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夏到底是侠客心,没有堇年那么小心眼,既然要选最近的吉日,而兰生又不知何时归返,干脆就放在她离家的这日,至少一家人都在。
婚事其实提得很早,玉蕊的嫁妆就是邬梅早交给金薇保管的银票,加上柳夏和金薇才成亲不久,喜字红烛爆竹这些皆现成,连客人名单也没怎么变,家里开个十桌,外面摆流水席,居安宿村的匠工和家眷愿意来贺喜,就包一顿好饭一餐美酒,不用给红包,能助喜庆就感激了。
酒席虽然摆在南月家里家外,但堇年并不会住进来。他在后街租了一个小院子作为新房,玉蕊到了这晚上就会住过去,从此跟着嫁夫随夫。不过,堇年没有表面那么冷漠,将新家安置得如此近,正是体贴玉蕊。他迄今仍不喜群居,对亲情友情还无法习惯,有事就来,没事就走,却也尽了努力调适。因此,才获得了妻家的最终肯定,相信他对玉蕊的真心。
无论如何,兰生吃到了玉蕊的喜酒。而趁着酒桌才上大菜,新郎敬酒,气氛正烈,她悄悄离席,从后门走水路。一舟一桨,摇橹者宁伯,笑呵呵道声大小姐。她自然安心上船,还没进小小船篷,却从里面钻出一个少年郎。
长手长脚的南月凌越来越像父亲南月涯,十六岁,又高又俊,“大姐,姐夫让我送你到营门口。”
“你姐夫多呢,哪一个?”兰生对这个小弟一向粗鲁,一手将他拍到旁边去,掀开帘子看看船里,果然还是一座山的行李,不禁叹口气,干脆不进去了,坐在船舷。
“当然是大姐夫。”南月凌搓搓被拍得手臂,对大姐的权威十分认命,“他下午才能来,正好和你错开,所以作为南月家的长男,我责无旁贷。”
兰生笑他,“凌弟,再没有你这么委屈的长男了,什么事都由姐夫们争表现,他们不要的,才轮得到你。我走之后,你要强势些,别尽听姐姐们姐夫们的。当初你不是说过,等姐姐们出嫁了,家里的大梁你挑吗?这样下去,等你娶媳妇,大概还只能挑得起草。”
“大姐不要幸灾乐祸,我忘了告诉你,家里大梁谁爱挑谁挑,我有别的事做了。”南月凌斜兰生一眼,歪咧着嘴笑。这些年下来,他很清楚她的性格,属于嘴刁,对亲近的人说话百无禁忌,唯恐天下不乱的叛逆骨头随时冒一冒刺。
“别告诉我,你要去游学。”兰生其实关心这个唯一的小弟,毕竟能让南月姓氏传下去的,还真只能靠这小子。
柳夏能暂时掌管妻家的事,但已明说金薇所生的娃,不论男女,都得跟父姓,否则他就带着金薇搬出去。堇年就更不用说了,一开始就是全然独立的姿态。
“本来先生是这么打算的,但听说各地形势如今更不安稳,匪徒大肆抢劫商旅越发频繁,官府管不了,普通的镖局也保不了安然,师母担心,不准先生和伯喜出远门,所以可能要再等上一年半载。”某家小弟初长成,标致少年郎,壮志凌云,有梦想,有干劲,“这样也好,我暂时能帮帮你。”
“我按劳付酬,你小子没少大开口,别说帮我这么好听。”新都的设计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肯定,与南月凌精美的画功和领悟力分不开。
“又不是我一个人拿了,还有伯喜呢。两人分下来,没多少。”吃货成长为坑吃货。
兰生懒得再算账,“图都画完了,你还能为我做什么?”
绘图给外行看,所以虚虚实实,最主要是画得精神,朦胧,美感。作为内部用途的制图就完全不同了,教条死板,条条框框,无需想象,只需精确。那是她的领域,再有名气有天赋的画家都无用。”
“工造司招绘图师,上工地临摹工造的进度,以便向总监工和皇上汇报。”南月凌笑得眯了眼,“你弟弟我画功精湛,临摹快又好,随随便便一考,就入选了。不过,我会比你晚一个月开始,不用每日上工,只要每个月中交十张图,可以住营地,也可以住家里。若住营地,每日三餐,与营官们同锅的饭菜,还可以拿朝廷俸禄,每月十两。”
兰生张了半天嘴,气愤拍船舷,“每月十两?!就随便涂鸦几下?”黑天黑地黑世道!
“宫廷画师每月二十两呢,而且若是请到我先生那样的大家,一副画像就是百两银子。我是他得意弟子,要不是为了照顾大姐,十两俸禄不足以请得动我。”小子很嚣张。
兰生漏气好笑,“谁要你照顾?你照顾好自己吧。先说好,你别到我负责的工地来晃,心情不好时,我会揍你。”可靠的家人还是能让人安心的。
南月凌哼一声,表示她不能奈何他。
船一直驶出城外,向东,经过南月氏的陵地,再过皇家围猎的山林,从河面到江面,再从江道转入河道,眼前慢慢开阔起来。
夕阳从身后照前,河水红粼波动,左岸有大片的平原和绵延的丘包。原本有良田和农家村落,因为成为新都造区,此时春田无耕种,村落无人家,零零落落正在拆除中。靠岸不远已搭起成千上万个帐篷,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丈高的木墙早早圈了地。
右岸也是广阔地,远处却有较高的两座小山,破坏了整块地形,而且看得出山穷水贫,砂石硬土,与左岸形成鲜明对比。目前,只是在岸边的绿地上搭了简易却结实的木屋群。
帐篷分两部分,劳役营和工匠营,木屋则为管工营。劳役营有高墙铁刺,防止役人逃走,工匠营虽没有铁刺,也在高木墙里,大门管着进出。管工营用作营官们调休,监官们开会,将作官们办公和休憩的地方。总之,明显高出了好几个层次的待遇。
水路的船只必须有官府发放的特别通行证,才能进入这条河段。陆路有皇家猎场的山口关,是往帝都去的官道,摆个长栅栏,就可以盘问。
兰生看到营帐的规模,还有里面黑压压的人影,百道炊烟滚滚升上,才知自己入营算晚了。临时码头上二三十条官船,连右岸管营都是忙进忙出,各品官服,好似开工已久的感觉。
“昨日是自愿服役者报到的最后期限。大姐夫事先与户司打过招呼,不然大姐要被押着进去了。”南月凌最崇拜大姐夫。
兰生不以为然,“第一,我不是自愿,是被迫的。第二,户司文书上白纸黑字,又不是我耍无赖,谁押得了我?”别瞎崇拜。
南月凌抿紧嘴巴。
码头有人在等,看到她就笑嘻嘻上前问好,兰生却翻白眼都无力。
“怎么到哪儿都有你啊?”
“我跟兰大小姐有缘啊。”俊白俊白的公子哥儿,一身军装都减不弱轻骨头样,小霸王,王麟是也。
“承蒙皇上看得起,我调任左营都尉官,不大不小五品武将,知道同乡今日进营,特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容分说,让身后的小兵们将船上行李搬上木轮车,对三车行李视若无睹,仿佛早就接到通知。
兰生有时会想,王麟是否跟泫瑾荻“同伙”?
可是,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说不通。
当时奇妃拜托了安相,王麟祖母是安氏女,安相能够将这么大的秘密交托王家,自然是确信王家忠心的。那时的泫瑾荻只是半死不活的阶下囚,王麟为什么要帮他呢?还是冒着满门被灭的风险。
如果说,王麟与泫瑾荻一点关系也没有,当然说服不了任何人。不是同伙,就该是敌对,但王麟和去了北关的泫瑾荻一前一后回来,双生子的身份却至今没有暴露。
“有劳王都尉。”不过,当成老乡,兰生发觉也挺心安理得,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去看了瑶璇女官,她的伤势已无大碍,很快就会回公主府了。”
王麟笑得如同卖油的郎,“曾大姑娘能够不计前嫌应我的请罪邀约,多亏了兰大小姐大方包涵我,是我要谢你才是。新役法推行,如今役营风气渐正,兰大小姐不用担心受到大委屈。若真有为难,尽管来找我。我虽不管那一摊子事,但役营几个管头都是我手下的兵,还尊我一声头儿。”
“王将军这官当得像泥鳅,倒成了我和瑶璇的大吉运。”兰生笑了笑,看役营疙瘩大铁门轰然打开。
一张张脸,或黑或瘦,或冷或饥,望向她,茫然,漠然,愕然。
“要不要我送你到女子帐营?”王麟虽这么问,却站在原地不动。
兰生没看出来,但回答正确,“不用了,我自己去…...那三车行李……”
“这几个小兵归兰大小姐用了,你尽管差遣。”王麟转身跳上另一条渡船,“明日一早他们会带你过河。”
兰生想不到,挑眉,“这么好?”
“兰大小姐是新都设计者,又是皇上亲封的将作官,明日工程分配议事当然少不得你,哪怕他们故意忘了通知你。”
王麟说得好聪明,不过,兰生本来就对工造司的人事没有半点期待,反而接近自己的帐营时,大吃一惊,还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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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将近尾声,不过,好像比我预计的要超期一点点,四月初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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