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卿卿听完她爹的呈述,很为故事中的那个她着急,原来她是这么傻这么天真这么蠢蛋的人。朱卿卿深吸一口气:“是周嘉先告诉你的?”
朱三老爷看上去对周嘉先的印象很好:“他从未告诉我过这些,这些都是其他人告诉我的。”
朱卿卿继续问他:“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在周家三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去申州?”
“当然都告诉我了啊。”朱三老爷叹气:“你爹我再不济,也不是傻子。你和周嘉先的事,还有你大伯父大伯母、周嘉人的那些事,都是周嘉先亲口告诉我的。他一直说他对不起你,希望能借着把我救出来补偿你一二。”
说梁凤歌坏话的事由别人来做,检讨自己和自家人的事则由周嘉先自己来做,任谁都会觉得他人品真是好啊。可是朱卿卿觉得有点厌烦了,她直截了当地道:“有些事情您没有亲自经历,不是很清楚内幕。这样吧,让周嘉先来见我。”
朱三老爷睁圆眼睛,否认:“他如何会在这里?”
朱卿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朱三老爷败下阵来:“好吧,不过不知道他有空不。”
朱卿卿道:“您放心,他有空得很。”临了再补上一刀:“爹,您被关这几年,给关傻了。”
朱三老爷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去低声道:“你不知道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和牛羊同吃同住……算了,我不想和你说,提起来都恶心。”
朱卿卿有点内疚:“您想吃什么?我做给您吃,我如今手艺可好了。”
朱三老爷欣慰地道:“知道,但我不饿。”
不知是谁家的鸡打了个鸣,朱卿卿起身道:“夜深了,您去歇吧。既然您回来了,咱们明日就商量着先把老宅收拾出来,总不能一直都住在别人家。”
朱三老爷很是欢喜:“你不嫁梁凤歌了?”
朱卿卿沉静地道:“若我坚持要嫁,您会怎么样?”
朱三老爷的目光有些黯然,把脸转开了去低声道:“我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朱卿卿追问:“不然呢?”
“没有不然,我断不会答应。我此番敢出现在这里,本就没想过要活,不甘心的不过是不想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而已。”朱三老爷的语气里带出一丝铿锵,“梁凤歌不是你的良人。他们父子只是为了那本食谱而来。”
是不是她一定要嫁,他就要死在她面前?为了什么理由去死都可以,就是不能因为这个死。他消失几年,未尽到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一来就打算以死相逼?朱卿卿忍无可忍,反问道:“周嘉先难道不是为了食谱而来?”
“所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朱三老爷悲苦地道:“这天下之大,居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朱卿卿从来不知道何为伤春悲秋,当然也就没有朱三老爷的这些感叹,只一根筋地追问他:“您被绑架并拷问了很久,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绑您的人的面,只是根据声音才自己推测出是梁氏父子绑架了你,对不对?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反间计?”
朱三老爷发怔:“什么反间计?”
难道和牛羊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脑子里装的就只有草了吗?不对,不对,她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是和梁凤歌那个说话刻薄的人学的,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卿卿暗自骂了自己几声,耐心地道:“也许是周家的人最先发现了你,再借梁家父子的名义绑了你的呢?他们见实在从你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才又让周嘉先做好人把你救出来,送到这里来阻挠我和梁凤歌成亲,为的还是那本食谱。我没法儿不怀疑他们,我一想到他们处心积虑地骗了我那么几年,我心里就瘆得慌。”
朱三老爷皱眉道:“可是梁亦宽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你要知道,我和他是多年的好友……”
“爹您没见过口技艺人么?”朱卿卿不满地道:“据我所知,梁家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却没能得到任何消息,只好和我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周嘉先却在今年夏天时告诉我,有人曾在贺兰山一带见过你,你很好。您不觉得既是周家先发现您的踪迹,又是他们最先把您救出来的,实在太巧了吗?他们现在势微,正想和梁氏结盟,就不怕救了你、毁了我和梁凤歌的亲事这两桩事会得罪了梁氏?所以其中必然有利可图。
我再问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让我不要嫁给梁凤歌,那是要我怎么办?他家父子既然如此狰狞凶狠,岂不是要将我父女二人给逼死?您说逃,能逃到哪里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们有食谱,出去就得死。不然就只有投靠其中一家人,您要投靠谁?周家?义阳侯?还不如投靠梁家呢。至少咱们全族的人都在人家的地盘上。”
朱三老爷不说话了。良久才抓了抓胡子,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朱卿卿轻声道:“我们家的灾难起源于这本食谱,如今你我父女的困境也还是因为这本食谱。其实要摆脱这个麻烦很简单,把食谱献出来。”
这话说出来,朱卿卿那颗从秋天起就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突然间就安宁了。她找到了焦躁所在,她甚至不知道,梁凤歌和周嘉先这两个人,究竟是爱她还是爱食谱。从前知道周嘉先爱食谱更甚于爱她,她便毫不犹豫地丢下了他;梁凤歌愿意为她以身赴险,但他也说过他不会拒绝那本食谱,他的心思太复杂深沉,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梁凤歌,见不到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怀疑一切。
她一直都知道的,梁凤歌受伤昏迷不醒时,那张引起她的猜疑和不悦的纸条是周嘉先弄的,她知道他并没有真正的放过她。在她和梁凤歌相拥对望的时候,在她和梁凤歌喁喁私语的时候,周嘉先和那本食谱一直都夹在他们中间,它们无声无息地隔离着他们,让她不快活。
“我想赌一把。”朱卿卿微笑着,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就如两颗璀璨无暇的宝石:“我想知道,食谱和我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会选谁。”
朱三老爷觉得事情在向他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他冲动地站起身来,走到朱卿卿跟前歪着头盯着她看:“你要干什么?我不许你拿你的终身开玩笑。”
朱卿卿低声道:“我不是开玩笑。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怕有一天,我会忍不住问梁凤歌,周嘉先当初用婚事来逼我,没有食谱就不能嫁进周家,那么梁家是否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无条件地娶了人,再囊括一切,终归还是为了那本食谱?我如果不弄清答案,我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所以,食谱和她,他们只能选其一。如果都要食谱,那就去比武力,谁的拳头硬,谁的刀硬,食谱就是谁的;如果都是要她……好像不太可能,她又不是倾国倾色的绝世大美女,谁会不要江山只要她?
朱卿卿自嘲一笑,终于觉得自己有了点寻常闺阁女儿伤春悲秋的感觉。若是梁凤羽知道,再不会说她不正常了吧?可是梁凤歌啊,梁凤歌,朱卿卿恶狠狠地想,要是早点拿定主意,他送她来新城之时,她就应该使劲咬他一口,让他疼一辈子的。
朱三老爷见她一时惆怅一时凶狠的,有点弄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只能归类为女儿大了,做爹的弄不清她的想法了。感伤许久,才问了个问题:“你更喜欢梁凤歌吧?”
朱卿卿没有否认,大概从他像小狗似地偷舔她的指尖开始,关于他的一切记忆就在她的脑子里自动复苏了。她是爱他的,很爱很爱,所以她就连假装都装不下去。
朱三老爷叹了一声,不无担忧地道:“那要是梁凤歌那臭小子选了食谱,周嘉先选了你呢,你咋办?”
朱卿卿怒目而视,有这样当爹的么?这么多年面见着面,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尽挑着恶心憋屈她的话来说?
锲而不舍这种精神通常都是有遗传性的,朱三老爷完美地体现着他是朱卿卿她爹的这种特性,锲而不舍地追问朱卿卿:“你咋办?难道你真的要嫁给周嘉先?”
朱卿卿瞪他:“您就不能说句好听的么?”
朱三老爷很是愁苦:“做人要讲信用的,你想想,要是你骗了周嘉先,让他放弃了食谱又得不到你,他会饶了你么?只怕就是他肯,周家也不肯,不然陈州周家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如果你憋着嫁给他,你岂不是很难受?你们一定会成怨侣的,不如不嫁。”
朱卿卿气愤地道:“那我陪他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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