的,你不记得了?”

纪晓棠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好,好,我说……”

原来今天纪府有客来拜,纪二老爷就留了功课给纪三老爷,让小厮们看着他在藏书阁背书。

纪三老爷探知纪二老爷一时不能回返,就安排两个小厮在这里替他,自己却偷偷地从花园的后角门溜了出去。

“定是有接应的人了!”纪晓棠突然道。

“是和庆……”纪三老爷不防头随口应道,话一出口,就觉察出不对来,忙顿住了。

“哪里有什么接应的人。我就是这些天在家里憋闷坏了,好容易得了机会,随意出去走走。”纪三老爷忙又描补。

身边服侍的小厮,纪三老爷也要护着,更何况是他认作知己的人。

纪晓棠没有追问,只让纪三老爷快说是如何得到玲珑球的。

“我在街上闲走,正巧就碰见谢安、刘桂,兴龙那几个,他们约我喝酒,我却不过……,席间打赌,就得了这个。”

谢安,刘桂,都是清远县城中的纨绔子弟,与纪三老爷年纪相仿,都不肯读书上进,每天只知道斗鸡走狗。

这就是纪三老爷的那一般狐朋狗友了。至于兴龙,除了江庆善的儿子江兴龙没有别人。

“小叔,我看起来那么好骗吗?”纪晓棠自然不信,一面就站起身,“我这就去告诉爹爹去。”

“别,别……”纪三老爷叹气摇头,最后才含糊地说了玲珑球的来历。“是谢家当铺中当死了的东西,拿出来打个赌,被我赢了过来。”

“我一看见这东西,就想着要弄来给你。晓棠……”纪三老爷眼神可怜兮兮的。

纪三老爷还是对纪晓棠怀着愧疚,所以想淘换好东西来讨好纪晓棠。

“打的什么赌,”纪晓棠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了眼中的情绪,“人家拿出这宝贝来,小叔定是也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说什么吃酒,打了个赌,分明就是被那般人拉去赌钱了!

“我忙着出去,并没带什么东西,随便写了个抵押,他们都信得过。”纪三老爷以为在纪晓棠面前混过去了,很有几分得意地说道。

随便写个抵押,纪三老爷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纪晓棠却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

“小叔,祖母和爹爹都不许你再去赌,你不记得了?”纪晓棠垂下头,不去看纪三老爷。

“不过是兄弟间玩耍玩耍,不当得什么事。我也并没想赌,就是他们拿出这个玲珑球来,我想着你会喜欢。”

“赌就是赌,祖父生前为此还打过你,小叔你也不记得了?”

“又不是大赌,小赌怡情,小赌怡情。我知道分寸的。”纪三老爷讪笑。

“小叔就没想过,或许是他们故意拿这个东西出来,引诱你去赌。”

“他们不会的。”纪三老爷大咧咧地,“况且,谁不知道我的手气旺。这么些年,只有我赢他们输的。他们就是气不过,也是枉然。”

“奈何爷我的手气旺啊,哇哈哈哈。”

既然是赌,又哪里有只赢不输的。像纪三老爷这样,如果输了,就不会是小数目。只是输些钱财还罢了,就怕人家想赢的是别的东西。

纪三老爷冥顽不灵,终究会是祸根。与其来日他败了纪家的基业,害死家人,自己也身死人手,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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