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已是八月十四,正是中秋佳节的前一日,广德侯夫人在家里办了桂花会,请着各位官宦世家夫人和姑娘同去她家赏桂花。
满京城里的人都晓得,广德侯里有一处十来亩大的桂花园,花开时节,香动满城,极是让人称道的。

武安伯府近来蒸蒸日上,所以自然也接到了广德侯府发来的帖子。

可蒋氏一来拿乔,现下叶明珠已经在给徳娴公主为侍读,不定的后面就会被选为哪一位皇子妃了,二来前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她年纪大了的人,着了些风寒,所以便不打算去,只让林氏带了虞氏、薛氏和家里的一众姑娘过去。

叶明月原是不想去的,架不住薛氏劝着她去:“这些日子你整日的只顾埋头做绣活,眼睛如何受得住?别为着这个,倒把自己的一双眼睛给熬干了。今儿你就先随着我去广德侯府玩一日,随后再回来绣这观音大士的绣像也不迟。”

顿了顿,又说着:“今儿陈家的大姑娘想必也是会去的。你过去了,和她好好的处一处,冷眼瞧瞧她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回来也好对我说说,我心中好歹也有个数,晓得日后该如何的同她相处。”

原来陈佩兰也会去的吗?对于这个未来的大嫂,叶明月心里也是想多亲近亲近的。于是她想了想,随后便应了。

一行人坐了马车去了广德侯府。

和上次去永宁侯府一样,叶明月同着叶明玉、叶明兰坐了一辆马车。只不过今儿还多了一个人。

是林谷玉。

因着今日蒋氏不去,林氏就有意带了林谷玉过去,想让她增长增长见识,至少往后不要见着谁就垂头,说话的声音也是声如蚊呐一般,不留神细听都听不分明,实在是有些不大拿的出手。

而马车的车厢原就不大,上次坐了三个人犹且嫌拥挤,这当会又加了一个人,那更是不用说了。

叶明月和叶明兰还好,便是心中再有什么事,面上也不会显出什么来。独有叶明玉,却是心中有什么都会悉数的摆在脸面上。

她瞧了瞧林谷玉身上穿的粉色绣柿蒂纹的褙子,浅蓝色的百褶裙,再瞧了瞧她头上戴着的珍珠穿的珠花和碧玉簪子,就不屑的撇了撇唇。

林氏虽然叫了裁缝过来给林谷玉做了几件新衣裙,但她自己的手中原就拮据,且因着叶贤锦的缘故,她心中对林谷玉多少也有些芥蒂,又哪里会用了什么多好的料子呢?至于林谷玉头上的那几样首饰,那就越发的不值什么了。

当下就听得叶明玉的声音在奚落着:“你头上戴的那朵珍珠珠花,上面的珍珠都已然发黄了,怎么也不换一换?再有你那支碧玉簪子,成色可不好,一些儿都不翠,倒有些发浑,还不如不戴呢。”

没有人说话。

叶明兰原就是个不干己事不做声的人,叶明月则是心中不喜林谷玉,这当会为什么要因着她的缘故去得罪叶明玉呢?所以她便也不做声。

林谷玉也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叶明玉说的话字字都是对的。她原是武安伯府里的姑娘,而自己不过是投奔武安伯府而来,她这般那般的瞧不上自己原也是应当的。

可恨爹娘非要她来这武安伯府,而姑母......

想起前几日林氏同她说的那番话,林谷玉由不得的就觉得眼圈开始发热起来了。

她垂着头,用力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子,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只想哭。可还是得硬生生的忍着。

叶明玉还在皱眉嫌弃着她身上的衣裳料子:“你这衣裙都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嚣纱片子一般,如何拿得出手?今儿你同了我们一块儿出来,怎么也不换一身能见人的衣裙?不要待会儿旁人见了你,只当你也是我们武安伯府里的人,可没的丢了我们武安伯府的脸面。”

林谷玉攥着衣袖子的手越发的紧了,关节处都青白一片。

叶明月在一旁瞧见了,但她还是没有做声。

她原就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这当会对着林谷玉则更没有心软的意思。

她只是低了头,漠然的转动着自己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钏。

等到广德侯府到了的时候,叶明月下了马车。

她眼角余光望了林谷玉一眼,就见她除却眼圈微红之外,其他的倒是一切如常,好歹也并没有不识大体的当场落泪,闹了个众人都没有面子。

于是叶明月便收回目光,走到了薛氏的身旁去,伸手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心中甚是担心薛氏见到林谷玉会不自在。

但薛氏却是淡然的很,还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着她:“没事的,娘好着呢。一切都过去了,往后这些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那日一家子吃完午饭,等叶明月和叶明齐都相继的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后,叶贤嘉就开诚布公的和薛氏聊了很长时间。

他承认了自己那时候对陈静馨的迷恋,可他也说了,他晓得薛氏这些年对他的付出,在他心中,没有谁可以替代薛氏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便是陈静馨也不能。至于说现下的林谷玉,虽然一开始他见着林谷玉的时候心中是很震惊,但也并没有对她起过什么念头,不过是心中有些许唏嘘罢了。便是这些日子他之所以同薛氏争吵,那也并不是因着林谷玉的缘故,而是因着今年江浙的赋税上面出了岔子的缘故。现下整个户部上下皆是忙碌异常,他自然也不例外。而他在户部忙碌了一天回来,只想着能好好儿的歇息歇息,但薛氏偏生不依不饶的在他耳边这样那样的抱怨哭闹,又不停的将以往的那些旧事翻出来说,他心中烦闷,所以这才搬到了外书房去住,也不过是想清静清静罢了,并没有其他旁的缘故。

随后叶贤嘉也对薛氏做了保证,以往他从来没有纳过妾,往后也必然不会。也再不会有诸如陈静馨那样的事发生,只让薛氏好生的安心,一家子还是如同以往一般和和睦睦的过日子才是。

薛氏听了他这话,立时就什么心病都去了。所以即便是现下再见着林谷玉,她也觉得心中平静的很。

而叶明月晓得这事之后,一方面心中安心不少,一方面就又想着,好不容易叶贤嘉和薛氏之间这样坦诚布公了,那是决计不能让林氏再在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的。

*

既然说是桂花会,那今日的宴席自然就是摆在了桂花园中。

等叶明月一行人进去的时候,就见着里面已是有许多女眷坐在那里了。

广德侯夫人亲自迎了上前来。

她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了宝蓝色百蝶穿花纹的对襟褙子,额头上勒了同色镶绿松石的抹额,高耸的发髻上戴了朝阳五凤挂珠钗,走过来笑容满面的同林氏寒暄着。

武安伯府以往虽然日渐势衰,在京里为一众同样享有爵位的公侯世家瞧不上,但现下二房的叶贤嘉做了户部郎中,叶明齐更是做了庶吉士,又与国子监祭酒家做了亲,且叶明珠又入宫做了德娴公主的侍读,叶明月又得太后和德清公主青眼,指不定明儿就会怎么样一飞冲天呢,所以广德侯夫人现下自然是不敢小觑了武安伯府的。

与林氏一番寒暄之后,广德侯夫人的目光便在叶明兰、叶明玉和叶明月、林谷玉等人的面上瞥了一瞥,随后就笑道:“贵府就是会调理女孩儿。瞧瞧这四个女孩儿,俏生生的站在这里,四朵刚开的娇花一般,再是教人移不开眼去。”

因又问着这四个女孩儿在家中都行几。当听到说叶明月在家中行五之后,她忙一把携了叶明月的手,目光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藕荷色的对襟褙子,浅粉色的百褶裙,生的海棠花一般的清丽娇美,实在是难描难画。

她便扭头对着薛氏笑道:“亏的这样齐整标致的女孩儿你也生得出来,难得的是竟然还有那样一手好绣活,便是太后和德清公主都爱。这样的人物,谁见了不爱呢?”

又称赞了一番之后,她才携了叶明月的手重又送回了薛氏的身旁去。

又见着没看到叶明珠,便问着林氏:“怎么今儿二姑娘没有来?”

林氏就笑道:“她日常在宫里给徳娴公主侍读,今儿好不容易的回来了,只说身子乏,懒待出来,改明儿再过来给你赔礼罢。”

广德侯夫人心里也晓得,虽然现下并没有过明路,但只怕这一批挑拣进宫的公主、郡主侍读最后多数都会被选为两位皇子的妃子或是太子侧妃,而叶明珠说起来又是京城双姝之一,这样大的名气,被选中那自然是肯定的了。因着这个身份,今儿的这个桂花会她又怎么会出席?

原来京里原就有这样的习俗,春日有桃花会,秋日有桂花会,一者固然是因着气候宜人,正适合出来游玩赏花,这二则也是青年男女互相见见面,各家夫人瞧瞧其他家里的女孩儿,好挑拣一位合心意的做自家的儿媳妇。

而因着前几个月各官宦世家已经被挑拣了一批适龄的优质姑娘进了宫里,剩下的这些姑娘就成了抢手的了。而叶明月在其间又是个相貌最为突出的,更何况现下满京城的人都晓得太后和德清公主都特地的召她入宫,让她给她们做绣活,往后若是能让叶明月做了自家的媳妇,那就相当于是搭上了太后和德清公主的这条船,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所以现下满园子的夫人都对叶明月青眼有加,不时的就要夸赞她两句,又会和善的同她说些话儿。

到后来叶明月便有些烦了。索性便寻了个由头,带了黄鹂和小茶,只说要去这广德侯府的花园子里逛逛去。

因着今儿原就有许多世家官宦之女过来,所以广德侯夫人就特意的将花园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现下听得叶明月这般说,忙唤了丫鬟过来,让她领着叶明月到花园子里头逛去,又说里面有扎好的几架秋千,若是觉得逛腻味了,就可以去那里荡秋千去。

听得有秋千,叶明月自然是想玩。于是她便给了那小丫鬟一吊钱,让她领着自己过去。

不想到了那里,不但见到了各家的贵女,也见到了许多世家贵公子。

世家之间原就是相通的,所以这些人自小也是相识的,这当会便凑在了一块儿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不过叶明月却是自小在外地长大,去年年底才刚回了京城,且回来之后她也不怎么外出,是以这些贵女和贵公子她绝大多数都是不认识的。更何况她原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嫌应酬麻烦,所以当下她便带着黄鹂和小茶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想着要歇息歇息。

秋日的木芙蓉花开的正好。碗口大小的花,粉紫的颜色,极其的艳丽。

叶明月望着这木芙蓉的颜色,脑中便想起了那日沈钰送的木槿花,也正是粉紫色的,同着眼前的木芙蓉一般儿的颜色。

想到沈钰,她唇角便不由的微微的上翘了起来。因又想着,自打上次出宫见过那一次之后,这些日子她只埋头在家做绣活了,再没踏出过府门一次,更是无从见他了。也不晓得这些日子他都在做些什么?那日马车里的事......

想到那日的事,叶明月止不住的就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只是面上发烫也就罢了,怎么耳旁倒仿似听到了沈钰说话的声音呢?

她只疑心是自己幻听了,所以一开始就并没有当一回事。可后来不想那声音却越发的大了起来,她侧耳细细的听了一会,正是沈钰冷清凛冽的声音不错。

她心中疑惑,便对着黄鹂和小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自己就蹑手蹑脚的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了过去。

拨开一处木芙蓉花树,透过枝叶的间隙望了过去,赫然便站那边正临水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沈钰,另外一个却是徐妙兰。

而徐妙兰此时正拉了沈钰的衣袖子,口中撒娇似的唤着他:“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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