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重新选了址,将顾清源名下一处临水临山的平日用来做果林的荒地,做了墓址。
陈顺昌请道士过去测了风水,得了大吉,就定了下来。

重新定穴开穴,选了七月二十八迁坟。

那日,顾若离披麻戴孝去了,周师爷正在那边等她,顾若离和一行人行了礼,在道士的唱诵中,先起了顾解庆的棺椁,换了新厚棺,添了陪葬器皿,送去新定的穴位,盖棺入土填土……

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一时间乌云滚滚,下了小雨,顾若离跪在泥水中,拿帕子一点一点清理擦拭墓碑。

道士又唱诵了半个时辰,雨越下越大。

“事成了。”周师爷见顾若离没有撑伞他也不好意思撑,被雨打的睁不开眼睛,他抹了一把脸,道,“县主节哀顺变,注意身体,早点回去歇着吧。”

顾若离道了谢,拿了纸钱在六座坟前各自烧了纸钱上了香,才起身回了家中。

“快沐浴。”雪盏烧好了热水侯着他们,“要不然肯定要生病的。”

顾若离还是打了喷嚏,吩咐道:“把我昨天带回来的药煮了,每人喝上一碗,去去湿气。”顾若离脱了衣服洗了个澡,便上床躺着。

“您起来吃点东西吧。”雪盏端着药过来,顾若离起来喝了,摆手道,“我有些累,歇一歇就好了,你们去吃饭吧。”

雪盏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再劝,端着空碗关门出去。

顾若离躺着,心里空空的,眼前都是一家人的身影,她烦躁的翻了个身,歇了一会儿又翻了一下,索性坐起来,手摸到枕头底下摆着的那个信封,她拿出来微微一顿,想起来是赵勋连走前给她的银票。

一共是两万两,一张是整额,剩下的都是一百两一张的,应该是为了让她用起来方便,所以换成小额的。

也不知道到哪里了,路上冷不冷,是不是彻夜不停的赶路。

顾若离叹了口气,将信封收好压在枕头底下,刚要躺下,门被敲响,欢颜道:“小姐,将军给您捎东西来了。”

“啊?”顾若离忙趿鞋去门口,欢颜推门进来,一见她就暧昧的笑了起来,“您套件衣服,今天下雨有些凉。”

顾若离才发现自己穿着中衣的,她无奈笑道:“知道了,他捎了什么来,可写了信,人到哪里了。”

“在这里。”欢颜拿了封信出来,又指了指院子里,“还有那些。”

顾若离接过信,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院子里堆着十几坛子酒,她愕然笑道:“是秋露白吗?”

“小姐果然知道。”欢颜掩面笑道,“把大胡子馋死了,说将军太偏心,这么多酒,也没有说给他一坛子。”

顾若离收回视线,拆开了信,里面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只写着两行字道:“见酒如见人,勿念!”

“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他是知道了顾氏族人为难她的事情了吗?

顾若离心头一酸,握着信愣愣的坐了一会儿。

看得出来,他好像是半路在哪里买的,然后又着急赶路,便匆匆写了这些走了。

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将酒摆在酒窖里去。”顾若离道,“周大人想喝就随便喝!”

欢颜哦了一声,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走了出去,顾若离出去拿了一坛子进来,又取了碗,开了酒封满房间就都是酒香,她倒了出来低头闻了闻,好似比她以前喝的味道还要好。

“看来是觉得酒好,所以才停下来给她买的。”顾若离尝了一下,心情顿时好了一些,他是知道她今天要迁坟,所以今天将酒送来,让她借酒浇愁么。

她心头失笑,一个人不急不慢的喝了一坛子,有些半醉的上床躺着,沉沉的睡了一觉。

第二日很迟才醒,她略动了动,雪盏就端着水进来,笑道:“您醒了。房里一屋子的酒味,把陈伯都吓着了,非要熬醒酒汤进来。”

“我没醉。”顾若离笑着道,“这样的酒,估摸三坛子也醉不了我。”

雪盏笑了起来,给顾瑞倒了茶,又低声道:“您四叔祖来了,在客厅里等了半个时辰了,奴婢拦着说您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呢。您见不见?”

顾若离凝眉,梳洗换了衣服,去了正厅。

“娇娇啊,你……”顾解兴的态度和前两次完全不同,笑着道,“你身体不舒服吗,看过大夫没有。”

顾若离觉得,话都说的这个份上了,再去虚以委蛇根本没有必要,她道:“四叔祖,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你这孩子。”顾解兴道,“和长辈说话也这么没大没小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若离就端了茶!

端茶送客,顾解兴气的胡子都抖了抖,他一忍再忍,笑着道:“过继的事情你想清楚没有。也不是外人,就将你七哥过继给你大伯,你们两个小时候还在一起玩的呢,关系也好,现在成了正经兄弟,是再好不过了。”又道,“普照寺那边你别管,有我在呢,他们欺负不了你。”

七堂哥?顾若离不记得这个人了。

“我没意见,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想过继就去宫里求旨意吧。”顾若离毫不留情的道,“随便过继谁都成。”

顾解兴嘴角又抽了抽,艰难的道:“皇宫是说进就能进的吗,你这孩子,说话也太轻浮了。”

顾若离没接话。

“这事儿只有你去办最合适。”顾解兴道,“你一个孤女,说要寻个兄弟撑腰,又觉得兄弟没有家业不成,让圣上同意他继承爵位。这对你来说可是千般的好处啊,往后你出去,就是侯府的小姐,而不是只是庆阳顾氏的小姐。”

门外,不知道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骇的顾解兴一跳,他朝外头看去,就看到周铮搬了个凳子,凳子上架着一块磨刀石,他大刀阔斧的坐着,抽出自己的刀。

呼哧呼哧的开始磨刀。

刀刃本来就很锋利,银白的泛着森凉的寒光,顾解兴眼角跳了跳。

“娇娇啊。”顾解兴坐不住了,谁来说她这里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凶神恶煞的,瞧他脸上的疤,一看就不是好人,“实话和你说,这件事就算你不同意,跟何况药场的事她还记恨你呢,不会善罢甘休,这种事往后哪里还有机会,你不为顾家想也要为自己想想。”

又道:“她已经写信上京去求人了,这几日就能有结果,到时候你可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他说着站了起来,又害怕的指了指周铮,道,“这人是……”

“虎贲营的游击将军,周铮,周大人。”顾若离介绍道,“四叔祖父听说过吗。”

顾解兴一怔:“虎贲营?”虎贲营的游击将军怎么会在这里做侍卫?

“你们都没有打听过吗。”顾若离笑盈盈的看着顾解兴,“我这次回来,是谁送我的。”

他们知道还是因为顾若离去祖坟了,第二天就来请她过去,还真是没有仔细打听过。

“谁送你回来的?”顾解兴脱口问道。

不等顾若离说话,周铮哐当一声将刀扎在凳子上,怒目圆瞪,喝道:“我们爷,镇国将军,赵远山!”

我的天!顾解兴腿一软,难怪这个丫头有恃无恐,居然有赵远山做后盾,他再呆不住,匆匆往外走:“我还有事,告辞!”

“四叔祖。”顾若离看着顾解兴,忽然心头一动,想到了赵勋的信中说的话,顾解兴回头看着她,就听她道,“您来没用,帮我请五叔祖来吧。”

顾解兴没有心思多想,快步出了院子。

“大胡子。”欢颜笑着拍手,“你这个太厉害了,他以后肯定都不敢再来了。”

周铮得意的哼哼了两声,道:“那当然,要不是看在县主的面子上,这些人一个都进不来。”

“给。”欢颜拿了一坛子秋露白给他,“县主奖励你的。”

周铮接住,隔着封口都能闻到香味,他笑着朝顾若离道:“多谢县主。”

顾若离颔首,却暗自瞪了眼欢颜,她昨天就让拿给周铮,合着这丫头没有给他,今儿还说是奖励……

欢颜吐了吐舌头,嘻嘻笑着。

顾解兴回了家中,心头还惴惴不安,卢氏迎过来问道:“去了怎么样,那丫头松口没有?”

“我先喝口茶。”顾解兴咕咚咕咚牛饮了一杯,卢氏看着他这副样子奇怪,“难道还动手了不成,怎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顾解兴缓了口气:“可不是要动手了,我都骇了一跳。”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我就说,那丫头有恃无恐的,原来是搭上了赵远山,不过算一算,他们还是表兄妹,赵远山若真对她照拂一点,也说的过去。”

卢氏目瞪口呆:“你傻了不成,赵远山什么人,就算对她有些照拂,何至于亲自送她回来,他手下那么多人,派几个人护送到顶了。”她的心思明显要比顾解兴活络许多,“依我看,这里头的事情恐怕不一般。”

顾解兴被她一说顿时想到了什么,惊愕的道:“你的意思是,小丫头和赵远山有私情?”

“保不准。男未婚女未嫁。且不说他们表兄妹的关系,那丫头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要多看几眼,赵远山都这么大了还没成亲,他看中了小丫头再正常不过了。”

这下事情就没有迂回的余地了,小丫头不同意,他们还能去朝堂找找人,打通关系走走门路。

可是要是她和赵远山……那就真的没戏了。

现在朝堂里,谁还敢和哪个阎王作对,他不用手段,一言不合直接把人砍了,你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件事,你说普照寺那边知道不知道?”卢氏看着顾解兴问道,“我们没查是因为这事儿他们起的头,老祖宗那人不会也不调查吧。”

顾解兴不确定,但看着肖氏不像知道的样子。

“真是精明。”卢氏咬牙切齿的道,“他们这是让你当马前卒呢,先冲在前头,和小丫头撕破了脸得罪了赵远山,到时候他们再站出来得渔翁之利。前面的帐还没有算清楚。这次非要让他们好看。”

顾解兴一愣,坐不住的起了身:“我去找老五商量一下。”

“你找他有什么用,他恨不得白捡便宜。”卢氏拉着他,冷笑着道,“先不要管,让普照寺那边折腾去,你这段时间专心将那边做假账卖假药的事情抓住了,至少要将他从族长的位子上拉下来。他下来,就是你了。”

顾解兴心里有数:“小丫头让我去找老五,说请他过去。”

“喊老五做什么?”卢氏心头一跳,“难不成老五那个躲烟囱里的东西,还偷偷使了暗招。”

说普照寺那边顾解兴没什么,可说自己亲兄弟他就有点不高兴,摆着手道:“妇道人家不要管。”话落就匆匆出了门。

顾解福当天下午就去铜锣巷找顾若离。

“听说五叔祖昨天来过?”顾若离请他坐,顾解福颔首道,“有事要和你说,正好你不在我便告辞了。”

顾若离应是,坐在他对面,问道:“我也正有事要和五叔祖商量。”

顾解福一愣,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这丫头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过继的事她态度很强硬,不可能退让的,找他不会说这件事。

那会是什么事?

难道是因为族长的事?

“前两日在宗祠里,那几份账您也看到了。”顾若离道,“我请您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顾解福隐隐猜到了什么:“我也有事要提醒你两句。”

顾宏山派人盯着铜锣巷的,那边一有动静他这里就知道,中午盯梢的人就回来说:“隔房的五老太爷去了铜锣巷,听说差点被那边的一个侍卫杀了,他吓的不轻一点不敢耽搁就逃出来了。”

还敢杀人?!

“那个侍卫什么人,他可说了?”肖氏望着去打听的小厮,见他摇了摇头,她就道,“去查一查,不要去别处,就去衙门里打听,听说他们最近常出入那边。”

这些事都不是秘密,他们早先没用心去打听,是没将小丫头放在眼里,现在只要花点钱,不怕问不出来事。

肖氏见一时没有消息回来,就和顾宏山道,“你瞧你的样子。垂头丧气的。”又道,“他们最多闹一闹,还能把你怎么样,银子准备好了,你明天就召集大家把事情解决了。”

“这些年,药场都在你手里运转,没有你,他们谁能撑得起来。”肖氏有十分的把握,“你低头认个错,就已经给他们脸面,若再有人上纲上线,也不用客气,先杀鸡儆猴,警醒一下。”

顾氏虽都是分散在各地,东家也都不同,可是惹急了她,想将这些药铺都收回来,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要她压低了各地原木药行的价格,看他们还能撑多久。

顾宏山点头应了,母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赵远山!”肖氏的一下子沉了下来,看着顾宏山,“……小丫头和赵远山有私情?”

顾宏山哪里知道,只是以赵远山地位,千里迢迢亲自送顾若离回来,就很反常。

一男一女,除了这些他也想不到别的。

“原来如此。”肖氏沉着脸坐在位子上,看着顾宏山道,“谌阁老和赵远山的关系如何。”

顾宏山也不知道,但是对方是阁老,赵远山再能耐也总会卖几分面子吧:“这个也不大清楚,不过赵远山上台后,没有为难他,当初可是死了两位阁老。”

那就是关系还不错,要不然以赵远山的脾气,不可能愿意和人周旋的。

这样的人也好相处,弄清楚脉路,不要惹了他的逆鳞,就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下事情难办了。”顾宏山叹了口气,肖氏摆了摆手道,“急什么,事情这才哪儿到哪儿。”她话落,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爹,爹!”顾清海高兴的跑了进来,“那个女人找到了,我今天就派人去接回来吗。”

看,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肖氏含笑道:“那还等什么,派人去接。”

“好!”顾清海说着就要去,肖氏想了想又补问了一句,“人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顾清海就回道:“我们一开始以为在延州,后来又打听到在吕梁,几经周折,没有想到她就在合水!我现在让人过去,明天下午就能到。”

“不行。”肖氏心里有些不踏实,“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吧?”

顾清海就摇了摇头,道:“就我们知道,四叔祖那边可能也知道一些,不过没有和他说的很清楚,他也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找人,找的什么人。”

“我明天出城去看看。”肖氏沉声道,“先别让她进城。

顾清海点头。

“你亲自去一趟确认一下,明天下午未时正,我在城外等你们。”肖氏不放心。

顾清海点头应是,匆匆出了门。

第二日中午,肖氏中午略歇了一会儿,就和顾宏山一起坐车出了城,在城外一处茶亭里候着,过了小半个时辰,两辆马车急匆匆的从合水的方向奔来,到了茶亭马车径直停了下来。

随即顾清海从前面的车上跳下来,远远的喊道:“祖母!”

肖氏颔首,目光落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就看到车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约莫二十五六,生的花容月貌,弱柳扶风的样子。

她的手里牵着一位男孩。

七八岁的样子,生的浓眉大眼,皮肤细白,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这容貌,还真是像是啊。”肖氏看着男孩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打量着那对母子,顾清海领着两个人走进了茶亭,笑道,“一路上都顺利的很。”

肖氏颔首,看向那个女人。

“幽兰拜见老祖宗。”女子领着孩子,朝肖氏福了福,肖氏含笑道,“坐!”

徐幽兰应是,在肖氏对面的石墩上斜着坐了半个身子,垂着眼帘一副恭顺的样子,肖氏问道:“这些年都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托老祖宗的福,幽兰过的很好。”她说着,并不敢直接去看肖氏,一副温良恭谦的样子。

肖氏颔首,指着男孩子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他说着一顿朝徐幽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顾清海,小声道,“我叫念清,七岁了。”

肖氏满意,眼中含着笑意:“名字不错,年纪也刚刚好。”话落她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先回去,事情慢慢说。”

徐幽兰应了一声,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去拉着宝儿的手,恭恭敬敬的跟着肖氏下了茶亭,一行人到马车边正要上车,忽然迎面就看到一辆马车并着七八个骑马的人直接朝这边冲了过来,气势之足,速度之快,让他们来不及多想,那些人已经到了跟前。

“你们什么人。”顾宏山扶着肖氏,恼怒的看着对面骑在马上的大胡子,随即认了出来,“是你!”

周铮哼了一声,道:“是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肖氏一看这架势,顿时将宝儿往自己怀里一扯,紧紧箍着他,周铮伸出手,冷笑道:“老太太,既然这孩子你是为了我们县主找回来的,现在我们县主让我来接了,就不麻烦你了。”

肖氏冷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让她来和我说话。”

她话落,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顾若离那张精致明媚的脸,她朝着肖氏微微点头,道:“周大人的话就是我的话,老祖宗还是将这对母子给我吧,要真是我兄弟,我自然不会亏待了,要不是,改日再还给老祖宗您。”

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肖氏脸色一变,怒道:“我要不愿呢,你打算抢人?”

“你要不给我只能抢。”顾若离道,“人肯定是要带走的,得问清楚了,总不能不明不白的认个兄弟回去。”她说着,目光在徐幽兰脸上一扫,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她以前在家里出入过,只是当时她心思没放在这些琐事上,对一个陌生女人就没有在意。

“你们敢!”顾清海大怒,他话还说完,周铮就哐当一声拔了刀,从马上跳下来,眨眼功夫人就到了跟前,用刀身反手一拍,啪的一声抽在顾清海脸上。

这比耳光还要重,顾清海的脸顿时浮肿起来,人也跌倒在底。

周铮挑眉看着肖氏,道:“老子要杀你们,几刀的事情,不要逼老子。”

“你想怎么样。”肖氏看孙子被打,气的手都在颤抖,顾宏山也是大怒,可看着周铮手里的刀,就是不敢上去。

肖氏盯着顾若离,道:“三丫头,你这样对长辈也不怕天打雷劈。”

“老祖宗。”顾若离道,“事情还没完,到底雷劈谁可说不准。”

“你!”肖氏气的脸色发白,周铮就盯着徐幽兰母子两人,喝道,“上车!”

徐幽兰吓的腿脚发软,瑟缩着不敢动,肖氏站起来盯着顾若离道:“人你可以带走,不过你要想做出什么蠢事,可别我们不客气。”

顾若离失笑,道:“他要真是我兄弟,我就不可能做蠢事。”

肖氏脸色极其难看,一把将徐幽兰扯过来,手指甲一掐,似笑非笑道:“徐姑娘,你生来富贵,望你好自为之。”

“是,是!”徐幽兰不迭点头,说不出来话。

“上车。”周铮朝她一喝,徐幽兰顿时吓的六神无主,拉着宝儿的手,跌跌撞撞的往顾若离的车上爬去,顾若离看着他们母子,眉头紧拧没有说话。

难道这孩子真的是父亲的孩子?

就是因为这个孩子和这个女人,所以方朝阳一怒之下和他和离了吗。

她从来没有听顾清源说过,方朝阳更是只字未提,问她,她只说她过的不高兴,想离就离了。

现在想想,就算是随性的方朝阳,做事也该有个原因,不可能毫无理由就和顾清源和离。

“上来吧。”顾若离看着母子两人柔声说了一句,待他们上车,她看着肖氏道,“让老祖宗费心了,人我带走了。”

肖氏眯着眼睛,质问道:“你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老祖宗能查,我也能查。而且,比您能用的人可多了不少。”顾若离话落放了帘子,对周铮道,“周大人,我们走。”

马车回转径直走了。

肖氏看着渐行渐远的脸色极其难看,顾清海揉着脸啐了一口道,问道:“祖母,怎么办?!”

肖氏道:“这件事由不得她,我们这就回去。”

她没有想到,顾若离居然敢动手抢人,徐幽兰那边她还连要交代的事都没有交代!

总之,事情不能拖,要速速定下来。

马车径直进城,一路上顾若离盯着母子二人,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在同安堂的后院停下来,她们进门,顾若离才出声道:“坐吧。”

她没有将人带回去,没有弄清楚前,也不愿意将人带回去。

徐幽兰颤巍巍的在院中的石墩上坐了半个身边,将宝儿揽在自己怀里。

顾若离在对面坐下,盯着徐幽兰问道:“我们几年前是不是见过?”

“是!”徐幽兰垂着头,鬓角一缕发丝垂下,贴在白皙看不出年纪的脸上,越发显得她弱不禁风,“那时候三小姐年纪还小,能记得已是难得。”

顾若离心头沉沉的,目光又落在孩子身上,单从容貌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她质问道:“你果然去过我家,你又是谁。”

“我……”徐幽兰垂着头,“我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一时机缘去了贵府,三小姐千万不要乱想。”

顾若离不耐烦,摆手道:“你不必和我打机锋,你是谁,这孩子又是谁,老祖宗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徐幽兰看了眼顾若离,将宝儿又抱的紧了点,心头砰砰的跳,有些害怕这位三小姐。

“我……我本就是庆阳人,我父亲以前是开平卫的一位参将,后来他犯了点事……我就充去了教司坊做了一名舞乐师。”徐幽兰回道,“有一次在那里遇见二老爷,我们……”

她垂着头,满脸通红说不下去,索性拉着宝儿过来介绍:“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我被郡主赶走时,就有了身孕,当年就生了这孩子,他的名字叫念源。”

思念顾清源。

“你的意思是,你和我父亲情投意合,我娘不但拆散了你们,还将怀有身孕的你赶走了?”顾若离挑着眉,怎么也无法将顾清源和眼前这个女子联系在一起,“你就走了,没闹没哭,没有打算带着孩子回来认祖归宗?”

徐幽兰又看了眼顾若离,没有想到她年纪不大,问的问题却很犀利,而且说起这种事也不羞臊,坦荡荡的,反而让她说不下去。

“是!”徐幽兰回道,“我当时害怕,又知道郡主的脾气素来难惹,便是二爷都要让她几分,所以我就走了,去投奔了一个远房亲戚生下了宝儿。后来我听说郡主二爷和离,我也曾带着他回来过,可是二爷不认我们,还说看到我们母子便想到他对不起郡主,所以就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将孩子抚养成人。”

她说话时,顾若离始终看着她,等她说完,顾若离问道:“你说你回来找过我爹爹,他不认你,还将他的亲身骨肉,丢给你抚养。”

徐幽兰点着头,又焦急的看着顾若离:“二爷他也不得已,郡主那样的人……他太苦了。”

顾若离没有说话,眼睛眯了眯。

“你不能凶我娘。”宝儿一副护着徐幽兰的样子,攥着小拳头站在前头,顾若离就打量着他,从他的眉眼到他的手指尖,都看了一遍,就发现他手背上行好几条旧疤,挑眉道,“我没有凶她。你手上的疤,怎么弄的。”

“小时候摔的。”宝儿立刻将手藏起来不让顾若离看

顾若离颔首道:“你随我来,我是大夫,这里有祛疤的药膏,给你抹一些,将来长大了就不会留疤了。”又道,“要不然,以后可就不好看了。”

宝儿怀疑的看着顾若离,徐幽兰则飞快的道:“不……不用,多谢三小姐好意。”

“你既说他是我兄弟,我又怎么会伤害他。”顾若离起身牵着宝儿的手,“前面的医馆,我给你抹点药就可以了。”

宝儿回头看着徐幽兰,徐幽兰想拉着他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走吧。”顾若离牵着宝儿的手去了前堂,她边走边问宝儿,“这么多年你们在外面很艰苦吧,你娘养你是不是很累?”

宝儿点着头,回道:“是,我娘很辛苦。”

“是吗。她都怎么辛苦的。”顾若离拿了药膏给他细细的抹在浅红的疤上,宝儿回道,“她给人洗衣服,做鞋,有时候还去酒馆的后厨里洗碗。”

顾若离点点头,笑道:“去找你娘吧。”

宝儿点头一溜烟的往后院跑,顾若离就站在他身后,喊道:“念源!”

宝儿头也未回,径直去了徐幽兰身边。

顾若离若有所思,去了后院。

“县主。”欢颜进来,低声道,“那边的老祖宗带着几个人来了,人已经在门口了。”

徐幽兰一听肖氏来了,立刻拉着宝儿起身,朝门边迎过去,顾若离看着她们道:“那就请她们进来。”

院子门打开,肖氏领着儿子孙子,以及一位那天在宗祠说过话,年纪和顾宏山差不多大的长者,余下的两位便就是顾解兴和顾解福。

一行人往门口一站,肖氏一眼就看到了徐幽兰和宝儿,见他们还好好的,她暗暗松了一口。

“来的好快。”顾若离看着一行人,都是她的长辈,可却没有半分长辈的样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显露着算计。

肖氏过来落座,剩下的几人也直接坐在她旁边。

“宝儿来老祖宗这边。”肖氏招招手,宝儿就小心翼翼的过来,挨在她身边,肖氏就和顾解兴道,“你瞧瞧这眉眼,像谁?”

顾解兴打量着孩子,心头一跳,脱口而出不可思议的道:“正言?”

正言,是顾清源的表字。

“可不是。”肖氏说着,喜欢的拍了拍宝儿,又指着徐幽兰,“这姑娘,你们可认识。”

徐幽兰红着脸,垂着头站在人前。

顾解兴和顾解福,以及另一个人都面露疑惑,好似见过,又好像不熟悉。

“这是徐姑娘。”肖氏见他们说不出来,就道,“当年在教私坊教授舞乐的那位姑娘。”

她的话一落,顾解兴就蹭的一下站起来,道:“什么意思,你难道是想说这孩子是正言的?”他根本不想理他们,可是耐不住来请他的人,说是关于嗣子的事情,他这才过来了。

没想到,肖氏居然找到了徐幽兰。

他记得这个女人,当时就是因为她,方朝阳才和顾清源和离的,虽没有闹开,可大家心里都有数。

本来也不是光彩的事,方朝阳走后也就淡了,没有人再提起。

顾解兴终于明白过来,指着宝儿结结巴巴的道:“这……这孩子难道是……”

“没错!”肖氏颔首,问孩子道,“告诉他们你几岁,叫什么名字。”

宝儿就回道:“我叫念源,今年七岁。”

“七岁!”顾解兴已经不大记得清到底是几年,她不由去看顾若离,问道,“你娘走了几年?”

顾若离回道:“七年!”

“怎么会。”顾解兴受惊不小,“难道她走的时候就有身孕了?”

肖氏就露出一副,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

顾解兴噗通一声在了石墩上,木然的去看顾解福,他们还说顾解庆这房没有子嗣,如今顾清源亲生的儿子出来了,他们还过继什么。

纵使这个孩子不是嫡出,不是长房的,可在当下这根本不是阻碍。

顾若离肯定会护着这唯一的子嗣和血脉。

以前她不不同意的事,现在有了这个孩子,她就没有理由不同意。

“既是正言的孩子,那就要认祖归宗了。”一直不曾说话的另一位长者,道,“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验一验才好,免得混乱了血脉。”

肖氏颔首,道:“你说的没有错,不管如何,都是要验证的。”她说着,语重心长的看着顾若离,道,“娇娇啊,若是验出来,他是你嫡亲的兄弟,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他,护着他啊。”

意思是,你赶紧写奏疏,走赵远山的路子,将恩德侯的爵位由虚变实。

顾若离忽然笑了起来:“不用验了,老祖宗说是就是了。”

“可不是我说的。瞧着眉眼,错不了。”肖氏看着她道。

顾若离根本不用去看宝儿,她只盯着肖氏,道:“老祖宗,我若递了奏疏上去,朝廷派人来查证,您心里就不会发虚?”又道,“不怕弄虚作假,欺君之罪?”

肖氏皱眉,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既然你们说他是我兄弟,我年幼不懂自然是听你们安排。”顾若离扫了眼徐幽兰和宝儿,冷冷的道,“不过以我目前的身份还有我娘以及太后娘娘护着,若是欺君,大约这条命是能保得住,可是你们若是欺君,我是无能为力了。”

肖氏眯着眼睛看着她,顾清海目光一缩。

“什……什么欺君之罪。”顾解兴也被吓着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孩子是假的?”

顾若离挑眉,看着他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假,只是提醒老祖宗一句。”话落,对欢颜吩咐道,“取笔墨来,我这就写奏疏,替我顾家替我兄弟求封。”

欢颜一脸的疑惑,可不敢问,忙去取了笔墨来摆在桌子上,顾若离当着所有的人面,开始写信。

徐幽兰和宝儿瑟缩着站在一边,肖氏看了他们一眼,又盯着顾若离,脸色沉沉。

顾若离转眼写好了信,装进信封,顾解兴一把按着她:“不慌!”他看着肖氏,也不带敬语,直接问道,“你确定这孩子是正言的?”

“废话,不是他的我还能凭空捏造一个孩子出来。”肖氏怒喝道,“这孩子的眉眼,还有他的年纪,你就不会自己看!”

顾解兴随着她的话真的去看了一眼宝儿,真的是越看越有几分像。

“已经写好了。”顾若离看着众人,“你们日思夜想,我今儿便应了,往后顾家如何,可要靠各位多多照拂了。”

众人直皱眉,只觉得她说话太古怪了。

“周大人。”顾若离将信给周铮,“劳烦你跑一趟送去衙门,请黄大人帮我送到京城去,告诉他越快越好。”

周铮接了信转身而去。

顾若离就收了手,看了眼宝儿,就和肖氏道:“我那边太小了,恐怕还要劳烦祖母,将人领回去住,帮着照拂几日,等药庐巷的宅子修好,再让他们搬回去。”

肖氏也不放心将人放在顾若离这里,自然就答应了。

“诸位长辈,现在只有等消息了。”顾若离起身道,“我医馆要开业,事情太多忙的很,就不多留几位了。朝廷那边要是有答复,必定声势不凡,到时候大家就知道了。”

肖氏起了身,看着顾若离道:“此事关乎庆阳顾氏的兴旺,你多费点心,将来你出嫁,我们必定合全族之力,让你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那就先谢谢几位长辈了。”顾若离说着,“几位长辈慢走。”

“我们走吧。”肖氏看着徐幽兰,“事情既然办妥了,我们就等消息就好了。”说着,带着一众的人往外走。

顾解兴一脸的迷茫,又去看顾解福,只有他安安静静的坐着始终没有什么表示。

不过他一向如此,倒也不让人惊讶。

肖氏沉默的回了家,顾宏山想说什么,她摆了摆手,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各自去忙吧,有什么话晚上再说。”又回头看着徐幽兰和宝儿,“将他们母子安顿一下。”

“是!”顾宏山应是,目送她进了房间,让人去安顿徐幽兰。

肖氏洗漱,疲惫的躺在床上,跑了一个下午,她已经疲惫不堪,可是偏偏睡不着。

那个丫头为什么要说那话。

什么叫欺君之罪,她不会有事,但庆阳顾氏就不一定了。

肖氏心里忽然就没了底。

她看着头顶的承尘看了许久,天擦着黑她睡着了,虚虚的,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人冲了进来,冲进了顾府……一条手臂的粗的链子啪嗒一声圈在她的脖子上,她面前也出现一张脸,猩红的舌头垂到胸前,一双眼睛森冷的看着她。

肖氏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是个梦她徐徐松了口气。

她翻身起来,身边的服侍的婆子进来,笑着道:“老祖宗这一觉睡的沉,许是大事成了,您没了心事,所以才睡了一个好觉呢。”

肖氏这才发现,现在外面天正透着亮,分明是第二天早上。

原来她睡了这么久。

“去将大爷找来。”肖氏洗漱,过了一会儿顾清海来了,她问道,“昨晚那边怎么样,他们母子如何。”

顾清海回道:“母子各安排了房间,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不妥。”

肖氏颔首,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撑着了头自己给自己扶脉。

“老祖宗,您怎么了。”顾清海骇了一跳,肖氏摆手道,“有些虚,没事。”

她是大夫,她说没事应该就没事了,顾清海就放了心,道:“今天一早黄大人派人上京送信去了。”

“已经去了?”肖氏端着茶盅的手一抖,半杯茶泼在了衣服上,顾清海扶着她,点头道,“是,六百里加急,七八天就能到,若是快,半个月后我们就能收到消息了。”

肖氏点点头,手心冒出汗来,顾清海看着她问道:“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不担心。”肖氏摆了摆手,道,“一会儿我去给你儿媳号号脉去,到今天她肚子也有七个多月了,你要和你媳妇说,这是那孩子头一胎,别亏着人家。”

顾清海应是,肖氏就笑了起来,拍了拍孙子的头:“一转眼你都快做祖父了,我可真是老了。”

“您福泽深厚,五世同堂,满大周也没有几个人有您这样的福气。”顾清海笑道。

肖氏笑笑,就觉得心口发沉,闷的她透不过气来。

“你忙去吧,我再去躺会儿。”肖氏扶着额头,到罗汉床上歪了下来,可是就跟坐船似的,一浪一浪的袭来颠簸着,她满头冷汗。

顾若离那句,欺君之罪,不停的在她耳边嗡嗡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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