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又背着行李的情况下,跑这段路差不多要花十几分钟。
工人们刚出关的时候,都有点兴奋过度,跑得太快了,所以没过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的。
蒲英很快从队伍的最后,又跑到了最前面。
她背向着前方,边跑边退,手中高举着一个聚光大电筒,冲着工人队伍不停地晃动着,还大声呼喊着给大家鼓劲加油。
“跟上!跟上!工人师傅们,大家快走啊!前面就有国家派来接应我们的人了!只要过了边境,我们很快就可以吃上热饭热菜,可以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更重要的是,很快就可以坐飞机回家了!”
夜色挡不住她手中的希望光束,雨雾浇不灭她话语中跳跃的信念火苗。
此刻的蒲英,就像是手执火炬的自由女神,引领着一群饱尝屈辱和苦难的人们,奔跑在回家的幸福之路上。
在她的激励下,本来处在饥饿疲累状态、多少有些体力不支的人们,都紧紧地跟随着她,相互搀扶着,将这最后一段出境的路途坚持了下来。
忽然,一直行进得比较匀速的队伍,出现了一丝骚动。
一个工人高高跳起,手指着前方,大喊了一声:“国旗!”
更多的人跟着欢呼起来:“五星红旗!”“我们的国旗!”“我们到家了!”
这一刻,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飞快又是跌跌撞撞地,从蒲英身边超了过去。
有的人不小心摔倒了,打个滚就自己爬起来再往前跑,唯恐落在了别人的后面
蒲英转过身,也看见了在T国入关闸口雪亮的灯光映照下,一面在风中猎猎飘扬的五星红旗。
两行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这是蒲英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国旗!
她没办法不流泪。
周围的中国人都在向着国旗呐喊流泪。
她没办法不流泪。
蒲英仰面向天,雨水和泪水迅速融合在了一起。
她大口地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让激动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然后,她也夹在工人们之间,向着国旗跑去。
这时候,当然不用再晃动那个手电了,因为人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回家的方向。
跑近一些后,她看到那举着国旗的是一位帅气的军官——一定是赶来接应的驻T国武官秘书吧?
蒲英来不及和他打招呼,就开始清点人数。
“1,2,3……乱了,重来!1,2,3……又乱了!”
一个接一个的工人们跑到这里,都争先恐后地去触碰国旗。
有的人更是捧起国旗,捂着脸呜呜大哭,好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忍不住对妈妈哭诉一样。
这个没哭完,后面又来一个,直接压在他身上,把脸贴在国旗上,深情地亲吻着国旗。
他们的行为让人感动,可也确实有些混乱。
不但蒲英没办法数人头,那位举旗的军官都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
他大喊道:“大家不要激动!都站好!你们有没有负责人啊?”
蒲英赶紧迎了上去:“我就是带队的。”
“你?”军官微微一愣,“你们是什么单位的?”
蒲英指了指工人们,“这一队是中水电的工人,有50人。”
一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中国人,忽然从国旗后闪了出来,急切地问道:“口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多少中国人?”
“你是?”蒲英问。
“他是新华社记者,”军官插话道:“我是使馆的武官秘书王晨。我们在这儿都等了快两天了,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
“哎,我们那边大约有2千人。不过今晚估计只能过来1千人……”
三个人正说着话,一个金发的白种男人忽然来到闸口旁边,用英语问那些还在激动哭泣的工人们:“我是联合国难民署的官员!你们需要帮助吗?”
王晨马上走过去,用流利的英语说:“谢谢你!这些人不是难民,他们有中国大使馆接应照料。”
那联合国官员恍然大悟地说:“哦,我知道——外面那50辆豪华大巴,就是你们大使馆租的吧?”
“是的。”王晨点头。
官员又竖起了大拇指:“你们太厉害了!听说你们把T国的旅游胜地——杰尔巴岛,都包下来安置你们的侨民。我们联合国难民署本来也想到那儿去办个安置点,结果什么东西都被你们买断了。你们的动作实在太快!太厉害了!”
王晨礼貌地一笑:“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你知道,中国将有1万多侨民从这里出境,我们的动作不快不行啊!”
蒲英知道T国很小,中国驻T国的大使馆也很小,所有工作人员加在一起也就十来个人。
要他们以有限的人力和资源来应对1万多撤过来的侨民,一定是非常不容易的。
不过,现在不是慢慢叙话的时候。
蒲英抓紧时间又去劝工人师傅们都站好,好让她清点人数。
过了这么一会儿时间,大家的情绪得到了一定的发泄纾解,虽然还是很激动,但也能站起来服从命令排好队。
“1,2,3,4……”
蒲英刚数了几个人,东边L国的方向突然传来几声枪响。
不好!那边一定出事了!
蒲英急忙对着王秘书喊了一声:“这些人就交给你了,我回去看看!”
“哎,哎,你回来!你不能过去!”王秘书不明白蒲英的特殊身份,急得大叫。
“没事!麻烦你照顾好他们,一定把他们送回家!”
蒲英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话和一个黑暗中越来越小的背影。
刚刚因为终于迎候到了过境同胞而高兴的王秘书和新华社记者等人,不禁又悬起了心。
蒲英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几分钟之内就跑回了拉斯杰迪尔口岸。
海关大厅的情景,让她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大厅中央,军警们本来是应该站好队,为中国人开辟绿色通道的,但他们现在却把中国人挡在外面,还不停鸣枪警告,要驱赶他们出去。
中国人的圈子里也有莫名其妙的人在打斗争吵。
外围的其他国家的难民,有尖叫着躲避警察棍棒的,也有缩到墙角里躲枪的,还有冲到中国人团队里想浑水摸鱼的。
大厅里几乎人人都在叫喊,也就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了。
蒲英能看见费组长、张经理等人一边叫喊着一边奋力往人群里冲,还看见了俞文浩——他面目扭曲,发疯了似地扒拉着前面阻挡他的人,想要挤进那个最乱的人堆里去!
蒲英趴在闸门口,一边呼唤里面的士兵过来开门,一边重重地喘着粗气。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不到谭方悦,再看到俞文浩的样子,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守闸的士兵一打门,她立刻冲了进去。
但她不是往人堆里冲,而是跑到墙边的电闸处,不顾一切地拉了电门。
啪啪啪,大厅的几盏大灯突然相继熄灭。
黑暗让人群发出了恐惧的尖叫,但大多数人还是本能地呆住了。
很快,几盏灯突然又亮了起来。
转瞬间又熄灭了,然后又亮了起来。
接着,一个带了点破音的女高音,在大厅里回响:“是中国人,就不要内斗——!全都住手——!一个一个往外——走!”
在场的中国人被这个焦急却不失威严的声音震住了,站在原地,都没怎么动。
张立军及时发令:“所有中水电的人,马上退出大厅!”
俞文浩却逆向而动,依然向着人堆里走去,“小谭,你没事吧?”
“没……事,事儿……”人堆里发出了一个微弱的颤音。
随着人员的散开,俞文浩看到谭方悦低着头、用手肘撑着地,正要挣扎着爬起来。
她的眼镜掉在地下,镜腿已经折了,镜片也碎了。深蓝色的外套上明显可以看到几个大脚印。
“慢点,慢点。”俞文浩抢上几步,要去搀扶谭方悦。
凑近了一看,他才发现小谭的脸上竟然有好几处擦伤,嘴角还带着血迹。
俞文浩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忿然骂道:“他妈的,刚才是哪个王八蛋打我女朋友?你给我站出来!有本事自己过关,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别——”小谭拉了拉俞文浩的胳膊,可是牵动了自己手上的伤处,忍不住“咝”地吸了口冷气。
“文浩别闹!出去再说!”蒲英和张经理同时发声,制止了俞文浩的挑事。
俞文浩也心疼谭方悦的伤势,暂时顾不上找肇事者,而是仔细询问她哪里痛,最后干脆把她横抱了起来,跟着人流走出了海关大厅。
细雨中,张立军的手电在十几名典型中国民工模样的人脸上照来照去。
那些人中一个看着脾气就很横的人,怒气冲冲地说:“照啥子嘛照?老子们不是你们一伙儿的,就不能跟着你们一起过关了嗦?你们也太霸道了咯!那个通道又不是给你们一家开的。”
一个中水电的工人刚才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不但自己马上就能过关的希望破灭了,为大家鞍前马后奔波、深受大家感激和喜欢的大学生妹妹还被外人打伤了。
这会儿听到肇事的这伙人还这么嘴硬,他忍不住冲口而出;“你说的对!那个通道本来就是给我们一家开的,根本就没你们的份儿!”
那个横人大怒;“你豁哪个?豁老子不懂英语嗦!老子刚才明明听到那些警察说‘Chinese Here!Chinese Here!’,不就是说‘中国人走这里!’吗?哼——老子是中国人,咋个就不能走咯?”
“你——你——”中水电的工人被他的强词夺理气了个倒仰,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都别吵了!”
费组长一声断喝,亮出了自己的护照,“我是外交部派来的,你们都听我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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