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婧文坐在床头的杌子上,将药递给崔岩,柔声道:“这两天感觉可好一些?”
“好一点。”崔岩每一次喝药,就好像被人用鞋底抽着脸,火辣辣的让他抬不起头来,“以前白天疼晚上更是疼的厉害,现在白天的疼痛要轻了一些,晚上到后半夜也消停许多。”

比起日夜疼个不休,现在能让他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他连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舒舒服服的走路,说话,甚至是打个喷嚏,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他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到了。

人一旦生病,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一点就好。”崔婧文递了梅子给他,崔岩接在手里并没有吃,而是问道,“姐,语儿她是不是又闹出什么事了?”

客院和他这边就隔着一个院子,他没有睡,都听到了。

“嗯。”崔婧文垂着眼帘,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爹将她送去庙里了,让她自己反省一下。”

崔岩一怔,顿时皱了眉:“你怎么不拦一下,语儿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就有些不大正常,就这么将她送走,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崔婧文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帕子,静静坐着,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崔婧文虽然一直都是心思重的,可通常和他们兄妹在一起时,都是温和开朗的,今天有些反常,“是不是因为语儿的事情,不高兴?”

崔婧文许久没有说话,坐了一刻,她看了眼崔岩,含笑道:“你再歇会儿,中午我再给你送药来。”话落,缓缓起身出了门。

“姐。”崔岩喊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崔婧文没有回头,低声道:“没事,你歇着吧。”就提着裙子快步出了门。

“琉璃。”崔岩喊琉璃进来,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今天下午的事情,回来后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琉璃应是而去,过了半个时辰跑了回来。

“小的问到了。”他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没想到赵七爷和县主早就认识了,当时四小姐闹着说让赵七爷娶县主时,赵七爷还答应了。”

崔岩一愣,惊讶的道:“答应了?”

琉璃点着头。

怎么会答应,赵远山可不是这种人。

别人不知道他的性子,可是他们自小都是在京中长大,虽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可多少见过几次,还曾一起玩过。

他们小的时候,还会议论哪家姑娘好看,甚至还做过偷偷跟着别人马车的事情。

只有赵远山不做,他不是练功夫,就是不知所踪。

直到后来,传出他和他兄长为了梅氏翻脸的事,他们才直到,赵远山还会对女人感兴趣。

可是梅氏之后,赵远山也没有别的事情出来了,再后来他就去军营了。

这样的人,这么会突然对一个女子动心思?!

“恐怕他是有的别的原因。”崔岩不相信赵远山会真的想求娶顾若离,两个人年纪相差很大,而且顾若离那个性子,哪个男人能吃得消,脾气烈主意大不说还倔强的很。

赵远山不会喜欢这样的。

“然后呢,县主怎么说?”崔岩看着琉璃。

琉璃想了想回道:“县主似乎很生气,还和赵七爷争执了几句,赵七爷就说给她时间考虑,等考虑好了再告诉他。”

崔岩越发确定赵远山是有别的原因了。

要是他真动了心,就是去求圣旨赐婚,也肯定要将顾若离弄到手。

“少爷。”琉璃道,“还有件事,小的听说郡主和县主派人去清濯庵,逼着四小姐剃头了。”

崔岩一怔,蹭的一下坐直了,问道:“可是真的?”

“应该是,伯爷已经去清濯庵了。”琉璃叹了口气,四小姐可真是倒霉透顶了,不管做什么事都讨不到好处,可她还不学乖一点,处处拔尖出头。

崔岩忙掀了被子下来:“语儿肯定受惊了,我要去看看她。”

“少爷,少爷!”琉璃拉着他道,“您不能去了,您现在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又疼起来怎么办。”

他话落,崔岩就感觉后背上被刀扎了一下一样,疼的他弓腰跌跪在地上。

“少爷!”琉璃吓的不轻,去拉崔岩,“您去躺着,别伤着身体啊。”

崔岩恨的不行,拼命的捶着自己的后背,怒道:“都是我没有用,我白活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琉璃叹了口气,却也觉得奇怪,今天崔岩似乎没有因为怪责县主。

“县主那里……”琉璃小声道,“她没有什么错,是四小姐骗她去的,这事儿……”

崔岩摆了摆手,凝眉道:“错对我还能分的清,你不必说了。”

琉璃松了口气,他真怕崔岩也跑去找县主或者郡主出气,到时候指不定又搭进去一个。

她们母女就跟打不败似的,谁惹了,就谁倒霉。

顾若离第二日一早去了医馆,就看到白世英站在药柜前面抓药,虽戴着帷帽,可能看得出她很高兴。

“白姐姐。”顾若离笑着道,“现在没事了,怎么还能让你在这里,阿丙呢。”

白世英将药递给客人,笑着道:“张大夫陪焦姐去买菜了,说是今天要替你庆祝,好好亮一手。”

张丙中也会做饭啊,顾若离笑着道:“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嗯。”白世英点了头,笑着又回头去给人抓药,顾若离听到有人喊她,便去屏风后面给人看病,两人各自忙了起来,直到中午人渐渐少了,四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白姐姐喝茶。”顾若离给白世英倒了茶,又给张丙中和方本超添上,松了口气道,“这样忙的连口茶都喝不上,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至少比闲着发慌要好。”

“那是当然。”方本超将前门挂上,他们中午要休息两个时辰,虚掩半扇门,若真有急病也是可以进来的,“若真闲下来,头上都要长出草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刘大夫摇头道:“在固城时也不见你多忙,何以还活到今日了。”

“你不懂!”方本超含笑道,“以前是没有尝试过,现在知道了,自然就回不到从前了。”

“二位前辈别争了。”顾若离摘了帷帽放在桌子上,又拿着扇子轻轻扇着,将黏在额头上的碎碎的绒毛拨开,笑道,“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方本超两人颔首,看着她。

“我打算七月中旬起身回一趟庆阳,一来将宫中封赏的圣旨和铁券送回顾氏祠堂供奉。二来,将家中的宅子翻新重建,所以这样来回后,估计要一年的时间。”

方本超颔首,道:“这是大事,你应该亲自走一趟。”

“我的意思,要不然医馆关上一年,二位前辈和我一起回去,也见见家人,顺便安排家中老小。”她说着微顿,又道,“我想托人在京中先找一间大些的宅子一分为二,二位前辈再来时就带着一起上京,以免这两地分离之苦。”

“我就不回去了。”方本超道,“若是你回去的话,就给我带封信,等你明年回来,要是方便就将她们一起带回来就成,我留在这里医馆也不必关。”

顾若离没有反对,就去看刘大夫。

“来回走动,身体也架不住了。”刘大夫摆手道,“我和方大夫一样,若是顾大夫你上京时方便,就将他们一起带来。”

顾若离笑着应是,道:“那成,这里就拜托二位前辈了。”

两人摆手说无妨。

“白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顾若离去看白世英,“虽有些远,不过一路风景奇佳。”

白世英看着她的脸,这是顾若离揭了疤以后,她第一次看到,不由挑了挑眉……她当初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她脸上的疤是假的。

只是没有想到,疤底下的这张脸这么精致。

还有她的身份,也是迷雾重重,让人猜不透,如今真相大白,更是让人吃惊不已。

才十三岁而已,她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白世英神思飘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姐姐?”顾若离笑着推了推,白世英回神过来,摇头道,“我还是不要去了,你带着张大夫吧,这里的药柜,我每日过来帮忙。”

顾若离一怔看着她。

“奇怪我怎么又舍得出来抛头露面了?”白世英含笑看着她,顾若离点头,她虽一人住有些来路不明,但行事作风却依旧跟内宅里的姑娘没什么分别,为人严谨恪守,如今肯走出来,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改变。

“原还是不敢的。”白世英笑着道,“只是见你那般自然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反倒是我扭捏作态,成了半吊子……便下了决心,随着心意去生活,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也不想过的太委屈。”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

“白姑娘就该这样想。”方本超接了话道,“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你和顾大夫都不是普通人,既然不是普通人就不该按照那些规矩过,不必将别人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白世英认同,她一直活在挣扎之中,想要追求却又不够大胆。

“方前辈说的是。”顾若离点头道,“要是事事都听别人的,我们这日子就没有办法过了。”

大家笑着,张丙中和焦氏各自提着两个食盒过来,后头还跟着梁欢,边走边吆喝道:“吃饭了,吃饭了!”

“今天我娘做了松鼠鳜鱼。”梁欢如数家珍,“还有糖醋排骨,我闻着都流口水了。”

方本超就将梁欢抱起来,笑着道:“那你告诉伯伯,你是不是偷偷吃了?”

“我是君子,怎么会偷吃东西。”梁欢皱眉,一本正经的道,“便是饿死了,也决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方本超哈哈大笑。

“咦!”梁欢从方本超怀里钻下来,“霍……霍姐姐?”

顾若离蹲下来看着他,摇头道:“不对,我是顾大夫,顾姐姐!”

“声音是的。”梁欢吃惊的道,“你怎么变样子了,怎么一下子变的这么好看了。”

顾若离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道:“梁欢也很好看啊。”

“不是,姐姐好看多了。”梁欢盯着顾若离的脸看着,那边焦氏就咳嗽了一声,道,“欢儿,你太失礼了。”

梁欢这才收了视线,对顾若离抱了抱拳:“对不住顾姐姐,是因为您长的好看,我被美色诱惑了,失礼了。”

“啊?”顾若离一怔,和白世英对视一眼,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焦氏就过来敲了梁欢的头,“不懂意思就不要乱用,还不快去洗手吃饭。”

梁欢哎呀一声捂着头往后院跑,可还是不知道他哪里错了,念念有词的道:“是被美色诱惑啊……哪里错了。”

顾若离笑的不行,靠在白世英肩上,道:“欢儿真的是越来越可爱了。”

焦氏摇着头,张丙中却是接了话道:“可不是,连夫子都夸他聪明,学什么都快。”

顾若离挑眉,和白世英对视一眼。

在后院开了一桌,方本超和刘大夫以及张丙中三人小心翼翼的喝了一杯酒,梁欢像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说出一句话来,就能让他们笑上半天。

“有大夫在吗?”前面有人喊了一声,顾若离笑着道,“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

方本超和刘大夫也放了碗:“也差不多了,再聊下去一个下午就耗掉了。”说着就一起往前头去。

张丙中和焦氏留在后院收拾碗筷,焦氏摆着手和他道:“你去忙吧,这些事都是我们女人的,怎么能让你做。”

“干活还分男女。”张丙中手脚麻利,“你歇着,我来收拾,洗好了你再提回去。”

焦氏一愣,看着张丙中一下子将碗抱去井边,她叹了口气过去帮忙。

“改天等我存够了钱,帮你在院子里也打一口井。”张丙中笑着和焦氏道,“冬天井里的水还是温的,你洗衣服洗菜不会冻手。”

焦氏咋舌,摇头道:“一口井要十几两银子,太费钱了。”她现在用水要从隔壁巷子往家挑,虽有些不方便,可到底不用花这么多钱挖一口井。

张丙中将洗好的碗叠在一起递给焦氏,边说边道:“我要银子也没什么用,你不用担心了。”又道,“还有,你那院子实在不成就卖了,这样隔开住,你们母子太委屈了。”

两边本来是一间院子,是焦氏成亲后夫妻两人买的,也没有住几年,他的夫君就去世了,后来梁欢的叔叔来闹,焦氏迫不得已将院子分出去一半,隔开来成了两家。

“现在的价钱不比从前。”焦氏叹气道,“先住着吧,等欢儿大些要娶媳妇了,我再想办法。”

张丙中心里头默默算了一下自己的存钱,没有底气开口。

“怎么有鞭炮声。”梁欢听到了声音,立刻跑着去了前堂,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笑着道,“是赵将军受封了。”

张丙中立刻就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赵勋,没好气的道:“嗯,封了什么?”总不能封个王爷,他老子可还活着,兄长也没有死呢。

“镇国将军。”梁欢手舞足蹈,“真是太威风了!”镇国将军这个名号,一听就觉得是权倾朝野威风八面的。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道:“这种黑心肝的人,圣上封他早晚会后悔。”

“张大夫。”焦氏凝眉道,“这话千万不能说,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听到,要招惹祸事的。”

张丙中哼哼了两声。

“阿丙叔,你认识赵将军吗?”梁欢凑在张丙中身边,好奇的看着他,“我有一次见过他的,他坐在马上,好高好大好威武,他腰上还挂着一柄长剑,那剑比我都高,银光闪闪的!”

“而且,赵将军长的还英武,除了他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梁欢说着满脸的崇拜。

“你是不知道他。”张丙中恨不得啐一口,可又不好意思当着焦氏的面做的太过分,只好委婉的道,“他就是个小人,彻底的小人。”

用得着你的时候,恭敬不已,用不着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

“夫子说,在官场做上高位的人,哪个是君子。”梁欢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要是君子就爬不上那么高的位置了。只要他不伤天害理,小奸小恶小贪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张丙中啪的一下将抹布丢进盆里,皱眉看着梁欢:“你那什么夫子,教的都是什么东西,明儿赶紧换个地方,不行就请先生回来教。”

赵勋那是小奸小恶吗,那是大恶,大贪!

梁欢从来都不怕张丙中,朝着他做了个鬼脸,道:“和你说不通,我去练字了。”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张大夫你别生气。”焦氏尴尬的看和张丙中,“这孩子越发没有谱了。”

张丙中摆着手:“我不是生他的气。”他也不知道生谁的气,反正一看赵勋就不顺眼。

顾若离见梁欢像只小猴子一样躲进了药柜边,就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欺负阿丙叔叔了,所以怕他来打你?”

“嘘!”梁欢笑着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娘来打我。”

顾若离掩面而笑,忽然身后一阵喧哗声传来,她一愣回头去看,就看到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就算看不到脸,她也一眼认出来了。

本来热闹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他,只觉得他一身煞气,不怒而威。

“没事。”顾若离笑着和大家道,“是我朋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和善的和赵勋打了招呼,又各自聊天去了。

“七爷。”顾若离迎过去,看着他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赵勋负手立在门口,目光在医馆里微微一扫,颔首道:“是有事要和你商量,我们去后院说。”他说着,大步走在了前头。

顾若离叹气,跟在他后面。

路过药柜时,白世英和梁欢都朝他们看来,白世英眉头微拧显然在考量赵勋的身份,到是梁欢哇的一声跳了起来:“赵……赵……”

赵勋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是赵将军。”梁欢兴奋不已,拉着白世英道,“白姐姐,赵将军居然来了。”话落,跐溜一下跑去了后院。

张丙中正将碗装进食盒里,和焦氏不知说着什么,一抬头就看到赵勋大刀阔斧的走进来,顿时板了脸,哼了一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赵勋看他一眼,显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丙中顿时满脸通红,可不想在焦氏面前丢了面子,就指着赵勋道:“赵七,我和你说话呢。”

焦氏这才明白,面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赵勋。

“阿丙。”顾若离觉得张丙中在赵勋面前的讨不着好处的,便笑着道,“白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快去帮帮她啊。”

张丙中憋着,觉得脸上很没有面子。

“赵将军,赵将军。”梁欢跑了过来,站在赵勋面前,小小的身体挺的笔直,朝他一拱手,“晚辈梁欢见过将军!”

顾若离忍不住失笑。

“梁欢。”赵勋微微颔首,看着梁欢道,“不错!”就不打算再说话了。

梁欢却是喜笑颜开的,高兴的道:“将军,您和顾姐姐认识吗?你们是朋友?”又道,“以后你还常来吗?”

赵勋看了眼顾若离,顾若离立刻去拉着梁欢,道:“我们是朋友,他以后也会常来的。时间可不早了,你下午不用去学堂也要练字了吧。”

梁欢看出来赵勋不喜欢他,就哦了一声。

“欢儿,我们回家去了。”焦氏不敢去看赵勋,拉着梁欢提着食盒快步朝外走,梁欢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赵勋,被焦氏拖了出去。

张丙中也哼了一声,去了前堂。

“你吓着他了。”顾若离不悦道,“他还很小,又那么喜欢你。”

赵勋挑眉,转身对着她,问道:“别人喜欢我,我就也要喜欢他?”

“和善些总没有错吧。”顾若离不想和他争论,道,“说吧,七爷今儿来找我所为何事?”

赵勋就递了一封折子给她,沉声道:“你看看。”

顾若离狐疑的接过来,就看到下头落款是个私印,她随意一扫没有细看,就顺着字望下看,惊讶的道:“大宁都司的马生病了,为什么请我去?那边没有配备兽医吗?”

赵勋指了指折子:“在军中,马比人重要,所以才会请神医去。”

顾若离又看了一遍,想不通就盯着赵勋:“可我不会给马治病!”

“无妨。”赵勋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她道,“医术都是一通百通的,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顾若离抚额,这是圣上复辟以来,第一次吩咐她做事,她要是拒绝似乎有些不识抬举,可是给马治病她真的算是门外汉,便拧着眉头在赵勋对面坐下来,沉思了一刻,问道:“折子上没有提什么时候启程,七爷可知道?”

“明天吧。”赵勋看着她一脸苦愁的样子,眼底划过笑意,“天气不错,正合适出门。”

顾若离头疼,倒不是觉得麻烦,只是怕有负圣命,她叹了口气问道:“大宁都司在哪里,要几日?”

“你会骑马吗?”赵勋看着她,顾若离摇头,他凝眉道,“若你坐车约莫两日。”大宁都司在太宗时期就迁到了保定,所保留的营卫已经不多,如今说的大宁都司,所指的便就是营州左中右三卫。

他们这次要去的,便就是这三卫中的营州右屯卫,位于蓟州。

顾若离犹豫起来,看着赵勋道:“那……那你能不能借个人给我,周大人或者陈大人回来了吗?”她想着,要是有人陪着她一起,教她骑马的话,那么应该一天就能到。

“他们回延州接先生了,要下个月才会回来。”赵勋一副漠然的样子,“不过到是可以借你一个人。”

顾若离一愣,顿时松了口气,点着头道:“那就多谢七爷了,明早卯时让你的人在城门口等我,我骑的马我自己想办法,他只要负责解决自己的坐骑就好了。”

“嗯。”赵勋免为其难的样子,起身道,“骑马会冷,多带一件厚实的衣服。”便负着手优哉游哉的往外走。

顾若离想着心思,等他快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忘记恭喜你了。”她走过去,道,“如今您是镇国将军了。”

赵勋似笑非笑,颔首道:“客气的话不必说,好好做事才是应该的。”

话落,人就走了。

顾若离觉得莫名其妙,他怎么就一天一个态度,昨天还和她嬉皮笑脸的……也不算嬉皮笑脸,至少没什么架子,今天一来就摆着高姿态,好像打算用威严压她一筹似的。

难道是怕她不答应去?

诓她的?

顾若离又看了一眼赵勋给她的折子,盯着那枚私印看了一会儿,有些潦草她不大认得,看了半天她又失笑,赵勋还不至于这样。

他要做什么,来说一声就是了,根本不用故弄玄虚。

“我可能要出去半个月。”顾若离回到大堂和众人道,“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张丙中一听就知道是赵勋给她找的事,问道:“是什么事?您和赵远山一起?”

“什么事暂时还不能说。”马病了算是军事机密,她不好随便说出来,“不是和七爷一起,是我自己去。”

大家都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道圣上会派顾若离去做什么。

“既然派你去,那圣上应该还会派人护送吧。”白世英交代道,“外面世道不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赵勋借给她的人应该是会拳脚的吧,顾若离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又道,“明早就走,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顾若离辞了大家回了建安伯府。

“三表妹。”杨清辉从院子里走出来,顾若离停下来看他,“杨公子,听说礼部下了公文,月底就要科考?”

杨清辉颔首,又问道:“昨天你没事吧?”他昨天醉了,醒来后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不由愧疚。

顾若离摇头:“没事啊,倒是四妹妹去清濯庵了。”

杨清辉也不知道说什么,抱歉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我先回去了。”顾若离道,“估摸着要下个月才能回来,你科考时我应该还没有回来,提前祝你马到功成!”

杨清辉一愣,问道:“是公事?”要不然她不会这么说。

“是,圣上派遣的事。”顾若离想到那些马,便就有些头疼,她还要找些书来看看,“我先回去了。”

杨清辉站在路口,看着她渐渐穿过垂花门,背影消失在眼前,许久之后他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常随给他倒茶,低声道:“少爷,县主是要出远门吗?”

杨清辉颔首。

常随松了口气,那他可以有好长时间都不用傻乎乎的待在门口等顾若离回来了。

方朝阳一听顾若离说要去蓟州,立刻就道:“让你一个姑娘去什么军营,他脑子是坏了吧。”话落,就扶着李妈妈道,“我去宫里和他说,你不要去了。”

“娘!”顾若离拉着她,道,“圣上也不是爱指派人的,他既然让我去肯定有让我去的道理,您去宫里吵了只会更伤情分。”

方朝阳皱眉,看着她道:“谁给你送折子来的,赵远山?”

顾若离点头。

“就他使坏。”方朝阳哼哼了两声,“算了,我和你一起走一趟,你这么笨回头被那小子卖了都不知道。”

顾若离愕然,随即笑着道:“他又不去。我只是和他借了一个随从而已。”

“真的?”方朝阳觉得,只要赵勋不跟着,那就没什么事,“那你早去早回。”

顾若离松了口气,她真怕方朝阳一起去。

晚上,她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家里的马厩,领了一匹马,又和养马的马夫聊了许久,心里依旧没有底!

越发想不通,圣上为什么让她去给马瞧病。

“姑娘。”外院守门的婆子找到了欢颜,“外头有个人送了一匹马过来,说是给县主的,您看……”

欢颜听着一愣,立刻就想到了上次张峥的事情,沉了脸道:“你先引我去看看。”她说着就和婆子去了侧门,果然看到一个小厮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站在门口,马背上已经装了马鞍,长长的鬃毛顺滑的垂着,十分的漂亮健壮。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送马来的?”欢颜打量着小厮,一脸的戒备,小厮就道,“小人也不知道,是有人给了小人银子,让将这匹马送来给县主,其他的一概不知。”

欢颜满腹狐疑。

“马就摆在这里了。”小厮将缰绳塞在欢颜手里,拔腿就跑了,欢颜看着手里的缰绳顿时头疼起来,对婆子吩咐道,“你先看好了,我去回了县主。”

过了一会儿顾若离就赶了过来,看到马时顿时爱不释手。

马儿很小又很健壮,她想上去下来比家里的马要方便很多。

“不管谁送的,先收了再说。”顾若离看着马笑了起来,摸了摸马头,其实心里已经猜到是赵勋,除了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送匹马来,“喂好料,我明天要用。”

婆子应是牵去了马厩。

第二日一早,她牵着小马去了城门。

城门刚开,但已经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她顺着人流出了城,站在路边候着。

“也不知道长的什么样子。”顾若离才想起来,应该昨晚和赵勋借给她的人见上一面,也不至于今天这么多人认不出来,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就看到门内有人骑马而来……

那人穿着墨黑的长衫,容貌刚毅俊美,骑马的姿势更是流畅洒脱,等来人越来越近时她看着呆住,愣愣的喊道:“七……七爷?”

“会骑吗?”赵勋高坐马上用下颌示意她上马,顾若离还没有从惊讶中醒来,“你是打算和我一起去,还是来送我?”

赵勋抿唇含笑,道:“我正好有事,也要去一趟蓟州,便就和你结伴了。”他说的理所当然,顾若离差点就信了。

“你等等。”她恍然想起来,从包袱拿出昨天那封奏折盯着下头的那个私印,顿时认了出来,上面盖着的分明就是镇国将军印,她指着赵勋,“赵远山,你骗我。”

赵勋一副无奈的样子:“新得的印章试一试,如何?”

明明是他让她跟着去的,还偏要说是圣上吩咐的,她怒道:“你这是假传圣旨!”

“有吗?”赵勋回道,“上头的印章是我的,哪里有圣上的意思在?”

顾若离大怒,掉头就走,赵勋下马拉着她的手:“虽是马生病,可那边也有许多兵受伤,你自此开始拿赋税食俸禄,就不该为朝廷做点事?”

“那是我的事,你不该骗我。”顾若离踢了他一脚,赵勋半点反应也没有,“昨天圣上不知道,可是今天可是知道了,我已经和他提过,说静安县主为了大周边关安危,亲自请缨,为朝廷效力。”

话落,他挑眉看着她。

“所以呢,你就给我决定了。”顾若离推开他,道,“我现在就去告诉圣上,说我不去!”

“乖!”赵勋将她半抱了,手一托就将她放在马背上,哄着孩子似的道,“不是想骑马的吗,我教你。”

顾若离气的不行,赵勋就牵着马往前走,顾若离下不来。

路上就有人不停的看着他们,男人高大英俊,气势不凡,女子虽戴着帷帽可也非常显眼,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斗着嘴,非常的和谐。

“娘,那个哥哥真好,和爹爹一样好,他走路让姐姐骑着马。”旁边有个被母亲抱着坐在马背上的女孩指着他们咯咯的笑,“我爹爹最好了。”

她的娘就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道:“是啊,可要记住长大了以后不能犯浑,就要找一个对你好的。”

小女孩点着头。

顾若离满脸通红,瞪着赵勋,没看到他还牵着一匹呢,什么叫他走路给她骑马。

赵勋闲适的走着,嘴角微翘,回头指点顾若离的骑马的姿势:“缰绳要抓着却不用太紧,随着它起伏调动身体。”他说的很耐心,顾若离虽生气,可却没有打断他。

“跑的慢点。”赵勋将缰绳给她,“若是不敢就慢慢走着。”

他态度很好,顾若离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不会给马治病。”又道,“去了也是白去。”

堂堂的赵勋这样和她说话,让顾若离实在无法拒绝,他要想弄道圣旨轻而易举,可偏要用这种方式……是她自己没有看清私印,也怪不得他。

“怎么会是白去。”赵勋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没有再计较骗不骗的事,便含笑道,“那些军中将士若是知道京中名医静安县主亲自给他们治病,得有多感激高兴,为了这些,你就不算白去。”

“赵远山。”顾若离忽然明白了什么,“你又拿我做人情是不是?”

到时候他们感谢她也不过是口头上的,毕竟大家并不相干,可是带着她去的赵勋不同,往后天下兵马都在他手中,属众的信服和服从对于他来就无比的重要。

他常年在西北,对东北这边根本不熟。

这一回,他带着她这个有个神医名头的人去,就是为了卖人情。

“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赵勋翻身上马,和她并排慢慢走着,含笑道,“我若卖人情,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带着你一人,这份人情是不是太单薄了点。”

顾若离回道:“礼太厚,岂不是让人觉得镇国将军徒有其表只善卖弄拉拢。”

他不管说什么,她总有道理反驳他,似乎从来没有哪一次是真正乖巧应了的,赵勋余光睨着她,道:“就算是,顾大夫就当还我人情吧。”

她欠他一个人情。

顾若离无话可说,专注的拉着缰绳,跟在身后慢慢走着。

赵勋含笑,早知道这招有用,就该一开始便用上,这丫头太难缠了。

“怎么走。”顾若离试着想要快一点,赵勋就说了动作,道,“不要太快。”

顾若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催着马,慢慢的跑了起来,赵勋也不急,跟在她旁边……

官道上,马车也多了起来,时不时便有人飞驰而过,顾若离总担心会撞上或是惊着身下的那匹马,她跑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道:“这马是你送我的?”

“临时找的。”赵勋不用想也知道,建安伯府的马都是为了驾车的,所以都是成年的老马,只求稳重不求快,他便去寻了一匹小马送来,“等去了蓟州,给你再找一匹好一些的。”

顾若离很喜欢这匹枣红马,小小的,性子也很温顺。

“不用,这个就很好。”她话落,走在前面的马车颠簸了一下,赶车的车夫忽然一甩鞭子,哨声呼啸而起,顾若离倒没觉得什么,她身下的马便就惊了一下,长嘶一声,撩开蹄子就飞跑了起来。

“啊!”顾若离惊了一跳,抓紧了缰绳,心里砰砰的跳,路两边的景色飞驰而过,她被颠的头晕眼花,可是又停不下来,只得朝前头喊,“让一让,让一让。”

路边都有人走,也有车挤着,若是撞到人就不好了。

她脑子飞快的回忆着赵勋方才教她的方法,各种都试了一遍,可马却依旧不停下来,看来只能寻一个比较松软的地方,然后跳下去。

要不然,随着它一直跑,谁知道会什么时候停下来,又跑到哪里去。

顾若离咬着牙,额头上的汗渗了出来。

就在这时,有马蹄声自身后追了过来,她就看到赵勋速度极快的赶上来,和她并肩而行,道:“不必慌,你抓紧了缰绳,跟着它的起伏调整,只要坐稳了就不会摔下来。”

听到他的声音,顾若离才觉得心安了一些,点着头大声道:“它不停怎么办。”

“怎么会不停。”赵勋伸手过去,“把缰绳给我。”

顾若离就颤抖的将绳子递给她,人被颠的东倒西歪,赵勋稳稳的接过来,一扯,那马忽然就乖巧的慢了下来,继而停在了路边。

顾若离愕然,随即长长的松口气。

“我要休息一下。”她的帷帽也在刚才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她拿帕子擦了擦汗,看着赵勋道,“一点也不简单。”

赵勋就神色淡淡的看着她,道:“等熟悉了就可以了。”

这个丫头,方才那么害怕也没有喊他帮忙,即便他站在旁边,她遇到了危险,也只是一个人想办法解决,甚至于打算跳马时,也没有和他求救!

“到前面休息一会儿。”赵勋睨着她,顾若离忽然就觉得浑身发毛,凝眉道,“你……你怎么了?”

赵勋似笑非笑看着她,道:“没事,这一路还长,你有时间慢慢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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