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逍定力一直不错,然而在这客栈掌柜竟然跟着他们到二楼还在哭诉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两只腿都很痒痒,恨不能将这聒噪的家伙给踹下楼梯才痛快。也就是在这恶向胆边生的关头,暮云察觉出主子已经在忍耐的极限,忙从口袋里掏出二两银子,扔给那掌柜的道:“行了,你滚吧,再没完没了当心爷踹你下去。”
二两银子够在这个客栈里住上一个多月了,当下掌柜的立刻眉开眼笑,点头哈腰的下了楼梯,又吩咐小二上来伺候着几位贵客。
夏清语主仆三人住的房间很小,小的让陆云逍这个恨她入骨的男人也禁不住心中恻然,暗道她从前在家都是锦衣玉食,最喜欢房间阔朗精致,如今这么小个地方,还不如素日里沐浴的房间大,真不知她是怎么忍过来的。
当然,这丝感慨也是转瞬即逝,主仆三个在这房间里转了一圈,基本上就把所有东西看遍了。暮云眉头紧锁,喃喃道:“这真是奇怪,若是有绑匪,奶奶和白蔻白薇不该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哪怕是叫两声呢,客栈这么大,就算大家都睡着了,也不可能一个听见的人都没有吧?”
小二在后面插口道:“刚刚掌柜的已经问遍了,没人听见喊叫,或许来找房里这位娘子的是她的熟人,她只是有急事出去了,所以包袱什么的也没全带走,也没喊叫挣扎。”
陆云逍没理他,想了想来到门边,轻轻抬起门栓细看,虽然昨夜米明已经非常小心,然而匕首拨动门栓的时候,还是留下了一些小小的痕迹,陆云逍虽是贵公子,这些年为皇上办事,也没少天南地北的走,江湖经历是十分丰富的,看到这些微小痕迹,他眼前便现出昨夜那夜行人慢慢拨开门栓进来的画面,原本平静的表情也不由阴沉起来。
“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朝云暮云一看见爷这模样,心中便清楚了,连忙上前轻轻问了一句。陆云逍却没有说什么,直到三人走出客栈大门,他才对朝云暮云道:“带着我的钦差印鉴,去寻当地官府捕头,要他们在城内和城外撒下网来,密切注意她的行踪,那门上有刀痕,她们并非自愿出去,而是被人绑走的。是了,朝云不是说这两天她都在摆摊子行医吗?让人格外注意些医馆药铺,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留意舟山城内有没有受伤得病的江湖人,如果真是掳走她们去治病,那这人的身份只怕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
朝云答应一声,领命而去。这里暮云看了陆云逍一眼,他很清楚自家爷这些安排十分正确,他唯一不解的,是爷为什么会把大奶奶的事放在心上呢?不是早就恩断义绝了吗?还是说,爷真觉得江老爷子的那病,只有大奶奶能瞧出来,所以他才会不惜动用钦差印鉴,也要寻找大奶奶的下落。
“和这些无关。”
仿佛是看出了暮云的心思,陆云逍淡淡说了一句,然后他负手望天,轻声道:“当日她被休后,仍是救了老祖宗一命,我欠她一个情,今儿若是有机会能把这个情还了,那是最好不过。”
暮云这才明白为什么陆云逍那样痛恨夏清语,这一次却态度大变对她如此关心,想到当日夏清语离开,爷在书房窗前站了一夜,喝的那一壶闷酒,暮云不禁叹了口气:欠人情的日子不好过啊,尤其是爷这样的身份,偏偏欠的还是最恨的那个人的人情,偏偏这人情还还不上。
默默退出房间,暮云握了握拳头,暗道这一次若是能把大奶奶救出来,那爷欠她的人情可就还上了,从此后爷心里也不会再有这么一块石头……等等……
暮云轻快地脚步蓦然停止,手攀着旁边的廊柱怔怔出神,暗道若是这一次情还上了,那大奶奶帮爷来给江老爷子看病,爷到时候岂不是又要欠新的人情?那……那又要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大奶奶总不会这么倒霉天天被人绑架吧?
想到这里,暮云痛苦的揪了揪头发,心想你说这事儿闹得,人家别的夫妻反目,之后都是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甚至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对方一面。哪像我们爷和大奶奶,这藕断丝连丝连藕断的,一次次纠结牵绊着,这……这还越闹牵绊越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暮云在廊下苦恼的时候,舟山城北位于明月山脚下的别院里,正响起一阵潮水般的欢呼声。
夏清语昨夜几乎没有睡觉,因此到天亮后,实在是支撑不住了,看着项廷芳虽然还在昏迷当中,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于是便和白蔻白薇到别室歪了一会儿。米明记得她的嘱咐,只派了一个丫头进去照看公子,这里等她们一出门,就打开密室门把端儿放了出来。
“……我都懵了,真想不到,夏娘子看上去那么文弱秀气啊,结果小刀一划,公子的肚皮就破了,那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要不是我当时在密室里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我非出去和她拼命不可。后来她就拿那个棉布,在公子那刀口里蘸啊蘸的,我一开始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她都弄完了,我才想起来,原来是用那东西吸公子肚子里的血呢……”
外室里,端儿喝着茶水,唾沫横飞的和众人讲述他在密室里看到的一切,一直说到夏清语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然后缝合项廷芳的伤口,只听得众人目瞪口呆,暗想世上哪有这般不可思议的事?这……这还是人吗?那位夏娘子该不会是狐妖变的吧?目的就是为了吸血,哦,也不对,那些蘸血棉布拿出来后都烧掉了……
众人此时的心情都有点风中凌乱如魔似幻,金刚和米明只后悔当时自己太紧张,以至于脑子都不灵光了,如果他们也进了密室,是不是就也能看到全过程?当然,这并非是猎奇心理作祟,虽然两人对夏清语的手段的确是有些好奇,但最重要的,是他们觉着当时自己在密室里的话,可以监视夏清语的举动,从而判断她那些动作是不是存心对公子不利。
夏清语要是知道这两个家伙的想法,只怕要和他们拼命了:奶奶的姑娘我费了多大劲儿,才说服自己进行这个看上去惊世骇俗的手术,我冒了多大的危险啊?我一夜没睡都快累成狗了,结果就得到你们这样一个怀疑?不找你们拼命还留着呢?
不过此时她已经在别室里开始呼猪头,所以自然不知道这些家伙们的想法。那边众人听了端儿的讲述,个个议论纷纷,也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内室丫头惊喜的叫声传来:“公子,您醒了?”
这一声听在屋外的汉子仆妇耳朵里,当真是如聆仙乐,众人潮水般站起身,正想呼啦啦涌进屋里查看公子的情况,忽然米明面色一变,伸手拦住道:“都不要进去,忘了夏娘子的嘱咐吗?让华伯和我先进去,我们问问公子的情况,出来和你们说。”
“凭什么你们先进去啊?华伯我没意见,但你这家伙还能比我更有资格先看公子吗?说起来,我在公子身边的时候可比你多得多。”金刚不满意了,恶狠狠瞪着米明,那眼神很明显:你丫的敢在这事儿上以权谋私,我和你拼了。
“你长得太高大,所以脏东西多。忘了夏娘子离开时是怎么嘱咐的?”米明冷哼一声:和我斗,门儿都没有。
金刚没想到这厮竟然连如此无耻的理由都搬出来了,一时间只觉着心里这个委屈啊,咕哝着悲切道:“长这么高大怪我吗?我爹娘生我的时候也没征求我意见啊,早知今日,当初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该少吃点儿,真是的……”
项廷芳的情况还不错,米明看着他脸上的平静表情,眼睛都湿润了,喃喃道:“上天保佑,公子您……您此时觉着如何?”
“身上有些发虚,肚子还有些痛。”项廷芳微微一笑,见忠心耿耿的下属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连忙道:“不用担心,已经不是先前那种疼得人汗流浃背的滋味儿了,这会儿的疼和那时候不一样,想来夏娘子既然在我肚子上开了一刀,那这个就该是刀口的疼,那股要人死命的疼法儿倒是没了,我想着,这大概就是肠痈被去掉了的关系。”
米明立刻转忧为喜,颤声道:“如此甚好,是了,夏娘子嘱咐说,公子醒来就要喊她过来,还要给公子用药,对,她还说实在疼得厉害,还能用针灸止止疼痛,我……我这就去叫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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