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悦悦笑了起来:“瞧你那点出息!是找这个不是?都给你收起来了,我娘说将来留给你做嫁妆的。”
母亲留的几乎全是实沉沉的金镯子之类的东西,除了一对通体无暇的白玉环之外,珠玉宝石什么的并没有多少。朱卿卿记得母亲说过,乱世里还是金银最实在,所以她把白玉环留下来做念想,把那些金饰全部交给朱悦悦。
朱悦悦很好笑:“给我这些做什么?”
朱卿卿小声道:“吃饭穿衣不是都要花钱的吗?现在物价那么贵。”从此她是寄人篱下了,能够拿出衣食花用总要好一点。
朱悦悦哈哈大笑起来:“这个小东西,心眼还真不少。谁要你的啊?咱们家缺你这点东西吗?叫你收着你就收着。”
朱卿卿的眼里浮起一层水汽:“大姐姐,你真好。”
朱悦悦摸摸她的头:“瘦了这么多,好些了吧?今日要出殡,你得去送祖父和你娘一程。”这样的乱世,死了这么多人,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一起埋了省事。
朱卿卿挣扎着起身,换了粗麻孝服,跟着朱悦悦去了外面。外面乱糟糟的,朱大太太忙里忙外,声音都喊哑了;朱大老爷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愤怒而委屈地和几个客人说话:“都是梁家干的好事!真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多年的故交,为了这么点子利益,他们就不声不响地把我们给卖了……这个仇必须要报的。”
朱卿卿不解地看向朱悦悦,怎么会和梁家有关系?
朱悦悦正到处张望寻人,没注意到朱卿卿的疑惑,朱卿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扯住她的袖口,很认真地问她:“和梁家有什么关系?”
“别提他们家,白眼狼!”朱悦悦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终于发现了周嘉先,便踮起脚来高兴地喊:“表哥,我们在这里。”
周嘉先穿了一身素服,正和几个眼生的人低声说话,听见喊声回过头来,看到她们就温和地笑了起来。朱悦悦丢下朱卿卿快步朝周嘉先走过去,想想又红着脸回来拉着朱卿卿一起去:“去和表哥道个谢吧。”
周嘉先帮了她,道谢是应该的,朱卿卿诚心诚意地给周嘉先行了个礼:“二表哥,多谢你。”
周嘉先黑幽幽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笑意,他默默地回了朱卿卿一礼,没有多话,只是和气地叮嘱朱悦悦:“好好照顾她。”
因为他没有和朱卿卿说话,而是和自己说话,朱悦悦很高兴:“我当然会照顾好她,她是我妹妹啊。”
周嘉先很满意,又静静地看了朱卿卿一眼,回过头和朱悦悦说话:“稍后出殡,你们要紧紧跟着队伍走,不要调皮。”
朱悦悦双颊发红,眼睛发亮,重重地点头:“嗯!”又叫朱卿卿:“听见没有?不要调皮,要听我的话!”
朱卿卿心想,我就算是很调皮,现在也没心情调皮啊。
周嘉先叫了个男仆过来:“叶叔,稍后还请你看顾着我这两个妹妹。”
“二公子请放心,小人一定护好两位姑娘。”叶叔略过大堂姐,将目光落在朱卿卿的面上,朝她和气一笑。
“给您添麻烦了。”朱卿卿给叶叔行礼,朱悦悦拉着她就走,很傲气地说:“不过是个有些本领的世仆罢了,他这样的人,我外祖家里多了,你不用和他们这样客气的,不然以后你怎么忙得过来?”
朱卿卿心想,自己以后也没多少机会再见到周家的人,怎么会忙不过来呢?朱悦悦见她懵懂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下,左右看看才低声道:“笨啊,我们今天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朱卿卿吃了一惊:“那我们要去哪里?”
朱悦悦有些欢喜又有些憧憬地说道:“当然是去我外祖家里了。”
“为什么?”朱卿卿不由大为惶恐,她才刚没了母亲和祖父,就又要跟着大伯父、大伯母他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和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住在一起,实在是让人很不安。将来父亲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梁凤歌找不到她怎么办?
朱悦悦立刻就不笑了,板着脸说:“卿卿,你记好了,以后不许你再和梁凤歌一起,话都不许和他说!他们家是我们家的仇人!要不是他们家放了贼进城,等着捡便宜果子吃,祖父和你母亲,二叔、二婶娘、二妹妹他们也不会死。”
朱卿卿不肯相信,梁凤歌分明一直在帮忙,还是他救了她呢。梁家伯父、伯母虽然性子有点高傲,但也不是这样的坏人,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急得涨红了脸,想替梁家说两句好话:“大姐姐,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他们为什么要害我们家啊?梁凤歌还救了我呢,他……”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呢。”朱悦悦看着她冷笑:“我知道你和他要好,但你是要忘了杀母之仇吗?还有祖父,二叔、二婶娘他们,谁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的没良心?难道和姓梁的白眼狼一起玩得久了,你也要跟着变成白眼狼?”
“我才不是白眼狼!”朱卿卿生气地回答。梁凤歌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来替他自己辩白?他不是最受不得冤枉气的吗?她一定要找到梁凤歌,亲自问他才算数。
“新城是梁家的地盘,我们两家已经成了仇人,当然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之所以要趁着出殡悄悄的走,是怕他们家不肯放人。”朱悦悦解释完原因,又絮絮叨叨地和朱卿卿描述起周家的情形,诉说着周家的富贵和权势远不是朱家所能比的,又强调她的舅父和舅母,也就是周嘉先的父亲和母亲非常非常喜欢她。
朱卿卿昏昏噩噩地听着,脚就像踩在棉花里,高一脚,矮一脚,走到哪里,见着了什么人都不知道。直到最后,有人塞了个灵位给她,让她捧着跟着队伍走,还大声喊她:“三姑娘,快哭啊!”
伤心了就一定要哭吗?朱卿卿已经哭不出来了,她白了那个人一眼,把母亲的灵位紧紧抱在怀里,即便是冰凉的灵位,也让她捂出了温度。她边走边回想着母亲之前的音容笑貌,原本病痛着的身体也就没那么痛苦了。
走着走着,原本整齐的队伍突然乱了起来,外围的仆人和私兵们忙着把朱卿卿和朱悦悦他们围在中间,朱卿卿被人踩了一脚,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只是倔强地紧紧抱着母亲的灵位不肯放手。有人拉了她一把,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她回头去看,看到叶叔朝她慈祥地笑,她便安安心心地跟着叶叔站在一起,还把朱悦悦也拉了过来。
“是梁家的人来了。”朱悦悦的脸都吓白了,紧紧抓着朱卿卿的手臂小声说道:“他们不会是知道我们要走,不许我们走吧?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死。”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梁家真的要杀人,朱卿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问朱悦悦:“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走呢?”
朱悦悦摇头:“我哪里知道?嘘,梁凤歌来了,你问他吧。”
梁凤歌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穿过人群,直直地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走过来,朱卿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也在看她。梁凤歌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像很是伤心,又好像有点高兴,还很愤怒。
他只差两丈远就要走到她跟前,朱大老爷突然跳出来,拦在他前面大声道:“你要做什么?我们家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怎么样?人都死了,难道还不许埋吗?”
梁凤歌淡淡地看了朱大老爷一眼,沉声道:“让开!”
见一个半大小子冲着自己吼,朱大老爷很是愤怒,指着他骂:“你这个……”
梁凤歌的眼睛红了:“我有话要和朱卿卿说,你敢拦我,就别想走出这城门去!”
朱大老爷一下子就蔫了,哭丧着脸大声嚎道:“爹啊,爹啊,二弟啊,我对不起你们那……”
有人上来把朱大老爷劝开,梁凤歌继续向着朱卿卿走过来,朱卿卿也有话要问他,所以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等到梁凤歌走到她跟前了,她才把她母亲的灵位举起来给他看:“你叫我母亲做婶娘,你吃过她亲手做的饭菜糕点,也穿过她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还跟着她学过字帖,你调皮打坏了她最心爱的檀木屏风,她也没有说你半句,还不让你娘揍你。”
梁凤歌那双看上去傲气十足的凤眼里滴出两滴泪来,他撩开袍子对着朱老太爷和朱三太太的灵柩磕了几个头。
朱卿卿有些浮躁的心情就慢慢平静下来,等到梁凤歌起身,她就问他:“为什么?你是白眼狼吗?”
梁凤歌愤怒地道:“我不是!是意外!”
“真是意外吗?”周嘉先走过来,挡在朱卿卿的前面,语气平淡而沉稳:“梁凤歌,她只是一个才失去母亲的孩子。”
“你也知道她是孩子?”梁凤歌厌恶地挑眉看着周嘉先,挥拳朝他打过去:“趁早滚开!不关你的事!”
叶叔抢先一步抓住了梁凤歌的拳头,梁凤歌的眼睛往外喷着火,嘴唇紧紧闭在一起,默不作声地挥舞拳脚逼退了叶叔,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卿卿道:“你要信我。”
朱悦悦大声道:“别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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